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洲中冷哼一聲，收回筷子，順便收回了筷子上戳著的糯米點心，嗷嗚一口把點心塞進嘴里，邊用力咀嚼邊十分挑釁地看著黎九崢。

    黎九崢滿臉殺氣，突然拿起了酒杯，說道：“比比？”

    “來啊，誰怕誰?！比葜拗邪蛔斐缘暮龖?yīng)戰(zhàn)。

    向傲庭受不了了，索性不再管他們，拿起自己的餐具挪到時進旁邊坐著，任由他們折騰去了。

    時進看得直樂，拐了向傲庭一下，說道：“你比三哥更像是個哥哥，他太幼稚了?！?/br>
    向傲庭側(cè)頭看他，回道：“沒有。”在座的沒有一個人像哥哥，大家都被最小的弟弟照顧著，哪里算得上是哥哥。

    餐桌上的氣氛慢慢熱鬧了起來，時緯崇和費御景與廉君聊著生意上的事，黎九崢和容洲中莫名其妙地拼起了酒，向傲庭和時進各自夸著對方做的菜，有人笑有人鬧，所有人都是放松的模樣。

    廉君在交談間隙吃了口時進夾過來的菜，側(cè)頭看一眼時進語氣興奮地拉著向傲庭聊食材的模樣，嘴角勾了勾，把視線挪回了時緯崇和費御景身上，準備繼續(xù)之前的話題，但那兩人卻不知何時也停了話題，和他一樣也正看著時進。

    幾秒后，時緯崇和費御景收回視線。

    三人對視，然后心照不宣地繼續(xù)起了之前的話題。

    有些事不用說大家也都明白，今天大家之所以聚在這里，只是為了讓一個人開心而已。

    喝得半醉的容洲中也看到了時進拉著向傲庭說話的樣子，嫉妒又嫌棄地“嘖”了一聲，看向又不自覺朝著時進看去的黎九崢，伸手敲了他腦袋一下，給他倒了杯酒，說道：“別總擺出一副要死人的樣子，今天可是團圓飯，你知道團圓飯的意思嗎，傻小子?！?/br>
    黎九崢按住腦袋，想起時進曾經(jīng)也這樣敲過他，垂眼說道：“不知道……三哥，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沒有人教過我?！?/br>
    “不知道就好好學(xué)。”容洲中又哐哐砸了幾下他的腦袋泄憤，訓(xùn)道，“你這榆木腦袋也不知道是像了誰，一點都不知道變通……好好學(xué)吧，趁著小進還愿意給大家機會的時候，做哥哥的比弟弟還脆弱可不行，要知道你難受的時候，小進絕對比你更難受?！?/br>
    黎九崢手掌收緊，突然拿起了酒瓶，直接往嘴里灌。

    容洲中嚇得筷子都掉了，忙伸手去搶他手里的酒瓶，氣道：“那可是白酒！我真是把道理說給豬聽了……放下！快把酒瓶放下！”

    第123章 膽小鬼

    一頓飯吃完，桌上總共七個人, 除了廉君, 居然全都醉倒了。

    最先醉的是黎九崢，他一次性灌了太多白酒, 直接把自己折騰暈了。第二個醉的是容洲中，他和黎九崢拼酒的時候也沒少喝, 在黎九崢倒下沒多久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之后是時緯崇和費御景, 他們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也喝了不少。剩下兩個貌似在認真吃飯的時進和向傲庭，他們是聊食材聊得太開心, 時進興致來了, 非要拉著向傲庭品酒，兩人這個酒喝一口，那個酒喝一口，酒勁慢慢上頭, 等廉君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時候, 他們已經(jīng)靠在椅子上迷糊了起來。

    廉君把歪在椅子上亂七八糟說胡話的時進拉到懷里靠著，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喚了聲卦一。

