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另外一個女兒，是近日才亡故的吧？若是的話，就請阿娘您將當(dāng)年的事情講出來，興許如意可以幫到她們。就算活不好，死也得讓她們死的安心，死的明白不是？”在老婦人的身上，刑如意看見一抹死氣，但那死氣卻不是老婦人自己的，也不是破廟中那個“娘娘”的。

    老婦人說過，自己原本有兩個女兒，一個被封進泥漿做成了娘娘立在廟宇中，而另外一個，大概是近日才亡故的，所以老婦人身上才會帶有這種氣息。

    近日亡故的？刑如意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朱氏身上。再去看老婦人的五官，也越發(fā)覺得兩人相似起來。只是，這天底下，當(dāng)真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嗎？

    老婦人說，她之所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封進泥胎，做成菩薩，既是受到了那些愚昧村民們的逼迫，也是受到了男人的蠱惑。那個男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丈夫，女兒的親生父親。

    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老婦人進了夫家的門多年，卻始終未能生下一個兒子來繼承夫家的產(chǎn)業(yè)。眼瞧著夫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好，門庭是越來越大，丈夫想要生一個兒子的心也就越發(fā)的強烈。老婦人本身要強，也有些善妒，她不愿給丈夫納妾，也不愿意因為兒子的事情，讓丈夫埋怨自己，于是就到處求子問方。

    許是老天眷顧，老婦人終于有孕了，而根據(jù)種種的孕相，都顯示出老婦人這一胎懷的是個男嬰。若是到了后世，三十余歲懷下二胎算不得什么，但是在盛唐，老婦人儼然已成了高齡孕婦，加之前期又有先兆流產(chǎn)的跡象，于是夫婦二人便聽信了旁人的說辭，認為是自己的兩個女兒命硬，要克死自己腹中的孩子。

    為了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老婦人便狠心將自己的一對孿生女兒送到了鄉(xiāng)下寄養(yǎng)，打算再過兩年，就尋個人家，將這對姐妹花給嫁出去。哪曾想，才將這對姐妹花送到村中，村中便遭遇了數(shù)年不遇的旱情，甚至連寄養(yǎng)這對姐妹花的人家，也都發(fā)生了不測。于是，村中迷信的村民便將這對姐妹花當(dāng)做瘟神，向族長提出，要將姐妹花生祭，平息神的憤怒。

    就在老婦人為了一雙女兒去求丈夫的時候，才知道，家中的生意也遭遇了變故。丈夫甚至懷疑是她腹中這個男嬰帶來的種種災(zāi)難。為了保護自己腹中的孩子，老婦人竟鬼使神差，將所有的不好，推到了自己女兒的身上。

    有了村中的事情佐證，加上有心之人在一旁引導(dǎo)，老婦人的丈夫最終也信了那番說辭。為了平息村民的怒火，也為了保住自己腹中的胎兒，更為了保全丈夫的生意，他們聽信妖言，竟狠下心來，將自己的女兒做成了泥胎菩薩，以求家宅平安，生意平順。

    老婦人講到這里時，忍不住又用手狠狠的捶打著自己：“我的女兒本是一對雙生子，這在民間，原本就是不吉的征兆，按照我們鄉(xiāng)下的說法，這對雙生子中一定有一個是妖孽轉(zhuǎn)生的，是會給家中帶來災(zāi)難的。我是她們的娘，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我也被迷了心竅，最終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來。還好，還好，我的二女兒機靈，在jiejie的保護下，逃了出去。”

    “那你腹中的那個孩子呢，可有順利生下？”

    老婦人搖搖頭：“怎么可能生的下來？那件事情過去之后，我們才知道，村中的災(zāi)荒并非是因我們的女兒而起，而是天象異常，老天爺在懲罰我們所有的人。干旱、洪水、疫癥、饑餓，幾乎要了這附近十里八村大多數(shù)人的性命。

    我的丈夫，聽信小人之言，先是狠心害了我們的女兒，接著又狠心的拋棄了我們母子，將我們驅(qū)趕出府?？勺罱K呢，他也被那小人所害，家中的生意都被那小人給奪了去，破落而亡。至于我，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卻是個畸形的死胎。我知道自己錯了，也需老爺他說的對，真正的孽障，是我腹中的那個孩子，而不是我的一雙女兒。”

    “小人！有心人！”刑如意想到之前莫須有給殷元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問了老婦人一句：“阿娘可否告訴如意，您口中的這個小人是誰？他也住在云家集上嗎？”

