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憶始終低著頭, 郁郁寡歡, 蘇敏一直陪在她身邊。

    校長以一副長者的姿態(tài), 時而義憤填膺、時而諄諄教導(dǎo), 最后幾個施暴者被叫上講臺，面對全校師生。

    班主任張建中覺得自己連頭都抬不起來了，這幾個學(xué)生中游五六個學(xué)生，有兩三個學(xué)習(xí)都很好的，他做夢都沒想到也能和那些壞學(xué)生一般, 干出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來。

    今年的獎金想也別想了。

    幾個老師研究了一下，這五六個人里, 單親家庭和留守家庭居多，所以家庭教育非常關(guān)鍵。但是有些孩子表面上看著又很乖, 比如季憶, 她很聰明, 平時也是一副好學(xué)生的樣子，嘴還甜。

    這里面最壞的是曹凌霄，聽說她哥是混社會的，老師們猜想著一個小團隊里, 曹凌霄是帶頭大姐，平時一起玩，有什么事情都是她來拿主意。

    這次，曹凌霄的哥來了，走路跟螃蟹似的，霸氣十足，但是張建中和他聊天時，一不小心就覺得他面露兇光，讓他這中年男人都不由得心顫了一下。

    最后據(jù)說，他也沒去道歉，似乎這根本算不得事兒。

    曹凌霄腦子好用，成績也不錯，怎么就攤上個這樣的哥了。

    教導(dǎo)處在商量給這幾個人處分時，教導(dǎo)處主任就講了，五六個人全部開除是有點可惜，但必須對上面擺個嚴肅處理的態(tài)度。于是他們毫不猶豫地把曹凌霄放了進去。

    張建中覺得可惜，他后來和曹凌霄談過，讓她自己登門去道歉，曹凌霄死活不干，骨子里倔得很，即便她認識到了錯誤，也不愿意低頭。張建中和其他老師感嘆，這就是所謂的問題少女。

    可惜個好苗子，那么好的腦子，走正道就好了。

    臺上的幾個施暴者被輪流介紹了一遍，按照校長的說法就是：你們必須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zé)。好比你以后走向社會，你想要去殺人放火，行，你得想到這個后果，那就是要坐牢、要償命。不要以為可以為所欲為，要給自己的行為訂一個準則，嚴格遵守這個準則，這就是原則。

    校長balabala講一通，接著把話筒遞給教導(dǎo)處主任，教導(dǎo)處主任也是語重心長一番道，“今天這個不僅僅是通報會，還是個表彰會，表彰初三三班的蘇敏同學(xué)，是她不畏惡勢力，見義勇為，很機智地救下了蔣同學(xué)，并把她送回家。下面我們掌聲有請?zhí)K敏同學(xué)?！?/br>
    蘇敏一片茫然，怎么還有這招。

    “蘇敏同學(xué)，初三三班的蘇敏同學(xué)，請到臺上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蘇敏身上，站在尾排的班主任也在叫。

    不得已蘇敏走上講臺，臺下幾千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

    教導(dǎo)處主任道，“蘇敏同學(xué)，能給我們說幾句嗎？”

    講真話，突然面對這多人，蘇敏有一點怯場，但是她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接過教導(dǎo)處的話筒，大方地道：“我很慚愧，我并沒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做了我認為必須要做的事情。希望日后校園再無暴力?！?/br>
    臺下掌聲雷動。

    臺上對比鮮明，同樣是兩姐妹，一個因為表彰被全校人所熟知和稱贊，一個卻因為處罰被全校人熟知和唾棄。這一幕重重地刺進了季憶的心里，永生難忘。

    季憶覺得自己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低著頭的她可以想象站在另旁的、自己的jiejie是多么的趾高氣揚，她一夜間成了全校的紅人，季憶的內(nèi)心受到巨大沖擊。