    卦一從餐廳外拐進來, 靜候吩咐。

    “把他們帶去客房, 讓龍叔給他們看看，別讓他們喝出問題, 記得給他們喂解酒藥?！绷愿? 然后自己摟著時進起身, 帶著還沒徹底醉死過去的時進朝著房間的方向走去。

    卦一應(yīng)了一聲是，拿出手機喊人過來幫忙。

    時進隨著廉君往外走，在快走出餐廳時，他眼神短暫清明了一瞬，回頭看了眼桌邊亂七八糟倒著的時家兄弟們。

    “他們是故意喝醉的?！彼驼Z，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這樣就算明天醒了，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一場空，他們也可以騙自己說是做了一場夢……狡猾又膽小的家伙們?！?/br>
    廉君也跟著看了眼時家兄弟們，心里贊同時進的說法——這幾個人醉的時機太統(tǒng)一了，肯定是故意的。

    “他們都是膽小鬼?！睍r進轉(zhuǎn)回頭，靠在了廉君身上，“我也是……但我還有你，廉君你別離開我，我會死的?！?/br>
    廉君也收回視線，摟著他的手緊了緊，側(cè)頭親吻他的額頭，帶著他繼續(xù)往前，說道：“不會的，我會一直陪著你?！?/br>
    “真好?！睍r進把體重全掛在他身上，蹭了蹭他的肩膀，安靜了一會，突然說道，“廉君，我叫時進。”

    廉君側(cè)頭看他。

    “我父親叫時磊，母親叫嵐曉，他們住在一個名叫槐洋的鎮(zhèn)上，經(jīng)營著一家小超市。我是一出生就被他們收養(yǎng)了……我爸爸是個老好人，心軟敏感，我mama強勢一些，但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們很好的，肯定會喜歡你的?！?/br>
    廉君往前的腳步陡然停下，怔怔看著他。

    “我其實有個特別土的小名，叫大壯，我媽起的，她說起土名小孩子才能長得好，直到上小學(xué)之前，我都以為我的名字是時大壯，后來我爸為了讓我習(xí)慣我的大名，居然把家里的超市改了名字，改成了進進超市。他們很可愛對不對，這就是我的父母……和時行瑞完全不一樣?！?/br>
    廉君手指一顫，側(cè)身把他緊緊抱在了懷里。

    時進靠在他懷里，親昵地蹭了蹭他，說道：“放心，我不是精神分裂或者得幻想癥了，我說的都是真的，那些都是我經(jīng)歷過的事情……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沒有瘋。”

    “……我相信你。”廉君艱澀說著，安撫地順了順他的脊背，“我知道你沒有瘋，你很好，我知道。”

    時進回抱住他，似醉似醒：“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總是這么好……其實你不相信也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是醉漢，說出什么都不稀奇，你聽過忘掉就好了……”

    廉君更加收緊了手臂。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然后繼續(xù)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酒意上了頭，時進的話開始零散不連貫起來。

    “我其實和你一樣大……我真的是警察，不騙你，當了好多年了……仔細算算我是不是已經(jīng)死過兩回了……本來記憶都模糊掉了的，時緯崇什么的，黎九崢什么的，還有時行瑞，我全都不記得了，他們都是陌生人，是書里用墨寫下的一個個名字，沒有任何意義……真奇怪，當年爸媽其實不太想讓我當警察的，說太辛苦，但我為什么還是執(zhí)意考了警校……”

    兩人終于到了房間，廉君把時進扶去浴室，剝掉他的衣服，把他安頓進浴缸靠好，拿著花灑給他洗滿身的酒味。

    時進愣愣看著淋下來的水柱，眼神似乎又清明了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是我在求救，不停地求救，痛苦也好，怨恨也好，來個人救救我，來個人拉我出去，這些東西太可怕了，我這種在蜜罐子里長大的人，怎么受得了……不對，那是我嗎？不，那應(yīng)該不是我……我是那個時進，不是這個時進，不可以是這個時進……”

