季隨眼神從她臉上略過，向旁邊女人們身上掃了眼，她們穿的都是單衣，外借不了。

    他深吸一口煙，干脆利落地脫掉防護服上衣，拿在手里甩了甩上面的水，偏頭對倪萊說：“你穿這個?！?/br>
    倪萊正低頭擰著毛巾，聽到他說話，身體一僵，不動了。視線從他沾滿污泥的雙腳上慢慢上移……停在他手里的外套上。

    外套極其寬大，她穿上應(yīng)該能到遮到膝蓋。

    季隨拎著外套沒動，又說了句：“里面是干的?！?/br>
    倪萊咬了咬唇，攥著毛巾上前移了兩步，低頭接過來，無意識地撩了撩里層。

    季隨突然在她頭頂說：“里面沒繡字?！?/br>
    倪萊呼吸滯了下，指尖蜷縮，拎著外套猛抬臉。

    頭發(fā)貼著臉頰往下滴著水，因為體寒，嘴唇微有些發(fā)紫，襯得一張素凈的小臉尤其的白。一雙眼睛黑漆漆，干凈清澈。

    一如當年。

    當年在面包店門口，他塞給她一個裝著熱水的礦泉水瓶，她也是這樣猛仰起臉，然后彎起眼睛對他笑。

    季隨咬著煙，擰成一團的眉頭倏忽展開，他哼笑了聲，說：“別傻愣著了，去里面把衣服換上?！?/br>
    倪萊抿唇垂眸，拎著外套低頭快步往超市里面走。她心臟砰砰砰地一個勁兒亂跳，走到掛滿泳衣的貨架前摸黑找了套泳衣，然后再走到最后排貨架，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開始脫濕衣服。

    外面嬉鬧著，好像是在開她和季隨的玩笑。

    她豎著耳朵聽，聽到季隨笑著罵了聲，說：“老子的衣服香。”

    二大爺：“我衣服也濕了，你借我條褲子穿穿?！?/br>
    季隨：“滾。”

    二大爺：“見色忘友，非爺們也?！?/br>
    季隨：“你二大爺?！?/br>
    倪萊默默用毛巾擦干身體，臉頰一身發(fā)燙，她穿上泳衣，套上他的外套。

    外套肥大，衣擺蓋在她膝蓋上，晃晃蕩蕩。

    她往上舉了舉胳膊，一雙小手從袖口里露出來，衣擺下的拉鏈頭剮蹭著她的大腿，心跳不由快了兩拍。

    外套里都是他身上的汗味。

    有那么一瞬，倪萊不太呼吸的上來。

    她平靜了好一陣，收拾著脫下來的濕衣服和鞋襪，忽然聽到超市門打開的聲音，他們要走了？

    倪萊光腳跑過去，季隨他們抬著馬六夫妻兩個走出超市，阿水和二大爺正在關(guān)超市門。

    有人說了聲：“季爺讓你天亮雨停了再回去?！?/br>
    倪萊走到窗前，一眼看見了季隨，沒戴頭盔沒穿外套，和阿乙抬著一個木板，木板上搭著雨衣，不知道上面躺著的是馬六還是馬六他妻子。

    即將消失在窗前視野中時，季隨突然扭頭，往這邊看了眼。

    雨沖刷在他臉上。

    這一瞬，倪萊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短暫一瞥后，季隨轉(zhuǎn)過臉，消失在黑夜里。

    二大爺走過來，瞧見倪萊沒穿鞋，說：“我記得超市里有拖鞋?！?/br>
    阿水啊了聲：“有，我去找。”

    倪萊的兩條腿白細直，晃蕩在松垮的男式防護服里，非常的令人……眼熱。

    阿水給倪萊找來一雙洞洞鞋：“樣子丑了些?！?/br>
    “謝謝?！蹦呷R雙腳伸進鞋里，“我明天一起付錢?！?/br>
    阿水：“好說，都是自己人?！?/br>
    幾個男人在倪萊身上打量了下，全都有默契地去超市另一角里待著去了。就連二大爺也沒說什么調(diào)侃的話。

    女人們哼了聲，看著倪萊，打趣道：“這幫臭男人，全是欺軟怕硬的東西，個個沒出息的很。如果你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不是季爺?shù)?，后半夜你一分鐘都安生不了?！?/br>
    話里意思很明顯，她穿了季隨的衣服，就是季隨罩的人。