    “他叫胡大，現(xiàn)在應(yīng)該被稱為胡大老爺了吧。不過那個時候，他很落魄，但是強健有力，在云家集上也算是一霸。他曾相中我的大女兒，到我們家提親，我女兒瞧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說什么都不同意，但我家老爺卻是十分的相中他，覺得他是從官府里出來的，能夠看護我們家的生意?？墒聦嵶C明，還是我的大女兒看人比較準，那胡大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先是在村中散播謠言，將我的兩個女兒說成妖孽，接著又不知道從哪里尋來個道士，在我家老爺面前妖言惑眾，擺弄是非，說是只有將我的女兒做成泥菩薩，才能護著我腹中的孩子，保佑我們生意平順，家宅安寧?？墒聦嵣?，他至始至終想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毀了我們?nèi)?，報?fù)我的女兒。只可惜，那個時候的我也被鬼迷了心，沒有看清楚這個小人的嘴臉。”

    “原來是胡大！”刑如意大概明白了莫須有那句話中的含義：“你女兒被封入泥漿做成菩薩時，那胡大可是也在的？”

    “在，他當(dāng)然在！不光他在，我家老爺也在，還是他讓胡大將泥漿倒在我女兒的臉上。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起了風(fēng)，風(fēng)吹起了我女兒的長頭發(fā)，那些頭發(fā)帶著泥漿全部糊到了胡大的臉上。胡大很生氣，就用刀斬斷了發(fā)絲。夫人您若是不信，可以到娘娘廟中看一看，我女兒的頭發(fā)，至今都還保持著那個時候的樣子，是不齊整的?！?/br>
    “我明白了！”刑如意回應(yīng)著輕嘆了口氣。

    原來莫須有之前對殷元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他讓伺蟲者去找胡大，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娘娘廟中那個可憐的姑娘。頭發(fā)怪，應(yīng)該是莫須有用來懲罰胡大的一種手段。

    正文 第304章 泥菩薩（12）

    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只魔鬼，當(dāng)這只魔鬼睜開眼睛的時候，愛與親情在利益與欲望的面前，顯得是如此單薄。

    老婦人選擇犧牲自己的女兒，是為了保住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保住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保住自己腹中的男嬰。

    老婦人的丈夫選擇犧牲自己的女兒，很大程度上則是因為自己財富。

    至于胡大那樣的人，在他的心中大概沒有犧牲這兩個字，只有高興不高興，而他的邏輯，也十分的簡單。那就是，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不珍惜還讓爺難看，爺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傊?，爺?shù)貌坏降呐?，旁人也休想得到?/br>
    弄清楚了頭發(fā)怪的事情，擱在刑如意心中的疑惑也總算是被揭開了一個。她讓阿牛提了一些清水，帶著老婦人一同去了娘娘廟。

    娘娘廟，就在距離阿牛家不遠的一處山坳里。這處山坳與別的地方不同，山坳中所有的草木都呈現(xiàn)出一種青色黑，就連地上的土都是黑色的焦土。

    “這里的樹木與土壤怎么與別的地方不大一樣？”

    “原本是一樣的，可后來慢慢的就變得不大一樣了?！卑⑴＝恿嗽?，卻并未說完，而是悄悄的斜眼看了看老婦人。

    “大概是因為我的女兒死的太慘，怨氣太大，所以這周圍的草木也都是這么半死不活的?！崩蠇D人輕嘆了口氣：“這些話不是我自個兒說的，是外面那些人這么傳的。那些人里頭，有很多都是當(dāng)?shù)氐拇迕瘢苍鴧⑴c了當(dāng)年的那件事情。他們心里害怕，擔(dān)心我的女兒會變成厲鬼去找他們?？蛇@么多年過去了，除了這里的草木一天天變成黑色之外，除了我家破人亡之外，他們都活的好好的。我這大女兒心善，從小到大，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從不計較……剛剛聽了夫人的話，才知道，他們那些人之所以活得好好的，不是因為我的女兒大度，而是我的女兒被封在那泥漿里，壓根兒就出不來！”

    “放心，你的女兒會自由的！”刑如意不知該如何去接老婦人的話，只輕輕拍了拍她，讓阿牛在一旁照看著，自己則帶著李茂進入了破廟中。

    破廟還維持著小乞丐來過之后的模樣，神態(tài)安詳中帶著一絲詭異的娘娘安靜的站在祭臺上，外衫已經(jīng)不在了，只留下一身半脫的內(nèi)衣。刑如意輕嘆了口氣，讓李茂背過身，自己爬上祭臺，將那身衣裳仔仔細細的整理了一下。

