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怎么全是汗，是不是生病了？”

    “我看看?！?/br>
    一雙微涼的手掌貼了過來，扭曲的夢境瞬間消散，意識回籠，時進唰一下睜開了眼睛。

    室內(nèi)光線有些暗，沒開燈，周圍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圍在床邊，逐漸清晰的視野里，最先看到的是黎九崢滿是擔(dān)憂的臉。時進緩慢地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怎么會看到黎九崢，他是還在做夢嗎？

    “醒了？小進，能說話嗎？”黎九崢見他醒了，忙湊到他面前，輕輕揉了揉他的額頭。

    “進進，寶貝的進度條降了?！毙∷篱_口提醒。

    降了？什么降了？頭好重……等等，進度條！

    時進連忙坐起身，朝著腦內(nèi)的進度條看去。

    20……不、不對，這是他自己的進度條。那另一個……20？也是20？不不不，他肯定看晃眼了，再確定一下……

    “是20，寶貝的進度條降到20了，他安全了?！毙∷勒Z氣肯定，小聲哄道，“等寶貝用了最后幾針藥，徹底清完毒素，他的進度條應(yīng)該就能消掉了。進進，你成功了，你救了寶貝，別擔(dān)心了，寶貝沒事了?！?/br>
    20……真的是20，時進怔怔看著那個數(shù)字，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黎九崢被時進突然坐起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回神后見時進傻傻坐著，眼神完全沒有焦距，心里一緊，忙再次湊了過去。站在他身后的容洲中也忍不住了，硬是擠著湊上前打量了一下時進的模樣，抬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見他完全沒反應(yīng)，急了，扯黎九崢：“小進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明明都醒了，這是丟魂了？”

    “老三，別亂說話?！闭驹趦扇松砗蟮馁M御景警告出聲。

    被他們擠到最外圍的向傲庭看著時進坐在床上神思不屬的樣子，深深皺眉，上前扯開容洲中和黎九崢，站到時進面前，伸手按住他的頭頂，彎腰看著他的眼睛，沉聲說道：“上面已經(jīng)下了文件，蓋章了廉君的死亡。你讓我和老二注意的事，我們也都注意了，沒抓到，沒事，萬普一切都好。小進，全都沒事了?！?/br>
    全都沒事……頭上的手掌很暖，時進終于有了點真實感，抬眼看著向傲庭，然后視線往后挪，一一掃過正試圖重新擠過來的容洲中、表情擔(dān)憂的黎九崢，和最后方眉頭緊皺的費御景，心里一暖，緊繃太久的神經(jīng)瞬間松下，最后又看一眼腦內(nèi)屬于廉君的進度條，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直接掉了下來。

    廉君安全了，終于……終于。

    “老四你干什么了，怎么把小進弄哭了！”容洲中炸了，抓住向傲庭的衣服就把他往回扯，想把他撕開。

    時進卻伸臂抱住了向傲庭，把臉埋在他的腰腹間，肩膀聳動著，無聲哭了出來。

    容洲中拉向傲庭的動作停下。

    黎九崢往前一步，伸手想去摸時進，手伸到一半又猶豫著放下。

    費御景則淺淺吐出口氣，放了心——會哭就好，情緒發(fā)泄出來總比一直憋著強。

    “沒事了。”向傲庭回抱住時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笨拙安撫道，“都過去了，沒事了，別哭?！?/br>
    時進收緊手臂，再次覺得能和這群哥哥們和好真是太好了。在身邊人散了個干凈之后，還有這樣一群家人陪在身邊，是他天大的幸運。

    被擠在圈子外的室友們傻愣愣看著時進這邊，視線一一掃過費御景等人，重點在曾經(jīng)見過的向傲庭和沒有遮臉的容洲中身上停了停，心中驚濤駭浪掀過，干巴巴咽了口口水。

    這群突然找上門的人就是時進的哥哥們啊……這個容洲中是真的嗎？不會只是長得像吧……天吶，他們在做夢嗎？

    ……

    哭完之后，時進隨便用被子抹了抹臉，起床洗漱換衣服。

    容洲中對時進那件沾著豆?jié){印的羽絨服十分不滿，打開他的柜子想給他換一件衣服，卻發(fā)現(xiàn)他的柜子里除了制服就沒有別的厚衣服了，眉毛一皺，張嘴就想抱怨廉君是怎么照顧人的，話涌到喉頭，想起現(xiàn)在的情況，又忙閉了嘴。

    向傲庭則趁著時進去洗漱的功夫，幫他整理好了床鋪，清點了一下他的日用品，把缺的幾種一一記了下來，準備一會去齊。黎九崢和費御景一個幫時進疊好了換下來的睡衣，一個拿出手機定了餐廳，準備一會帶時進出去吃飯。

    等時進洗漱完回來時，寢室里已經(jīng)全部整理妥帖了。四個哥哥擠在他不太寬敞的寢室里，你嫌我礙事，我也嫌你礙事，互相推來扒去，畫面有點滑稽，卻十分讓人暖心。

    他深呼吸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積壓的濁氣，朝著兄長們露出一個真正放松的笑容，說道：“我收拾好了，出發(fā)去吃飯吧?！?/br>
    這應(yīng)該，就是新的開始了。