    倪萊手指放在外套上，低頭揉搓。

    禾子，她的禾子。

    *

    這場雨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晌午，他們在超市里待到下午，直到街面上的積水消的差不多了，才離開超市。

    倪萊結(jié)了賬，走出去。

    二大爺跟上來：“我送你回去吧，季爺昨晚說了，讓我送你回去?！?/br>
    倪萊：“不用，謝謝?！?/br>
    二大爺：“反正就十幾分鐘的路，我就當遛彎了，看著你進到院子里我就回去，萬一院子被水淹了你進不去?！?/br>
    倪萊沒再拒絕：“謝謝?！?/br>
    二大爺：“你跟我客氣什么，以后都是親戚?！?/br>
    倪萊：“……”不知道這親戚是怎么算的。

    9號院這條街地勢稍高，下水道設(shè)施也很完善，街面的積水才沒止腳腕。

    倪萊從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院門，院子里的水也還好。

    二大爺：“那我就回去了，回頭沒事去小酒館里來玩?！?/br>
    倪萊應(yīng)了聲，進去院門，身體頓了下，又跑出來，大聲喊：“二大爺?！?/br>
    二大爺已經(jīng)走出去兩米，聽到喊聲，轉(zhuǎn)身。

    倪萊：“你能給我拍張照嗎？就在這里?！?/br>
    二大爺愣了半秒，立馬拿起手機折返回來：“好的呀好的呀?！?/br>
    倪萊從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機：“用我的。全身照?！?/br>
    二大爺：“我的手機有美顏功能。”

    倪萊：“就用我的?！?/br>
    二大爺走過來，看著她這張冷淡無波的臉，伸手：“拿來吧?！?/br>
    倪萊把手機遞給他。

    二大爺：“全身？你照這個干嘛使？”

    倪萊：“我給季隨發(fā)過去?！?/br>
    二大爺：“…………”

    *

    倪萊把穿著季隨外套的這張照全身照發(fā)給季隨，一直到兩天后，她才收到回復(fù)。

    【如果那晚時間夠，我就直接拿針給你縫個毛巾裙了】

    倪萊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剛畫好了一幅畫。

    男孩騎單車載著女孩，這次有臉。

    她咬著畫筆回：【你今天有時間回來一趟嗎？】

    季隨：【一個小時后】

    倪萊：【吃午飯嗎？】

    季隨：【剛吃過】

    倪萊：【好】

    倪萊跑回臥室，換了套衣服，蹦著腳去洗手間洗臉梳頭，最后還化了個淡妝。她跑回廚房扒了幾口冷飯，灌了一大杯水，看了眼時間，才過去半個小時。

    還有半個小時，好難熬。

    倪萊想了想，蹬上鞋直接出門，去救援隊基地。

    這種心情說不上來，像是約會，又像是……

    倪萊盯著基地大門，又像是去幼兒園接……兒子放學(xué)。

    什么鬼？！

    季隨沖過澡換上便服，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推開窗，伸手去夠爬到窗臺上的烏龜時，看見院門外正在單腳蹦跶繞圈的一個人影。

    他瞇起眼睛看了會兒：“傻驢?！?/br>
    他把烏龜拿回來，放到水盆里，丟進去幾塊rou，烏龜伸脖子游過去，他蹲著看著烏龜吃進去兩塊rou，這才站起來，拿了根煙點著，重新走到窗前。

    一根煙燃盡，倪萊還在蹦跶。

    季隨大約瞧出來，她這是在玩……跳房子？

    想象著她一臉面無表情地在瞎蹦跶，樣子就格外詭異，還有……可愛？

    季隨摁滅煙，轉(zhuǎn)身走出去。

    第26章 欠踹

    剛走到樓梯拐角處，被指導(dǎo)員叫住。

    季隨站定：“我回趟家。”

    指導(dǎo)員往外掏煙：“這兩天不分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加起來都沒睡夠一個小時吧。你回家好好睡一覺歇歇，后天再來隊里。”

    “我剛抽過?！奔倦S擺手沒接煙，“回去修理下院子，今晚就回來?！?/br>
    “島上只剩下零碎工作，不是緊要的事情，你不用這么拼——”指導(dǎo)員走下一段樓梯，望了眼窗外，不說話了。

    季隨斜他一眼，抄著褲兜抬腳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