    “謝謝！”

    “不客氣！”

    “姑娘你能聽見我說話？”

    “我既來找你，當(dāng)然是能聽見你說話的?！?/br>
    刑如意后退一步，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圈，見衣裳已經(jīng)整理妥當(dāng)，并無疏漏之后，這才從祭臺上跳了下來。

    “你……你為何要來找我？”

    “原本是為一個倒了霉的小乞丐，后來則是因為聽了一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你的故事?！?/br>
    “我的故事？我能有什么故事。”

    話音落，一個長得如泥塑娘娘一模一樣的姑娘出現(xiàn)在了廟宇陰暗的角落里。她眉間微苦，嘴角卻隱隱含笑，陰風(fēng)拂過她的衣裳，將寬大的袖擺吹了起來。站在刑如意的角度望過去，這娘娘倒真的猶如是從九天上剛剛下來的一般。

    “我叫刑如意，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你應(yīng)該不會希望我也像那些人一樣管你叫娘娘吧？”

    “我不是娘娘，我不過是被人封在這里的一座泥塑罷了。我叫阿碧，這是我娘給我起的名字，我還有個meimei叫阿朱。我娘總說，我們是一綠一紅，爭奇斗艷?！?/br>
    “你既是jiejie，按照道理，你應(yīng)該叫做阿朱才是。紅綠紅綠，不是有紅才有綠嗎？”

    阿碧笑了：“這樣的疑問，小時候我也問過我娘。她說我與meimei是一前一后生的，我出生后只哭了一聲，便安安靜靜的待著。meimei則不同，她是先安靜，后來就不停的哭鬧，若非我爹我娘那時候的脾氣還算好，早就把鬧人的meimei給丟出去了。

    我知道，像丟出去這樣的話，爹娘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rou，哪里就舍得給丟了。后來，爹娘給我們姐妹取名字，因為都是女孩兒家，為了容易記，就選了朱和碧這兩個字。原本，我是應(yīng)該叫阿朱的，可爹說，我性子安靜，倒入綠葉一般，meimei鬧騰，猶如爭艷的花朵，一刻也不肯安分，于是名字也就這么定了下來。我叫阿碧，她叫阿朱?！?/br>
    “你們姐妹感情很好？”

    “嗯！”阿碧輕輕的點了點頭：“我與她雖長的有些不像，但到底是一母同胞，自小又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她總護著我?！?/br>
    “那為何，她沒有救你？”刑如意輕輕的問了句。

    阿碧沉默了半響，才說道：“她又如何救我呢？那個時候，她能安然的離開便已經(jīng)是萬幸，若她不走，如今這廟宇中怕是會有兩個娘娘了。”

    “在村子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天災(zāi)，我們無法預(yù)料，但人禍總是可以預(yù)防的。在你們被寄養(yǎng)的那段時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若只是天災(zāi)，村民們不會惡毒的想要將你們姐妹一同生祭?！?/br>
    阿碧苦笑了一下，抬頭看著刑如意問了句：“長得還算好看，這算是一種罪過嗎？”

    刑如意懂了。

    “村子里有人想要對你們姐妹不軌？”

    “就是我們被寄養(yǎng)的那戶人家。在鄉(xiāng)下有句話俗語，叫做山高黃帝遠。尤其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一村的村長，就好像是土皇帝一般，在村民眼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我爹我娘本是心疼我們，加上我們家又與村長家有些遠親的關(guān)系，所以才將我們送到這里。可誰知，村長父子竟對我們動了別樣的心思，我與meimei在萬般驚恐之中掙扎，無奈中竟傷了村長的兒子。

    村長心中惱怒，又想要借此來要挾我們姐妹，我們誓死不從，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天災(zāi)的確是不可預(yù)料的，但人的心思卻要比天災(zāi)恐怖的多。村長一句話，我與meimei就成了這場天災(zāi)的主導(dǎo)者，而我爹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也相信了這些荒謬的言論?！?/br>
    “那你怨恨你的爹娘嗎？若是他們當(dāng)初肯說一句話，你與你的meimei或許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br>
    “人心都有被鬼迷的時候，況且那場天災(zāi)已經(jīng)耗去了大多數(shù)人的精力和耐心，讓他們心底生了恐懼。若說絲毫沒有怨恨，那是假的，可事情都過去了這么久，漸漸的我也想明白了，這一切或許都是我的命。對了，在那些人當(dāng)中，也有不少人來看我，他們當(dāng)時或許也不是存心想要害我的，只是太過害怕，被迫無奈才不得不那么做。”

