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第28章 夏疏桐臉漲紅得不像話, 方才畫骨摸她臉骨, 是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了,就如同慎重的醫(yī)者, 威儀的長輩;可這秋一諾摸她,像是在摸她的臉蛋,就像是主人在愛撫自己的小貓小狗似的, 帶著一種依依不舍與愛戀。 而且, 他的手指微微涼,像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指腹因練武的緣故有一點點薄繭, 輕撫在她臉上, 給她帶來微癢, 像是撓到了她心尖尖兒上。 “你摸完了沒?”身后傳來畫骨的聲音,帶著一點嬉笑。 秋一諾淡定地收回了手, 轉(zhuǎn)身面對畫骨,輕輕“嗯”了一聲。 “看你摸了這么久,”畫骨語音帶笑,“那你也來畫一幅吧!”畫骨這舉動分明是刁難秋一諾了, 今日他只同秋一諾說過人面骨之構(gòu)造, 卻沒有教他要如何摸骨畫臉。 秋一諾微垂眼眸,猶豫片刻, 道:“徒兒遵命。”說罷走向了一旁的書案, 將一卷潔白的絹素鋪陳開來, 挽袖磨墨, 提筆作畫,從容不迫。 夏疏桐卻是如坐針氈,全身都緊繃了起來。畫骨看她,邊看邊畫,這是真正的畫師之舉,可秋一諾望著她,邊看邊畫,她怎么覺得那目光還帶著些……像情郎的韻味呢? 小半柱香時間后,畫骨收了筆,起身將一旁夏馥安已經(jīng)晾干的畫像卷起,捆好后用畫筆在系帶上點了一點胭脂色,投入畫缸中,再將夏疏桐那幅置到畫架上晾干,這才慢悠悠地朝秋一諾的書案走去。 秋一諾這邊緩緩收筆,將筆擱在了筆山之上。 畫骨一看,面容大駭,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秋一諾所繪之像,竟與自己畫出來的畫像像了有足足七八成!只是畫像上的女子,五官有些收斂,眉眼間也隱著自卑謹慎,有些郁郁寡歡。乍一看,又像是畫畫之人不敢放手去畫,可是秋一諾豈會是這種保守小氣之人,還是這小子估錯了這畫中人的稟性? 畫骨不由得看向了案前的夏疏桐,這個小姑娘確實有些異于常人,連他也有些看不透。她表面上天真無邪,內(nèi)里卻像是隱著心計,又有著一種誠然。他不知道,她長大后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便往著明朗的方向去畫了,這也是小姑娘想要努力的方向吧。 “大師,一諾哥哥,”夏疏桐有些小心翼翼開口,“你們畫好了嗎?” 秋一諾輕輕“嗯”了一聲,將自己畫的畫收了起來,沒讓夏疏桐看到。若夏疏桐看到,定然也會大吃一驚,因為秋一諾畫出來的畫像,就是前世雙十年華的她的模樣,一分不差。只是因前世她生得瘦小,在畫骨看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 畫骨聽到夏疏桐的話方才回過神來,站了片刻,轉(zhuǎn)身回去將畫架上夏疏桐的畫像收卷起來,提筆在系帶上點了一點靛青色,隨后喚丫環(huán)進來,將這兩卷畫卷交給她們,道:“胭脂紅的是大姑娘的,靛青藍的是二姑娘的,送去吧。” “是。”丫環(huán)們恭敬接過,退了出去。 夏疏桐看著丫環(huán)們帶走了那兩卷畫卷,忙起身同畫骨和秋一諾二人道了謝,猶豫了一下,她同秋一諾道:“一諾哥哥,桐桐能看一下我的畫像嗎?”他也畫了自己的畫像,禮節(jié)上要過問一下,免得他覺得自己瞧不起他的作畫。 秋一諾淺笑,聲音溫柔,“我沒畫好,以后練好了,再給你看?!?/br> 夏疏桐輕輕“哦”了一聲,也沒什么失望的神色。秋一諾今天才被畫骨大師收為徒弟,哪里會畫這種未來的肖像,今日不過是練筆罷了。 她禮貌一笑,同二人告辭了,她的心早就隨著那兩幅畫像飄去花園里了。 她跟夏馥安的畫像是先被送去女眷那邊的,這會兒她的外祖母、母親、還有舅母都在花園里歇息呢,說不定她們已經(jīng)打開來看了。夏疏桐雀躍著,想要快點去同母親和外祖母相認,那是她心心念念的血脈之親啊。 