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好孩子,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就能見到你父母了?!闭f著,外交官面帶笑容站起身,“另外,關(guān)于這次你經(jīng)歷的事……” 阮念初知道官員要說什么。她笑了下:“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答應過一個人,回去之后,就把這兒的所有都忘干凈?!?/br> * 大使館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阮念初果然搭上了回云城的航班。得到消息的阮父阮母更是一大早就趕到了機場接機。 等了幾小時,女兒的身影一出現(xiàn),二老的眼眶就全紅了。 相比阮父阮母激動的情緒,今天,阮念初倒顯得平靜許多。機場里,有年輕mama在打電話,淘氣的孩子伸手拉拽她裙擺;有年邁的老夫婦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進候機大廳;有機場廣播員的聲音飄散在空氣里,播音腔字正腔圓地說著漢語…… 阮念初用力抱住阮母, “媽,我回來了。” 阮母哭腫了眼睛,問她,“這段日子你到底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擔心?我給你們志愿者團隊打電話,他們說,你很有可能是被當?shù)氐奈溲b分子劫持……” “這些都不重要?!比钅畛踹煅?,“我還能平安回來,咱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阮父阮母相視一眼。見她不愿提,也不好再多問。 按照傳統(tǒng),歸鄉(xiāng)的人都要吃頓接風宴。為了替女兒把霉運洗干凈,阮父在云城某高檔酒樓定了個包間,請了一大幫親戚朋友。 熱鬧固然好,但人一多,嘴自然就雜。 席上,七大姑八大姨們打著關(guān)心的名頭,不斷追問阮念初,她這二十一天的去向。她神色如常地夾菜吃飯,被問得多了,便答道:“被人綁架了?!?/br> 此言一出,整個包間都有幾秒鐘的安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知怎么接話。其實,阮念初在柬埔寨被綁架的事,親戚們或多或少都有耳聞,只是他們沒想到,這個當事人,會這么坦率地說出來。 阮父阮母更是臉色微變。 之前發(fā)問的那個親戚也有些尷尬,頓了頓,追問:“那……你是自己逃出來的?” 阮念初看了她一眼,“嗯?!?/br> 親戚趕忙給自己找臺階,“我就說嘛,我們念初腦子好使,你看,多聰明?。£P(guān)鍵時候還能救自己的命呢!” 話音落地,親戚們紛紛附和,一個個舉著酒杯來向阮念初道賀,恭喜她逃出生天,否極泰來。阮念初把這些吉利話都收下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希望真的如此。 生活逐漸回歸正軌。 阮念初又過回了她的正常日子,一周里,三天時間宅在家玩游戲,三天時間和朋友們唱歌看電影,剩下的一天拿來睡覺。她覺得,青春,尤其是暑假期間的青春,不拿來荒廢實在是對不起自己。 她還是以前的她,真好。 柬埔寨叢林的二十一天,和那個她連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似乎爛在了她的回憶里。就這樣,暑假轉(zhuǎn)眼就進入了尾聲。 開學前一周,好友喬雨霏從馬爾代夫度假歸來,約阮念初吃飯。 她去了。 筷子沒動幾下,喬雨霏體內(nèi)的好奇因子就按捺不住了,小聲說:“欸,有件事我真的特別特別想弄明白?!?/br> 阮念初致力于消滅滿桌的美味佳肴,隨口應她:“嗯。什么事?” “你在柬埔寨被人綁架之后……真的是自己逃出狼窩的?”喬雨霏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有那么厲害?多傳奇啊,居然沒有媒體采訪你給你做專題欄目?” 好友的這句話,其實是代很多人問出了心聲。阮念初覺得有點可笑,二十一天的驚魂和絕望,在旁人看來,竟被美化成了傳奇。 她夾菜的手頓了下,“我不是說了么,不想提那件事?!?/br> 喬雨霏吐舌頭,悻悻,“別氣別氣,你不想說就算了?!?