    廉君握著花灑的手慢慢收緊，緊得骨節(jié)發(fā)白。

    “可是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我……不對，四哥救過我一次，他很厲害……那如果我也變成了他那樣，是不是就可以救自己了……我很努力對不對，為了救自己那么拼命……”

    廉君深吸口氣，伸手擦掉他眼角流出的眼淚，丟開花灑，傾身抱緊他。

    時進靠在他身上，側(cè)著頭，看著浴室里朦朧升起的水霧，眼神又混沌了起來，低聲說道：“爸爸沒了，哥哥們也變了，錢不錢的其實我不太在意，想要就都拿去好了，但人心怎么能說變就變了。以前我對他們笑，他們也會對我笑，后來我對他們笑，他們只會冷眼看我、仇恨看我、諷刺看我、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滿懷殺意地看著我……哭就更不可以了，會被討厭的……我明明還是我，但怎么所有人都對我不一樣了。到底是哪里錯了，是我做錯什么了嗎？”

    “沒有?！绷K于開口，聲音低低的，壓抑而緊繃，“你做得很好，到目前為止，你都做得很好?！?/br>
    “那我救到自己了嗎？”時進抬手抓住他的衣服。

    “救了，不止你自己，你還救了我，你很厲害?！?/br>
    時進又松開了手，臉上露出一點解脫的笑意，說道：“那就好……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不喝醉了，有些事我都不敢講……”

    廉君摸著他的脊背，說道：“你不是膽小鬼，你很勇敢，比任何人都勇敢?！?/br>
    “是嗎……真好。”時進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眼角一片被酒意熏出的微紅，嘴唇動了動，在徹底睡著前低喃出聲：“小死，別哭了，好吵……”

    廉君撫他脊背的手停了停，之后又慢慢繼續(xù)，良久，輕聲說道：“晚安，時進?！?/br>
    ……

    時進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來后被廉君告知，時緯崇他們已經(jīng)早起趕最早的一班飛機離開了。他愣了好一會，最后抬手揉了揉宿醉后有點頭疼的腦袋，說道：“我明白，年末了，大家都忙?！?/br>
    “他們留了禮物給你，要看看嗎？”廉君詢問。

    時進搖頭，又傻傻愣了一會才終于醒過神，看向廉君問道：“我們是不是該出發(fā)去海島了？你在屋子里悶了這么久，也需要去暖和的地方好好透透氣了?！?/br>
    廉君摸著他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問道：“你想什么時候過去？卦六已經(jīng)把那邊整理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過去。”

    時進難得給了個任性的回答：“今天，我想今天就走?！眻F圓之后當然是各自分別，大家都走了，他也不要一個人留在原地。

    “好?！绷齼A身親親他，說道，“我去安排。”

    ……

    哪怕是廉君，在臨近中午才決定當天離開的情況下，也只堪堪安排到了晚上十一點的專機，勉強達成了時進想當天離開的愿望。

    “得去飛機上休息了?！绷龓蜁r進收拾著行李，一箱物品里居然有半箱都是課本。

    時進假裝沒看到，揉了揉有點心塞的胸口，說道：“你那今天的午覺必須睡久一點?！?/br>
    “你陪我？”廉君放下課本看他。

    時進和他對視，說道：“當然是我陪你?！?/br>
    ……

    午覺起來后，廉君發(fā)現(xiàn)時進在收到一條短信后，變得有點坐立不安，時不時扭頭看窗外。他滑動輪椅靠過去，問道：“想出去堆雪人嗎？下次再回來這時，雪應(yīng)該已經(jīng)化沒了?！?/br>
    時進皺眉想了想，說道：“堆吧，咱們今年堆個小點的。”

    兩人來到去年堆雪人時呆過的那個休息室，時進把廉君裹得嚴嚴實實的，自己也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后牽著廉君出去，走到雪最厚的一個角落，拉著廉君一起蹲下，讓他和自己一起捏雪球。