    ……

    外界的風(fēng)雨還在繼續(xù)，但那已經(jīng)和時進沒了關(guān)系。他買了新的手機，換了新號碼，每天按時上課下課，時不時應(yīng)付一下劉勇和羅東豪針對他三哥到底是不是容洲中的八卦，聽劉勇嘀咕一下外面又傳了哪些或接近真相，或完全離譜的流言，每天關(guān)注一下國內(nèi)國外的重大新聞，日子過得單調(diào)又無趣。

    不知不覺一個星期過去，周末來臨，時進習(xí)慣性地拿起背包第一個離開教室，反射性地朝著校門走去，等到了校門口，又恍惚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了，那些每周都會來接他的人，也不會再來了。他們散落去了世界的各個地方，今生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

    拿著背包的手慢慢松開，他看著不停有家長開車靠近的校門口，突然有種天地茫茫，無處是家的感覺。

    他自來到這個世界起，就一直是被廉君照顧著，現(xiàn)在廉君走了，他又能去哪里。會所？那里失去了主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官方控制了。度假山莊？可那里本來就只是個臨時的落腳點，而且也肯定也被官方控制著。國外的小島？g省近島的別墅？甚至是最初住過的y省的果園？

    不，沒有一個地方是家。

    不對，還有一個地方，一個他只去過一次，還沒建好的地——

    “小進?！鄙砬巴蝗换\罩了一層陰影。

    他回神，抬頭看去。

    費御景站在他面前，抬手看了看表，說道：“應(yīng)該是剛好趕上，走吧，回家，我讓保姆煲了湯，回去應(yīng)該剛好能喝到?！?/br>
    時進愣愣看著他，問道：“二哥，你怎么在這？”

    費御景放下手，回道：“我當(dāng)然是特地過來，接你回家過周末的，你還沒去過我在b市的住處吧，今天帶你去認認門。”說著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帶著他穿過校門口的人群和車流，走到自己開來的車邊，打開車門，把他塞了進去。

    車門關(guān)上，時進看著費御景繞過車頭，拉開車門坐到他身邊的駕駛座，在費御景伸手過來幫他系安全帶時，終于找回了完整思緒，說道：“二哥，我想先去一個地方?！?/br>
    費御景幫他把安全帶扣上，問道：“哪里？”

    “萬普花園。”時進回答，好像只是說著這個名字，心就慢慢踏實了下來。

    費御景看他一眼，坐回去扣好自己的安全帶，發(fā)動了汽車。

    一個小時后，汽車停在萬普花園別墅區(qū)的外面。別墅區(qū)的大門從外面鎖著，透過門縫往里看，可以看到里面依然是一副未完工的模樣，而且十分冷清，一個人都沒有。

    “好像是停工了，大門都鎖著。”費御景說道，側(cè)頭看向時進，問道，“要想辦法進去看一下嗎？”

    時進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不用了，走吧?！?/br>
    費御景喚他：“小進?！?/br>
    “我沒事。”時進朝他笑了笑，眉眼放松，確實不像是十分難過的樣子，“這是廉君給我留下的信息，等這里重新開始動工了，他估計就要回來了，我會等的，沒事?！?/br>
    費御景皺了皺眉，到底沒說什么，發(fā)動了汽車。

    ……

    費御景很忙，并不能常駐b市，時進十分清楚這點，所以并不指望下一個周末費御景還能來接他，而費御景在送他返校時，也果然沒說下周要來接他的話。

    單調(diào)乏味的又一周過去，周五放學(xué)后，時進抱著書本直接回了寢室。

    十分鐘后，容洲中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怎么還沒出來？老師拖堂了嗎？”

    時進有點懵：“……啊？”

    “啊什么啊，二哥沒跟你說我這周要來接你過周末的事嗎？可以接電話那就是下課了吧，快來校門口，我等著你?！比葜拗姓Z速很快，一副正被誰追在后面咬的樣子，突然又壓低了聲音，“快一點，我是翹班來的，經(jīng)紀人要來抓人了?！?/br>
    時進：“……”

    他慢慢放下手機，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快活地把書往床上一丟，轉(zhuǎn)身朝著校門口狂奔而去。

    ……

    又又一周過去，周五放學(xué)后，時進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心情不錯地告別劉勇和羅東豪，在兩人是不是急著見男朋友的調(diào)侃聲中，拎著背包來到校門口，一眼看到了等在門口的黎九崢，臉上笑容加大，朝著那邊喊了一聲：“五哥！”

    黎九崢聽到聲音側(cè)頭看過來，未語先笑，說道：“小進，我來接你回家了?！?/br>
    ……

    又是一周的周末，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的人變成了向傲庭。

    時進挑眉，問道：“四哥你居然有假？現(xiàn)在不是全國的部隊都在忙著處理那些事情嗎？”

    “假期擠一擠總會有的?！毕虬镣セ卮?，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滿意夸道，“不錯，結(jié)實了一點。”