夏疏桐走后,畫骨打量著秋一諾,半晌,嘆了口氣,“你哪里需要我教?” “師父,”秋一諾道,“一諾此次,不過僥幸,尚有許多需要師父指教之處?!?/br> 畫骨兩手一攤,兩袖空空,“我還能教你什么?”他只有年紀比得上他了。這一刻,他真羨慕秋君霖,能收得一個天資如此異于常人的義子,真是三世修來的福分。 秋一諾鄭重道:“許許多多。”頓了頓,又道,“師父,這兩幅畫只怕會引來紛爭,徒兒得前去看看?!鼻镆恢Z朝他行了一個恭敬的長揖。 畫骨不知他所言何意,也無心追究,只擺了擺手,隨他去了。 花園里。 丫環(huán)們將畫卷送來的時候,葉氏正在珠簾藤廊下和女兒、媳婦、外孫女其樂融融地用著糕點,聽了丫環(huán)的稟報,忙讓丫環(huán)將夏馥安的畫像打了開來。 畫卷徐徐展開,畫上的少女瓜子臉,黛眉杏眼,儀態(tài)大方,明艷非常,不算傾國傾城,卻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葉氏看了十分滿意,馮氏在一旁看了,好話像不要錢似的吐了出來,哄得葉氏笑得合不攏嘴,馮氏又拿起畫像放在秋氏身旁同她對比了一下,遲疑了片刻,笑道:“眉眼間還是有些相似的,不過卻不是很像,得讓妹夫來了我們再比比看!” 秋氏面上的笑意卻有些凝滯,在第一眼看到畫像的時候,她心中就起了一絲異樣。秋氏凝望著畫像,對嫂子道:“我總覺得,這畫像上的人兒看著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br> 馮氏聽了這話,笑得腰都彎了,對葉氏道:“母親,您聽聽小姑這話?”又同秋氏道,“你說說,你的心肝寶貝女兒,你在哪兒見過?” 秋氏被她這話給問倒了。 “唉呀,舅母你給我看看嘛!”夏馥安人生得矮,馮氏又將畫拿來比去的,她一直沒看清,不免有些著急,跳了起來就要搶她手中的畫。 “來來來,給你給你!”馮氏怕她搶壞了,忙將畫遞給她,又笑道,“這小丫頭,還真臭美!” 夏疏桐到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馮氏將畫給了夏馥安,那畫在她面前晃了一眼,她便看到是夏馥安的畫像了,她連忙上前來,同眾人行了福禮,面容雖鎮(zhèn)靜,但作福的手卻緊了緊。 夏馥安見了夏疏桐,立刻就將自己的畫像打開來展示在她面前,驕傲道:“二meimei,你看我長大以后漂不漂亮!” 夏疏桐抬眸一看,不由得心中一跳,眼前的畫像竟是與前世長大后的夏馥安一模一樣!畫上的少女柔美不失張揚,明艷而不俗媚,不正是前世她從莊子回來后第一眼看到的夏馥安嗎?真沒想到,畫骨大師的畫技竟是如此名不虛傳! 夏疏桐又看向了丫環(huán)手中自己那幅還未被人打開的畫像,心跳忍不住快了起來。 “二meimei,你說我漂不漂亮呀!”夏馥安又問道,她還沒回她呢。 夏疏桐忙道:“漂亮!” 馮氏聽了,對夏疏桐笑問道:“那你瞧瞧,安安長大后是像你伯父,還是伯母?。俊?/br> 夏疏桐聽了馮氏這話,眼眸一動,看向了畫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后,一臉認真回答道:“像我娘?!?/br> 夏疏桐此言一出,廊下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秋氏聽了這話,心隨之一顫,立馬將夏馥安手中的畫像拿了過來,仔細辨認。 確實,她覺得畫中人面善,是因為畫中人像二弟妹??! 馮氏這會兒一看,也是無話可說,的確,這畫像中的人怎么這么像二房的史氏呀?一時間,姑嫂二人面面相覷。 “哼!你胡說八道!”夏馥安揚起下巴有些不高興道,“我又不是二嬸生的,我怎么會長得像二嬸!”她不以為然,手指向了夏疏桐的畫,命丫環(huán)打了開來,她倒要看看,這個二meimei長大后是什么模樣,跟自己比起來怎么樣。 丫環(huán)將畫卷打了開來,可是在場眾人一看,頓時鴉雀無聲,個個目瞪口呆!秋氏執(zhí)畫的手松了下來,有些難以置信地捧起了自己的臉——這畫上的人兒怎么會與她一模一樣?不,她看起來比她還要美上幾分。煙柳眉,桃花眼,瓊鼻櫻唇,貌若天仙,笑得落落大方,像是有明媚的陽光閃耀在她臉上。 