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攝政王什么時候這么愛刨根究底了,燕秦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有大用處,王叔先把它拿出來就是?!?/br> 這又不是攝政王府的寶貝,是他燕秦未來臣子的卷宗,燕于歌有什么可藏的。 燕于歌本來也沒有想藏,那卷宗就被隨手擱置在一旁,他拿起來,丟到小皇帝手里:“陛下要的卷宗?!?/br> 燕秦把那卷宗平放在一張小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攤開,然后再取出袖中的另一份卷宗,把兩份并排放在了一起。 這是兩份內容一模一樣,字跡也幾乎一樣的卷宗,只是上頭的署名卻是兩個,一個是蕭寒山,一個是獨孤柳。 獨孤柳當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名字寫成一個認都不認識的人的名字,所以會試的這份答卷,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燕秦用手指去摩挲寫著名字的地方。這紙張還是一張紙,不像是拼接過了的,名字也未曾修改過。 他再認認真真的看了兩遍,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兩份的內容雖然是一樣的,字跡也看著十分的相似,但也僅僅只是相似而已,這根本就是兩個人的字! 燕秦皺起眉頭來,他自然不認為是獨孤柳欺瞞了他,可蕭寒山的卷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3章 燕秦盯著那兩份字跡許久,兩份一樣的考卷,不一樣的名字,還有相似的字跡,答案很明顯,肯定是一個人復刻了另外一個。 憑著蕭家人的地位權勢,想要找到一個擅長于模仿他人字跡的復刻者,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蕭寒山本身模仿的能力就十分的出眾。 發(fā)給考生答卷的紙張是做了特殊標記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考生的用紙數(shù)量絕對是有多的。只要拿上一份沒有答過的空白試卷,再找個人按照頭名的策論原封不動地抄下來,在替換掉獨孤柳的那一份,這偷天換日之事,完全可以做得毫無破綻。 燕秦大致地猜出了行事之人所用的手法,只是他有幾分不解,蕭寒山本身絕對不是個繡花草包,能力也算是不俗,即便是遜色于獨孤柳,也不需要膽大包天的做出這種事情來,那他費了這么大心思毀掉獨孤柳的試卷是為了什么,就為了一個狀元的虛名? 燕秦沉思了好一會,然后問一旁似乎事不關己的攝政王:“王叔?!?/br> “嗯?” “上次狩獵的時候,你身邊的那個玄甲衛(wèi),他的名字叫什么”燕秦這一世還未接觸到蕭寒山,為了避免多生事端,干脆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燕于歌的眼神移到那兩份字跡相仿的卷宗上,一會又移到小皇帝臉上:“那日的玄甲衛(wèi),便是今年的會試頭名蕭寒山?!?/br> “那依著王叔對他的了解,你覺得,蕭寒山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燕于歌有點驚訝,似是不解小皇帝怎么突然問起蕭寒山來,面對著小皇帝期盼殷切的目光,他唇瓣開闔,在對方滿懷鼓勵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五個字來:“臣同他不熟?!?/br> 燕秦還想從燕于歌口中聽到幾句關于蕭寒山的評價呢,結果他聽到什么,同他=蕭寒山不熟?、 要是不熟,兩個人會湊得那么近,還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吧,攝政王莫不是把他當成個傻子吧。 他冷下臉來:“那一日攝政王可同這位蕭家公子言笑晏晏,有說有笑,如今卻同孤說不熟。