    “你捏個小點的，我捏個大點的，然后湊在一起，就是一個雪人了?！睍r進說著自己的計劃。

    廉君問道：“不想堆個帶花樣的？”

    “等明年吧?！睍r進回答，朝他笑了笑，“今年咱們還是照傳統(tǒng)的來?！?/br>
    廉君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身體情況，笑了笑，應(yīng)道：“好?！?/br>
    最后兩人在外面堆了個才時進小腿高的迷你雪人，總耗時連二十分鐘都沒有。時進很滿意，拉著廉君一起和雪人拍了照，然后帶著廉君回了屋子，急匆匆地帶著他去洗手洗臉暖身體。

    廉君看著時進努力照顧自己的樣子，覺得有點心疼。

    這個人才是最該被所有人仔細照顧著的，他不自覺伸手，把時進抱在了懷里。

    時進疑惑，側(cè)頭看他，問道：“怎么了？”

    “想做就去做?！彼f著，吻了吻時進被寒風(fēng)凍得發(fā)紅的耳朵，“不用顧慮我，我只想讓你開心。”

    時進低頭抱緊他，想起容洲中和向傲庭先后發(fā)來的、說黎九崢早上離開時臉色糟糕神情不太對的話，沒有說話。

    ……

    天慢慢暗下，出發(fā)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時進一直扭頭看著窗外，終于在時鐘走到七點整時，忍不住站起了身，看向廉君說道：“我出去一趟，九點半以前肯定回來?！?/br>
    “來不及的，十一點的飛機，我們最遲九點就要出發(fā)去機場?！绷龘u頭。

    時進愣住，抬手拍了拍額頭，說道：“我居然忘了年前的b市交通有多可怕……沒什么，那我們……”

    “但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的話，我或許可以讓你半路拐去什么地方，短暫的停一會?！绷a充，滑動輪椅出來，握住他的手，問道，“要現(xiàn)在出發(fā)嗎？卦二他們已經(jīng)把行李全部搬到車上去了，車隊也整合好了?！?/br>
    時進傻傻看著他，然后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說道：“出發(fā)吧，我想拐一趟大學(xué)城……可以嗎？”

    “當然可以。”廉君回答，拿起他的手親了親。

    ……

    汽車在街道上疾馳，車外是漸漸熟悉的大學(xué)城景色，時進把手伸進口袋，握了握里面的鑰匙——那是黎九崢公寓的鑰匙，他現(xiàn)在就在去那里的路上。

    而為什么要去那里……他拿出手機，按開短信頁面，跳過容洲中和向傲庭的短信，看向了黎九崢今早最后發(fā)來的信息：謝謝，我明白了，請繼續(xù)恨我，我會繼續(xù)疼愛你，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我會珍惜你，年后見【愛心】。

    依然是亂七八糟的青春期憂郁少男疼痛系短信畫風(fēng)，但里面部分熟悉到仿佛刻在靈魂里的話，卻實在讓他無法做到像以往那樣無視。

    禮物這種詞，真是……

    “你五哥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蓉城了吧?！弊诟瘪{駛座的卦二突然開口，看著外面已經(jīng)變得十分冷清的大學(xué)城，夸張地搓了搓胳膊，“學(xué)生們都放假回家了，這里變成了一座空城，夜晚看著怪可怕的?！?/br>
    “沒有回蓉城?！睍r進回過神，看向了黎九崢住所的方向，“那個埋葬著他母親和外祖父母的地方，在過年這種日子，他是不會回去的?！比ツ甑倪@個時候，黎九崢也是呆在了b市的，還在接到他的求救電話后，立刻趕過去救了他。

    是的，救，無論后面黎九崢做了什么，在當時的情況來看，黎九崢是救了他的。還有上輩子，黎九崢其實也是救了原主的，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精神摧殘不談，起碼在身體上，黎九崢盡到了做醫(yī)生的責(zé)任，不僅把原主從那場嚴重車禍里搶救了回來，還把原主帶到自己的醫(yī)院里親自看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