    她一個成績優(yōu)秀，總被老師表揚的學(xué)生要如何去面對周邊的人的目光，要怎么回去面對奶奶和繼母、哥哥？

    繼母應(yīng)該很高興吧，自己的女兒那么優(yōu)秀，奶奶和哥哥對她也少不了一頓臭罵。

    還有，學(xué)校會開除她們嗎？如果會開除，她怎么辦？她還想去考電影學(xué)院的，這下她爸爸絕對不會同意了吧。

    教導(dǎo)處主任公布處罰結(jié)果：開除曹凌霄，其他幾個同學(xué)分別是記大過、留校察看處分。

    季憶是記大過，因為季家去得最早，并且認錯態(tài)度誠懇。

    臺下的蘇敏放下心來，只要不是開除，一切都可以重來，記大過、甚至留校察看處分都不會伴隨他們的一生，老師一般在畢業(yè)之前會把檔案撤銷。

    況且季憶考本部高中十拿九穩(wěn)，只要她不再作死，就沒事。如果再作死，老天也救不了她。

    足足開了一個下午的會。

    散會時，蘇敏找季憶一起回去，季憶郁郁寡歡，連句話都沒有。

    學(xué)校的停車場，很多人都盯著這兩姐妹，季憶更是不舒服，有那么一刻，她恨不得蘇敏從這個世界消失。

    季憶討厭蘇敏，蘇敏也理解她的心情，她需要一個調(diào)整期。

    回到家里，先到家的季風(fēng)坐在院子里等季憶，打算好好批她一通，他今天丟的臉，蘇敏那份是漲不會來的。

    早上他就聽說了這件事情，學(xué)校里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見，大家也沒大驚小怪，但還是沸沸揚揚地討論了一番，并且季風(fēng)和秦錚都參與了討論，結(jié)果沒想到，施暴者是自己的meimei，救人的也是自己的meimei！

    季風(fēng)當(dāng)時臉上真是白一陣紅一陣，坐在他身后的秦錚拍著他的肩膀，以平息他的怒氣。

    季憶見到他，頭也不抬地走進去，季風(fēng)欲跟進去，被蘇敏攔住，“季風(fēng)哥哥，你別去說她了，讓她自己好好想想，等她想通了就會出來?！?/br>
    “我本想扇她兩個耳光的，真的是氣死我了。中午回家，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呀！”

    她又不是大喇叭，況且季憶還在，蘇敏直接跳過這茬道，“哥，她已經(jīng)被爸爸訓(xùn)斥過了，當(dāng)著那么多師生的面，被通報，而我當(dāng)時又是被表揚的那個，她會更覺得難堪。”

    一說起這個，季風(fēng)火氣一下子又竄上來了，“難堪什么呀，看看她自己做的事情，你說我們怎么會有這么一個meimei！我說被開除都是活該的?！?/br>
    “哥，你息怒息怒，現(xiàn)在我們要聊的是，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我完全沒發(fā)現(xiàn)季憶還有這樣的一面。”

    “我要是早知道她盡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玩，那我早就出手干涉了。哎！”季風(fēng)重重地嘆了口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所以選擇朋友也很重要，而且平時長輩工作也忙，對她難免疏忽，再加上一個，成長期沒有母親在身邊，她覺得自己缺乏安全感，她在學(xué)校怕被孤立，所以才會去混那些小團體?！?/br>
    “屁，那么多單親家庭、家長忙碌的更多，也沒見誰像她這樣。就拿你我來講，難道我們也是單親家庭，我們怎么就不會去干這樣的事情了？你反而還去救人了。平時作，有時候又耍點小可愛，也就算了，大家就當(dāng)她還是個孩子，去參加群毆，簡直是腦子有病吧，誰能容忍？”

    “每個人都會犯錯的，現(xiàn)在重要的是要糾正她這個錯誤，給她做心里建設(shè)，幫助她走出這個陰影，我們都還小，以后的路還長……”

    說著，大門被砰的打開，季憶站在臺階上發(fā)了瘋一般地指著季風(fēng)道：“你說誰作了、說誰腦子有病了！就你們是圣人，是道德楷模嗎？難道你小時候就沒錯過事情？還有你，昨晚還跟我說投了媽的錢，你這個小偷、小偷、小偷……”

    季憶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起來，蘇敏和季風(fēng)都驚呆了，蘇敏跑過去抱住季憶，卻被季憶一把推開，差點階梯上滾下去，好在季風(fēng)從背后托住她。

    兩人什么也沒說，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里面的阿姨出來一把抱住季憶，“乖孩子，別哭，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br>
    阿姨拍著她的肩膀，季憶沒有推開她，哭聲慢慢小了，肩膀依舊在聳動。

    阿姨對蘇敏和季風(fēng)擺了個手，他們悄悄地進了屋。

    季風(fēng)再也不敢罵這個meimei了，也許蘇敏是對的，應(yīng)該采取懷柔攻勢。

    晚上梅奶奶回來，發(fā)現(xiàn)孫女沒出來吃飯，季風(fēng)才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梅奶奶當(dāng)時就炸了，這讓人怎么看他們老季家？炸了的同時，在想，怎么會發(fā)生這樣離奇的事情，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孫女會去打人！這到底是誰借她的膽子！

    “不要吃，誰都不許給她送飯。”

    梁美清聽到這事情也很吃驚，氣憤歸氣憤，她這個做后媽的還是端了一份飯給季憶，坐在季憶身邊，打算好好跟她聊聊。

    然而，季憶卻一句話都不肯說，不看書也不寫字，屋子里連燈都不讓開。

    黑燈瞎火，娘倆坐了一會兒，梁美清也跟她說了很多，開導(dǎo)她安慰她，告訴她只要認識到錯誤，改正了，仍舊是好孩子。

    季憶不是沒有在聽，她只是不愿意說話。她知道，好孩子這樣的稱呼再也回不到她頭上了。

    梁美清出去后，全家人都坐在餐廳看她，梅奶奶問：“怎么樣，吃了沒有？”