你可知這蕭寒山在會試中舞弊,移花接木,把頭名換做了自己的,而真正的會元卻因他名落孫山,榜上無名!什么不熟,孤看攝政王是看中了蕭寒山的美色,鬼迷心竅!” 燕秦清楚攝政王不會縱容科舉舞弊這種事,他就是故意這么說的。 攝政王還沒說話呢,一旁的管家就聽不下去了:“陛下,王爺一心牽掛這江山社稷,絕不可能包庇這等徇私舞弊之人,還請陛下明鑒!” 這會他根本就不去想這事情是誰干的了,總之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他家王爺,作為攝政王府的忠仆,面對皇帝的質疑,管家半點不帶猶豫地站了出來。 燕秦怒極反笑:“攝政王,這便是你攝政王府對孤的態(tài)度,做主子的還沒說話,狗就先咬起人來了?!?/br> 管家立馬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了他一個的身上:“這是罪民一個人的事,同攝政王無關?!?/br> 燕于歌出聲打斷了管家的話:“好了,金屋你先下去。” 攝政王的話,府上就沒有人不敢聽的,管家雖然還想辯解些什么,但還是順從地退了出去。反正小皇帝那小身板那么弱,又是在攝政王府里,他倒不是很擔心自家主子能吃什么虧。 伴隨著一陣管家走的時候吹進來的涼風,站在旁側的侍從相繼魚貫而出,為了避免打擾主子談事,管家還帶著這些人撤離得很遠。 偌大的大堂,只余下瞬間就剩下小皇帝和攝政王兩個人。 不曉得為什么,燕秦突然覺得有點發(fā)慌,感覺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一樣。 心里在慌,面對攝政王的時候,面上也不能表露半分,燕秦穩(wěn)住心緒:“有什么話,不能當著他們的面說?” “元正那一日的事情,陛下是如何同我說的?” 燕秦神色有些茫然,顯然不清楚燕于歌在說哪一句,他們說了那么多句話,他怎么知道攝政王指的是哪一句。 “孤同你說什么了?” “陛下同我說,那一日的話,絕對不當著外人面前說出去,可方才陛下卻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違反了你自己的允諾,君無戲言,陛下的話莫不是做不得數(shù)?” “我怎么就違反我的允諾了?”燕秦覺得莫名其妙,他不就只問了那么幾個問題,一個是攝政王是否喜歡獨孤柳,一個是攝政王穿女裝的事情,他又沒有把攝政王的舊事在外人面前提,怎么就是說話不算數(shù)了。 要算起來的話,攝政王還欠他一個回答。這個他都不計較了,對方現(xiàn)在倒是倒打一耙起來,還說他違反諾言。 “陛下方才說,我看上了蕭寒山,這難道不是在外人前頭說本王是斷袖?” 感情是在說這個,燕秦反應過來,反問他:“攝政王不是說不在意外人知道嗎,而且我說不對外人說,也僅限于那幾個問題而已,可沒有說句句都不能為外人道矣?!?/br> 燕于歌不提,他幾乎都要忘記這件事了。不過這會對方倒是提醒了他,攝政王是斷袖一事,他完全可以想著法子宣揚出去。 但攝政王平日里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怕是宣揚出去,肯相信的人也沒有多少,被他擱置了許久的南國先生應當能用得起來。 想著想著,小皇帝的思維便發(fā)散出去,不過這會不是想對付攝政王的時候,揪出此次舞弊案的主使,對他來說,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攝政王重視這大燕江山,對此事肯定決不輕饒,但這一次,燕秦并沒有著要倚靠攝政王的力,他來這里的目的,只是為了給獨孤柳開路。 便是讓獨孤柳得了新科狀元的名頭,讓一個朝中毫無根基的年輕人來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難為了獨孤一些。 若是攝政王的人不從中阻攔,甚至拉上那么一把,想來獨孤能在朝中容易立足得多。 燕秦的打算雖然好,也得攝政王配合。他今兒個來這么一遭,便是想好了讓攝政王配合的法子。 激將法也好,利用江山社稷刺激攝政王也好,那么多個法子,不管麻煩不麻煩,好用就行。 