    時進笑著捶他一下，說道：“我可不止結(jié)實了一點，咱倆找個地方練練？”

    “可以?！毕虬镣?yīng)下了挑戰(zhàn)。

    ……

    生活漸漸安穩(wěn)了下來，雖然廉君不在，但時進卻有了四個可以隨時回去的家，和可以自由自在，想和朋友去哪玩，就和朋友去哪玩的普通人的人生。

    一旦不再身處其中，和特意關(guān)注之后，什么午門、蛇牙、千葉、狼蛛的，一下子就成了特別遙遠的事情，遙遠得好像這輩子都不會再觸碰。

    生活變成了普通的上課下課，吃飯喝水，每天最大的煩惱，是老師怎么又布置了這么多作業(yè)，和食堂阿姨舀菜的時候，手腕什么時候才不會抖。

    偶爾時進會從一些很偶然的途徑，聽到一點關(guān)于暴力組織的消息，比如劉勇的隨口八卦、老師以暴力組織為例的課本講解、每天都會看的國際國內(nèi)新聞……官方媒體對暴力組織的報道總是很模糊，所以他也只模糊知道，在逃的五個大組織首領(lǐng)，已經(jīng)死了三個，活捉了一個，失蹤了一個。

    大組織之間的火力爭斗造成的影響太過惡劣，官方把它們收拾掉之后，又開始了新一輪針對所有合法暴力組織的調(diào)查，然后無數(shù)組織被下牌，又一輪風(fēng)雨被掀起。

    在劉勇興沖沖地八卦國家突然對暴力組織的大力打擊時，時進埋頭翻開了課本，提前為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做起了準備。他現(xiàn)在只是個普通的警校學(xué)生，最該關(guān)心的，顯然應(yīng)該是學(xué)習(xí)。

    廉君的生日不可避免的到了，那天剛好是個周末，時進提前和哥哥們打了招呼，讓他們別來接，說周末要和朋友們出去玩。他也確實和朋友們出去玩了，不過只玩了半天。晚上，他獨自坐車來到萬普花園，站在依然封鎖著的大門外賞了會不太明顯的月，對著空氣說了句生日快樂，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天，時進發(fā)現(xiàn)廉君的進度條降了幾點，于是他知道，廉君肯定在昨天注射了這個月的藥物，身體又變得健康了一些。

    春天短暫得讓人心慌，好像只是眨個眼的功夫，夏天就到了。

    時進在期末考試結(jié)束的當(dāng)天，又去了一趟萬普花園。那里依然關(guān)閉著，他笑了笑，搭車去了夜色會所。

    會所果然也封著，門前甚至已經(jīng)長起了雜草，也不知道已經(jīng)荒廢了多久。

    司機師傅是個和善話多的人，見時進一直看著那里，cao著大嗓門說道：“聽說政府重新規(guī)劃了這里，所以這里的店全給封了，要拆呢，就這塊地，好像是要建一個兒童樂園，附近小區(qū)的家長們都開心壞了，以后孩子們放假，就有地方玩了?！?/br>
    “那挺好的?！睍r進看著這棟曾經(jīng)包容著黑暗和地下世界的建筑，想象著以后這里可能會建起一個代表著未來和希望的兒童樂園，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等兒童樂園建成了，我一定要來看看?！?/br>
    “那你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還來送你?！彼緳C師傅還不忘趁機攬客。

    最后，時進回了大學(xué)城，來到黎九崢所住的小區(qū)，搭電梯上去，用備用鑰匙開了門，放輕腳步走到廚房門口，看向里面正皺著眉和一鍋湯較勁的黎九崢，笑著說道：“五哥，我回來了?！?/br>
    黎九崢嚇了一跳，差點掀了湯鍋。

    時進于是笑得越發(fā)快活了。

    暑假正式開始，時進隨著黎九崢去了蓉城，住進了黎九崢的私人醫(yī)院。醫(yī)院不知何時換了裝修，里面清一色的暖色調(diào)，外面還多了個花園?？梢哉f除了構(gòu)造格局，這里已經(jīng)沒了一點時進噩夢里的樣子。

    一切都不一樣了，時進滿意地在花園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仰頭看向黎九崢辦公室所在的方向，剛好對上了黎九崢站在窗邊望過來的視線，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黎九崢沒想到偷看會被逮個正著，嚇了一跳后連忙也朝時進揮了揮手，抿唇小小地笑了起來。

    在院長辦公室后面的小套房安頓好后，時進萬事不干的休息了兩天，然后就近報了個駕校，開始學(xué)車。黎九崢見了，又默默翻起了汽車雜志。時進看得黑線無比，忙偷偷把那些雜志全給藏了起來。

    暑假的尾巴，時進成功拿到了駕照，黎九崢變得悶悶不樂，不想放時進離開。

    “我放假了就來看你。”時進笑著哄他。

    黎九崢眉頭緊皺，看他一眼，突然說道：“比起來看我，我更希望你去看看大哥。”

    時進臉上的笑容淡去，看一眼腦內(nèi)自己那只剩20點、廉君只剩5點的進度條，手指緊了緊，低低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