夏疏桐也看呆了,她發(fā)誓,她前世的時候絕對絕對沒有這么漂亮!前世十五歲的時候她還像個小豆蔻呢,五官面容哪有畫上的這么飽滿漂亮?而且那份姿態(tài),又豈是前世受盡苦難的自己能有的?畫骨大師這是看走眼了? 這時,坐在黃花梨木圈椅上的葉氏也忍不住站了起來,她伸手去摸畫上的人兒,竟雙眼噙淚,喃喃對秋氏道:“你當年差不多出閣的時候,就是這模樣呀。你說,當年你爹要是能看到這畫,那該有多好啊……”她滿眼不舍,她的夫君在一雙兒女還未長大成人的時候就為國捐軀了,當年,夫君也是最疼愛這個小女兒的。 秋氏聽了葉氏這話,想起了沙場上死無全尸的亡父,不由得紅了眼眶。 “這不是我娘嗎?”夏馥安說了一句,聲音不高不低,有一些不高興。 夏馥安的開口,使得眾人都回過神來,卻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何情況。 忽地,馮氏笑了起來,拍手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29章 馮氏這么一說, 眾人皆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安安的畫像反而會像二房的史氏。 夏疏桐聽了馮氏這話頓時又急又氣, 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仿佛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打了水漂。馮氏上輩子折騰她,這世竟然這般害她!夏疏桐強壓下心中的悲憤,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絕對不能讓先前所做的努力白費,付之東流!可是眼前的這個機會眼見就要流逝了, 她該怎么辦才好? 秋氏見夏疏桐哭了, 將她拉到身前來, 蹲下問她, “桐桐,你哭什么呀?” 夏疏桐急中生智, 抬起頭來對秋氏哭道:“那桐桐不像我爹了是嗎?這樣子桐桐就不知道爹爹長什么模樣了?!彼f著抹了把眼淚,臉上的悲傷甚至都不用假裝。 馮氏這會兒正在質(zhì)問丫環(huán),兩個丫環(huán)齊齊跪下,道:“奴婢們真沒拿錯, 畫骨大師說了, 胭脂紅的是大姑娘的,靛青藍的是二姑娘的, 請夫人明察!” 馮氏想了想, 這兩個丫環(huán)素來是聰慧的, 不像會犯這種錯誤的人, 便輕描淡寫笑道:“那想來是畫骨大師說錯了,或者他記不清兩個小丫頭,將她們兩人給搞混了?!?/br> 葉氏聽了,點了點頭,覺得兒媳這么一說倒也在理。 眼見此事就要被一帶而過,夏疏桐三兩下擦干了淚,當機立斷,搶過夏馥安的畫像就往外跑,她要去找畫骨大師! 哪知道她剛跑沒幾步便撞到了一個人,那人身形穩(wěn)健沒被她撞倒,反倒是她自己撞得往后跌去。 秋一諾長手一撈,將她穩(wěn)穩(wěn)撈至跟前,低頭看她,卻見她眼眶通紅,像是哭過了,他聲音輕輕的,“怎么了?”定是受了委屈了,不然怎會哭成這樣? 被他這么溫柔地一發(fā)問,夏疏桐忽然就覺得自己著實委屈得厲害,剛收起的眼淚又掉了出來,帶著哭腔道:“我要去找畫骨大師?!边@個時候,她也來不及解釋什么了。 秋一諾掃視了一眼現(xiàn)場的情形,便知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錯,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畫卷上,問道:“你拿安安表妹的畫像做什么?” 夏疏桐一怔,目光落在畫卷系帶上點著的胭脂色上,忽然想到方才畫畫時秋一諾也在現(xiàn)場,連忙大聲道:“這個是我的畫像,不是安安的!是畫骨大師弄錯了!”夏疏桐說完這話,仰頭迫切地看著秋一諾——他可以告訴眾人真相嗎? 秋一諾聽了,便知定是因她的畫像和秋氏太過相似,眾人不明就里自行誤解了。他拿過她手中的畫像,打了開來,又收了起來,看向了在場眾人,頓了頓,對夏馥安道:“表妹,姑父找你。” “找我?”