燕于歌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陛下今日過來,是為了那個獨孤柳吧?!?/br> 他用的是肯定而不是詢問的語氣,“讓我接著猜一猜,這被那蕭寒山取代的會元頭名,應當就是獨孤柳。因為前幾名考生的卷子,會由考官送過來交由陛下批閱,而陛下因為熟悉獨孤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字跡?!?/br> 在了解燕秦和獨孤柳的關系親密這一點的情況下,這些推斷其實很好猜。只要腦子不算太差,都能想到這一些,燕秦沒吭聲,接著等攝政王說下去。 一身玄色的俊美青年繞著小皇帝走了兩圈,仗著身高腿長,居高臨下地看著小皇帝的臉道:“獨孤柳的文章確實做得好,或是出于私心,或者是出于其他,陛下欽點了獨孤柳做此次會試的頭名??刹辉舷?,今日特地去報喜,卻得知,頭名不是獨孤柳,反倒換成了蕭寒山,陛下心中奇怪,教獨孤柳默了幾日前的答卷,又去尋此次會元的卷宗?!?/br>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攝政王再復述一遍了。無非就是小皇帝發(fā)現(xiàn)了卷宗不在,然后找到他這個攝政王的府邸上來。 燕秦沉默了一小會:“你知道不知道,存放卷宗的地方走了水,上白份舉子的卷宗悉數(shù)燒毀?” 攝政王愣了一下:“這個臣還真不知曉?!?/br> 他的人雖說是時時刻刻都盯著,但只要不是特別緊要的事情,基本上統(tǒng)一了時間再來向他匯報,不然他安插的人這么多,發(fā)生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來找他,他這一天到晚,就別想要什么閑暇時間了。 “但這又有什么要緊呢,不管走水不走水,此次的科舉舞弊案陛下都要徹查,不是么?” 這說的倒也沒錯,走水不走水,只是決定了罪名的輕重程度而已。 見皇帝不語,默許了自己的說法,攝政王又接著說:“陛下方才不是說,為何要屏退其他人,臣現(xiàn)在就告訴你,自然是因為有些話,為了陛下著想,教外人聽了不好?!?/br> 天底下,能夠真正守得住秘密的只有死人了,若是有人聽了不該聽的話,性命能不能保住他就不知道了。 為了讓這世上少一點這樣無辜的死人,多積攢一點功德,燕于只好教他們沒法聽見不該聽的了。 燕秦唇角上揚,眼露譏諷:“這么說來,王叔還是為了孤好了?!?/br> “陛下能明白臣的苦心,自是再好不過?!毖嘤诟柙掍h一轉,輕抬起小皇帝的下巴,似乎要從這清亮的眼珠子看進對方的心靈深處。 他聲音低沉,似帶蠱惑之意:“陛下再告訴一遍微臣,您當真對獨孤柳無意?” “啪!”小皇帝絲毫不溫柔地打掉了攝政王作亂的手,然后看著自稱斷袖的攝政王,“,你先前不是問了孤一個問題,當時孤說不知道,那現(xiàn)在孤很清楚地回答你,我不是斷袖。” 他與獨孤柳以前是好友,現(xiàn)在是君臣之誼。因了攝政王動手動腳的行為,燕秦的眼里燃著一簇小火苗:“這話是我問王叔的才是,王叔既然不喜歡獨孤柳,為何口口聲聲都是圍著他轉,還是說,你喜歡的不是獨孤柳,而是……” 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最后一個字,燕秦強行咽了下去,決定避開這個話題不談。 小皇帝默默在心里說了聲抱歉,比起讓攝政王產生別的不應該有的想法,還是讓攝政王喜歡獨孤柳比較好吧。 第44章 “為什么非得讓我做這種事情,是不是會元有那么重要嗎?!” 擺放卷宗的文淵閣走水一事傳到小皇帝耳中,讓他忙不迭地趕往攝政王府的時候,蕭家大宅內設的小佛堂里也發(fā)生著激烈的爭吵,年輕的男子把手中的卷宗摔到地上。 若是燕秦瞧見了,定能一眼看出來,這其中的一份卷宗,便是會試的時候獨孤柳所寫的那一份。而另一份卷宗,則屬于一百五十三位舉子中真正消失的那一份。 饒是他發(fā)了天大的火氣,跪坐在蒲團上念著佛的老人還是一副超脫世俗不問世事的淡然模樣。 待到年輕男子平靜下來,他才停止了念經(jīng)打坐,只余右手緩慢轉動著佛珠,語氣十分平和地道:“你覺得,你自己的策論,比起這獨孤柳的,孰好孰壞?” 