    “沒有，連燈都不肯開?！?/br>
    梅奶奶嘆了口氣，“別擔(dān)心，她性格我還不知道嘛，真的餓了，即使不吃那碗飯，她也會偷偷進廚房找吃的。她要是能餓兩天，我就改姓季?！?/br>
    “奶奶，你本就姓季，女人都是冠夫姓的。”季風(fēng)道。

    梅奶奶看了一眼季風(fēng)，“你這小子，哪學(xué)來的這么多道道，以后讓你老婆冠夫姓試試看?！?/br>
    季一庭也道，“不要管她，以后她不主動吃飯，就不要吃。她這樣，都是我們慣的。當(dāng)時你們都不知道，我有多難堪。就差沒給人家跪下了。養(yǎng)不教父之過，我作為父親真的有罪?！?/br>
    季一庭和梅奶奶開始檢討起自己，整天忙于工作疏忽了管教，他們一向覺得，女孩子要寵，大概是寵壞了吧。母子二人都很自責(zé)。

    蔣知馨轉(zhuǎn)學(xué)了。

    季憶變得沉默寡言。上課、吃飯、睡覺，她的生活除此沒有其他。

    她很抗拒蘇敏，每次蘇敏想要上前對她表示關(guān)心，她立馬像刺猬一樣豎起刺。

    蘇敏求救于陳然，想讓他幫忙看看能不能解開她心里的結(jié)。

    陳然去了。

    他想起前兩天去找過季憶，但是季憶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再和他說真心話，他很心痛。

    再次找到季憶時，季憶居然還對陳然笑了一下，讓陳然信心大增。

    陳然知道，做這樣的事情當(dāng)然不對，但是作為朋友，應(yīng)該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何況他們是相互表白過的人。

    有人說蔣知馨是因為喜歡他，才導(dǎo)致了季憶幾個去打人，陳然有點不相信這件事情。他從結(jié)論上來倒推，如果是他們幾個因為他才去打蔣知馨，那么季憶才是這件事情的主謀，最應(yīng)該開除的是她才對，被開除的曹凌霄難道會那么仗義地去干這種蠢事？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陳然心安理得。

    也有人講陳然的閑話，因為他毀了幾個女孩子，可他一點也不懼怕這些流言和壓力。別人干的事情，憑什么讓他背鍋？

    陳然和季憶坐在cao場上的楓樹下。

    季憶突然開口感嘆：“秋天了，葉子變黃了，時間過得真快。”

    陳然很高興地附和：“是啊，都要半期考?！?/br>
    “我想起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秋天，快半期考的時候，家里的保姆突然跟我說，我媽死了。”季憶說的很平靜，臉上還略帶這一絲笑容。

    陳然想開口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季憶卻秒懂他地道，“你不用安慰我，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一點事情都沒有?！?/br>
    “季憶，都會過去的，就像你mama去世那樣大的事情都過來了，更何況這樣的小事情呢?！?/br>
    “是啊，都會過去的。我有時候想，人活著到底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要這么辛苦，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來約束。為什么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果沒有條條框框，那世界豈不是亂了套了。雖然我也和你一樣，不喜歡那些條條框框?？墒俏蚁?，哪一天我要是能成為這個條條框框的制定者，就好了?！?/br>
    季憶對陳然微笑起來，“你想當(dāng)總統(tǒng)嗎？”

    “不、我想當(dāng)主席——”陳然開玩笑道，“董事會主席、再不濟也要當(dāng)個工會主席。”

    “你的理想真?zhèn)ゴ?。?/br>
    “你的理想呢，變了沒有？”

    “沒有，這次事件，更堅定了我的理想，我要當(dāng)演員，做個頂級的演員，演各式各樣的人物，來滿足我內(nèi)心需求?！奔緫浀?。

    什么樣的內(nèi)心需求？

    站在最高處被眾人仰望和膜拜的榮光。

    陳然是理解季憶的，不管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有理想、有奮斗目標都是好事情。

    “我支持你，未來的大明星可要給我這個主席簽名喲?！标惾坏?。

    “到時候會不會大明星見主席，需要先預(yù)約？”

    “你見我，永遠不需要預(yù)約?！?/br>
    陳然說得很認真，好像他真的已經(jīng)當(dāng)主席了一般。

    陳然把這次愉快的談話轉(zhuǎn)達給蘇敏，蘇敏終于放心了下來。這都需要時間，慢慢就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