夏馥安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卻說不出來。 “嗯?!鼻镆恢Z面無表情。 夏馥安將信將疑,這個二表哥不像是會說謊或者開玩笑的人呀? 就在這個時候,秋氏開口道:“安安,你爹找你,那就快去吧。” “哦?!毕酿グ惨娝镆查_口了,不再懷疑,很快就走了。 “一諾,這是怎么回事?”夏馥安一走秋氏便問,侄子這番表現(xiàn),定是有話要說。 “請姑母摒退丫環(huán)?!鼻镆恢Z神色嚴謹,這個時候,應該也讓夏疏桐同夏馥安一起回避。可是他知道,夏疏桐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此時若讓她離開,她只會惴惴不安,胡思亂想。 秋氏的神情不由得鄭重了起來,摒退了花廊內(nèi)的一眾丫環(huán)。 秋一諾這才將手中的畫卷打了開來,正色道:“這是安安表妹的畫像,你們手上那幅,是桐桐的。” 馮氏一聽便道:“這不可能?。 ?/br> “是啊……怎么可能呢?”秋氏十分不解。 “一諾,這是怎么回事???”葉氏也是一頭霧水。 秋一諾道:“祖母,今日表妹穿的是桃紅色的裙子,師父便在上面點了一點胭脂紅。”他說著看向了夏疏桐,同理,夏疏桐今日穿的是一件淺藍色的裙子,畫骨便在上面點了靛青藍。 秋一諾上前,將自己帶來的畫像打了開來,道:“這是我畫出來的桐桐的畫像。”他將畫像展現(xiàn)在幾位長輩跟前,卻有意背對著夏疏桐。 夏疏桐不禁有些好奇,一諾哥哥畫的畫像也像她嗎?她正打算上前看一眼,可秋一諾卻一下子就將畫卷攏起了,沒讓她看到,只對眾人道:“我學藝不精,只畫了個大概?!?/br> 三個婦人看完這畫,神色都極其不對勁,就秋一諾畫的這幅,畫中人的模樣也和秋氏模樣像了個七八成。 秋氏大腦一片空白,為什么桐桐長大后會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一諾畫的便罷了,可是畫骨大師,畫骨大師甚至根本都沒見過她??!再一想,安安的畫像卻是酷似了二弟妹…… 秋氏腦海中忽然生起一個可怕的想法來,這個想法一生起,她就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形幾乎站立不穩(wěn)。 “你說,兩個孩子,會不會抱錯了?”馮氏忽然將她腦海中那個可怕的想法直白地說了出來。她們都知道,安安和桐桐是同一天生產(chǎn)的。 “這怎么可能!”葉氏喝道,面容雖還算鎮(zhèn)定,可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卻顯露了她內(nèi)心激動的情緒。 葉氏睜大眼睛看著眼前哭得鼻子紅紅的夏疏桐,難道這個……才是她的親外孫女?說實話,這么些年來,這個小姑娘她一年也才見上幾次,每次見了都還不曾仔細看過她。就剛剛小姑娘思念父親,她才頭一回地輕輕抱了她一下,那腰身細得……還是個從小就沒父親的娃兒。葉氏一想到這,便心疼得不得了,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這個真是她外孫女,那得多苦??! 夏疏桐被眾人看得有些惶恐,躲到了秋一諾身后,手緊緊抓住秋一諾腰間的玉帶。她要讓自己的行為符合一個六歲小孩子的反應才行,在這種情況下她應該害怕和無助,可是她心中也確實是害怕的,她怕娘親和外祖母她們就算知道了真相,卻更喜歡夏馥安,不愿意認她…… 秋氏忽地捂住臉哭出聲來,她不敢面對夏疏桐,只能撲倒在自己母親葉氏膝上,低聲抽泣著。 “傻丫頭,你哭什么!”葉氏心疼道,輕輕拍著秋氏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 秋氏抬起頭來,泣道:“娘,真是抱錯了!” “胡說,這怎么可能!”葉氏斥道,“即便她們兩個是同天生產(chǎn),可那么多丫環(huán)奶娘照看著,都是瞎了不成!” 這個時候,馮氏突然小小聲道:“我記得,當時兩個孩子出生后是住一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