年輕男子,也就是今年的會元,蕭寒山繃緊了臉:“祖父,方才我就說了,我承認我的策論寫的不如他?!?/br> 是,自個的策論不如這個人,可也說不到多差,拿不到頭名,第二總沒有問題,更何況上了金鑾殿,殿試上還不知道誰是狀元誰是榜眼,一個會元的虛名,有多少人會在意。 那獨孤柳,不過是一介草民,哪能威脅到他的身份地位。“祖父,殿試還未開始,您對孫兒未免太沒有信心了些?!?/br> 就算是這獨孤柳拿了狀元又如何,每三年大燕就要出一個新科狀元,可結果呢,有多少個狀元能夠出頭的。 翰林院編修這個位置,雖說是親近皇帝,可編修那么多,真能一躍上龍門的屈指可數(shù)。 寒門子弟相較世家子弟而言,本就極其不易出頭。并不是說他有多么愛惜這些寒門子弟,只是世家子弟有世家子弟的驕傲,蕭寒山并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對付自己的對手。 祖父為了他能博這個頭名,便直接毀了一個年輕人的仕途,在他看來,著實是過于狠辣了一些。 面對情緒激動的孫子,那老人手中緩慢轉動的佛珠總算是舍得停了下來:“寒山啊,你還是太年輕了一些。箭已經(jīng)離弦,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既然已經(jīng)做了第一步,那就只能把剩下的每一步都走完?!?/br> “你要真是心疼那獨孤柳,便應該想一想,若不是你沒有勝過他,祖父也犯不著這樣做?!?/br> 就是因為對自己孫子太過自信,覺得蕭家子孫一定是頭名,他才沒有管這會試的事情,結果等拆了卷宗,查看封住的舉子的名字,那些個主考官才告訴他,當時拿給皇帝的策論并不是蕭寒山作的,而是另有齊人。 蕭寒山這孩子,一直很是讓他驕傲,從小到大,就是這一輩中最優(yōu)秀的兒郎??蛇@一次,他蕭家精心教養(yǎng)出來的子弟,卻比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寒門,這實在是讓他蕭家丟了大面子。 “可是,可是這也不是您就把別人毀了的理由。”這得虧他是第二,若是他考個第七第八,祖父豈不是要把前頭舉子都給毀了。 蕭寒山頭一次覺得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如此的陌生,他懂得世家利害糾葛,也不是真的那么單純善良??蛇@是第一次,祖父教他做的事情,讓他很是接受不了。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對科舉十分看重。設身處地的一想,他寒窗苦讀十余載,本可以高中會元,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可因為一個比他身份的草包一壓,仕途就此中斷,他心中豈能不恨。 當然了,科舉三年一次,那獨孤柳還年輕,只要有真才實學,等到起又一個三年。即便事情的影響沒有那么糟糕,他也還是接受不了祖父這樣的做法,接受不了是自己親親的祖父,打著為了他好,為了蕭家好的名義,親手毀了科舉這一方在他心中僅存的凈土。 “你這孩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祖父這也是為了你好。”老人慈愛的面容上露出幾分無奈的顏色,看著孫兒的目光就和多年前那樣,像是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幼兒。 “可是祖父,我不需要這樣的為我好,也不想苦練了多年的書法,卻因為這一句為我好,就永遠都籠罩在別人的陰影下!” 這是蕭寒山憤怒的真正原因,今兒個他高中了會元,人人都向他道賀,他自己也高興,可祖父卻教他這幾日閉門不出,在會試之前,都去模仿一個人的字,模仿得越像越好,這樣的時候,等到了殿試,才會教坐在高位上的天子看不出半點差錯。 作為蕭家的嫡孫,蕭寒山十分的為自己的身份驕傲,這種驕傲是多年世家子弟的生活給的他,便是落了難,受了欺辱,這份骨子里的驕傲旁人也輕易磨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