/br> 她垂眸,把夾起來的烤rou放進碗里,片刻才低聲道:“有人幫我?!?/br> “有人幫你?”性子活潑好動的好友,當即大感詫異,“誰???叫什么名字?為什么幫你?” 阮念初搖頭,“記不清了?!?/br> 這句話,她既不是敷衍,也不是說謊。關(guān)于那些事和人,她的記憶是真的已有些模糊。古老的言情橋段里總有選擇性遺忘這一套,阮念初以前不信,現(xiàn)在卻有點信了。 人有兩種極端。有的人牢記那些極不愉快的事,從而對心理造成創(chuàng)傷;而有的人會忘記那些事,從而彌補心理的創(chuàng)傷。 阮念初想,自己或許是后者,畢竟傷春悲秋這回事,太不適合她。 * 那天是阮念初最后一次提柬埔寨的事。自那之后,那個國度和那個人便徹底從她的生命翻篇。十九歲那年的插曲,是一次意外脫軌,此后,心有余悸的阮父阮母打消了讓阮念初畢業(yè)之后出國留學的念頭,轉(zhuǎn)而給她安排了另一條道路。 她的人生按部就班,沒有再發(fā)生任何一丁點的偏差。 實習,畢業(yè),吃散伙飯,參加授位典禮,這就是阮念初學生時代最后的全部。 離校的當天,室友們收拾好行李,聚在一起吃晚飯。一間中餐廳的雅間,一張桌子坐了七個人。除了阮念初,另外三個女生都攜帶家屬。那些家屬里,拳壇神話有之,商界大佬也有之,總之,都是些高富帥。 其實,她那長相身材,又學藝術(shù),自然不乏追求者??上?,她就是對那些男生不來電。所以阮念初一直都是單身,從入學到畢業(yè)。 其中一個室友酒量不好,喝了兩三杯就開始說胡話,嘖嘖道,“阮念初你知不知道,我大學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看到你這個大美女脫單?!?/br> 她只是笑:“放心。要是到二十五歲我還沒遇到合適的,我媽知道給我安排相親?!蹦菚r,阮念初沒想起來有個成語叫“一語成讖”。 不知是她的眼光太高,還是她的追求者水平太差,之后的好幾年,阮念初依舊沒能告別單身。對此,阮念初散漫慣了不以為意,卻令阮父阮母很焦慮。他們見她不愛和男生來往,懷疑是當年的事陰影太重,導致她性取向發(fā)生了問題。 他們急壞了。 于是,阮念初在父母安排的相親見面會上,收獲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男友。 對方今年二十九歲,某大型私營企業(yè)高管,職場精英。人長得不錯,個子也高,阮父阮母都很滿意。阮念初對這位精英沒有好感,也談不上討厭,便同意了精英提出的交往請求。 精英很紳士,也很大方,每次帶她約會,出入的都是高檔場所。為配合頭腦簡單的阮念初,他們茶余飯后聊的話題,精英也都盡量往淺顯易懂的方向選。 對此,阮念初還是有些感動。 不過也僅限于感動。 終于,在和精英交往一個半月后,二十五歲的阮念初對男女之情初次有了感悟。那就是感情這回事,果然勉強不來。 她其實沒想到,這段姑且叫初戀的戀情會短到這個程度,她更沒想到,這段戀情,一直占據(jù)主動權(quán)的自己會成為被劈腿的一方。 阮念初至今回想,都覺得一切的發(fā)生很富有戲劇色彩。 那天是周末,精英慣例給她發(fā)微信,邀請她共進午餐。還是老地方,一家吃法國菜的西餐廳。阮念初在心里準備好了提分手時說的話,施施然赴約。 一到餐廳,阮念初眸光微閃。 精英還是那個精英,西裝革履玉樹臨風,只是表情有些難看,而他手邊的座位上,還坐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那姑娘穿了身紅色連衣裙,細高跟,大長腿,標準的美女。 阮念初笑容如常地走過去,“帶了朋友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闭f著沖小姑娘點點頭,“你好啊?!?/br> 小姑娘原本趾高氣昂,被她友善的笑容弄得一怔,有些古怪地看向精英。 精英干咳了聲,糾結(jié)地開口,“那個……念初,其實今天我叫你出來……是要跟你說分手的事?!?/br> 這回,阮念初是真的愣了。她的臺詞,竟然無端端被人搶了過去。 精英和美女把她錯愕的表情,曲解成了悲傷到極點的表現(xiàn)。美女目露驕色,而精英滿臉愧疚,“念初,是我對不起你,但你要知道,我是個正常男人,咱們交往一個多月,你連手都不讓我摸一下……娜娜已經(jīng)懷孕了,我實在沒辦法……我知道我說什么都沒用,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聽他說完,阮念初總算恍然大悟,點點頭,換上一副很理解的表情,“原來是這樣。沒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兒,你別太內(nèi)疚了。好好照顧你媳婦兒?!?/br> 精英皺眉,“念初,你有什么火就沖我撒吧,別憋著,” 阮念初真沒有火,她甚至覺得你這腿劈得真是時候。于是笑了笑道,“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边呎f邊站起身,朝紅衣美人笑了笑,“再見啊,好好養(yǎng)胎?!?/br> 紅衣美女:“……” 腳步聲漸行漸遠。阮念初提著包走到門口,拉開門,外頭烈日當空,金燦燦的陽光直刺她的眼睛。她側(cè)頭擋了下,余光卻似乎瞥見了一個人。 阮念初驀地一僵。雙眼定焦仔細去看,西餐廳開闊明亮,并沒有那道記憶中的身影。 看來是眼花。 她垂眸,忽然失笑。都快七年了,原本,她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 作者有話要說: 做個小說明:厲騰和念初的故事獨立成文,和《久旱》里關(guān)聯(lián)不大,因為寫《久旱》的時候我對這一對的構(gòu)思還不成熟所以會有改動,一切以本文為主。 第14章 高中那會兒,阮念初有一段時間沉迷虐心言情小說,書里描寫女主失戀后的反應,不是尋死覓活,就是痛不欲生??烧娴阶约荷砩?,她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分手,就像丟了一塊鑰匙掛件,無關(guān)痛癢。 精英和他的現(xiàn)任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去了。 她這個前任又恢復單身。 得知女兒被劈腿的事后,阮父阮母雷霆震怒,找上精英的父母討說法。精英的家庭是書香世家,精英的父母也都是教授級人物,對于兒子劈腿的事,二老臉上無光,只能一個勁兒地跟阮父阮母道歉。 遺憾的是,對方誠懇的致歉沒能讓阮父阮母消氣。兩個家庭的友誼就這么翻了船。 阮母心疼女兒,一面咒罵精英是負心漢,一面張羅女兒的下一次相親。 阮念初由著阮母去。 失戀后的日子,逍遙自在,實在是快樂,她甚至呼朋喚友搞了個趴來慶祝。朋友們本抱著勸慰開導的心理來,結(jié)果見她嬉皮笑臉沒事人的樣子,全都無語了。 喬雨霏罵她,“有病吧你?居然還讓那個小三好好養(yǎng)胎?換成我,一巴掌抽那倆賤人臉上去?!?/br> 阮念初專注玩兒著手游,眼也不抬:“我又不生氣,干嘛打人?!?/br> 喬雨霏不可思議:“喂,你男朋友劈腿,小三都跑你眼皮子低下囂張了你還不生氣?你腦子是不是缺根弦?” 這話倒是引起了阮念初的思考。她動作頓住,想了想才說,“有這個可能?!?/br> “……”喬雨霏這下徹底不說話了。再聊幾句,她怕自己要被這女人氣死。 生活一切照舊。 阮母繼續(xù)在朋友圈里替阮念初物色相親對象,阮念初繼續(xù)在享受單身的同時,上班當咸魚。 她的工作單位,是阮父托關(guān)系牽線,再由她自己考進去的——云城某軍區(qū)下轄的演出團,她是里面的一名普通簽約演員,無軍籍,不享受軍人待遇。她的工作內(nèi)容也很簡單,除了每年固定的百場慰問演出外,其他時間都是在排練節(jié)目。 演出團待遇穩(wěn)定,福利好,阮念初一待就是四年。這期間,和她一起考入的幾個簽約演員,一半已經(jīng)轉(zhuǎn)正,另一半奮斗在轉(zhuǎn)正的路上,唯有她是個不思進取的例外。 有關(guān)系近的同事看不過眼,勸她,“你天生是副唱歌的嗓子,基本功扎實,模樣也好。那些不如你的都有軍籍了,你可上點兒心吧?!?/br> 阮念初對同事的話不以為意。她在十九歲那年死過一次,劫后重生,對生活的看法難免和常人不一樣。 活很容易,生活很難。 她目前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已經(jīng)夠好了。懶慣的人,凡事不想費腦也不想太累,這樣挺不錯的??缮畹钠D難與奇妙之處卻在于,它善于在一片風平浪靜中,制造出突然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