    “你果然像阿娘說的那樣，是個善良的姑娘?！?/br>
    “阿娘？”

    “就是你娘，她人就在外面，你想要見一見她嗎？”

    阿碧點點頭：“我好久都沒有見到我娘了。最初的那些年，她還常來看我，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兩個人。我知道她收養(yǎng)了一個義子，小名叫做牛牛，也是個老實善良的孩子。他對我娘很好，也很孝順?！?/br>
    “你娘的眼盲了，腿腳不方便，所以她不是不來，也不是不想來，而是不能來?！?/br>
    “我娘的眼……”阿碧急切的向外望著，腳步匆匆的走到廟宇門口，就被外頭的陽光給刺的返了回來?！拔摇页霾蝗ァ覜]有辦法離開這座廟宇。”

    “你不用出去，我喚你娘進來?！毙倘缫饨o李茂使了個眼色：“對了，你是如何離開那座泥塑的？”

    阿碧茫然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大概是幾天前的一個夜里，我忽然感覺有些煩躁，緊跟著頭疼的厲害，于是就睜開眼想要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夜很黑，風(fēng)很大，我只看得見廟中這些熟悉的景物，可心里卻異常的不安，總感覺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似的。

    姑娘既能瞧得見我，就應(yīng)該知道，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縷幽魂。按說，我本不該再有那些人的情緒，人的感覺。可就在那個夜里，我清楚的感覺到了那種屬于人的恐懼以及恐慌，甚至我還能感覺到四周空氣的冰冷與稀薄。就在我煩躁的猶如身上爬了千萬只螞蟻一般的時候，我聽見有東西再響，跟著頭頂處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等我再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了那個角落里。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來的，只知道，自己的活動范圍很小，小的只能在這廟宇里?！?/br>
    在阿碧說話的同時，刑如意再次爬上了祭臺。這一次，她看的不是阿碧的衣衫，而是她的頭頂。因為阿碧是泥胎活塑，所以身量也與活著時一模一樣。論身高，還要比刑如意矮上一些。此時，刑如意站在泥塑跟前，只略微踮起了腳尖，就看到了阿碧頭頂?shù)那樾巍?/br>
    在阿碧頭上，破了一個洞，那個洞很深，深到不僅砸穿了泥巴，還砸破了阿碧rou身的天靈蓋。在那個洞里，刑如意尋找了一枚生了繡的鐵釘。這枚鐵釘，并不是木匠制作屋梁時常用的那種，而是一枚寫了暗紋的棺材釘。也正是因為這枚釘子，阿碧的靈魂才掙脫了泥塑的束縛，逃了出來。

    那個深夜，阿碧奇怪的感覺并不是無緣無故的。

    據(jù)說，在雙胞胎之間都會有一種特殊的磁場和感應(yīng)。那些恐懼和恐慌，應(yīng)該是阿朱被害時所產(chǎn)生的情緒，在那個深夜，通過一種特殊的方法傳遞到了阿碧這里。至于那個被害的朱氏，應(yīng)該就是阿碧的meimei，也就是老婦人的另外一個女兒！

    那個深夜，在朱氏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正文 第305章 泥菩薩（13）

    棺材釘，在民間又被叫做“鎮(zhèn)棺釘”，可鎮(zhèn)宅辟邪。棺材一旦打入棺材釘，就意味著陰陽相隔，各行其道?？扇羰菍⑦@用過的棺材釘，釘在房梁上，說法就又有些不同了。

    刑如意的爺爺，曾是一個木匠。據(jù)說，在木匠行里流傳著一個邪術(shù)，若是將用過的棺材釘釘在主人家的房梁上，就可以釘死這一家人的生氣。短則數(shù)月，長則一兩年，這房梁上被釘了棺材釘?shù)娜思揖湍芙^戶，因此這也算是一種比較陰毒的邪術(shù)，除非是有天大的仇怨，否則一般的木匠也不會用這樣的方法來報復(fù)某個人，若是傳出去，這木匠生涯也就算是到了底兒。

    刑如意捏著手中的這枚棺材釘，從釘子的形狀以及樣式來看，都不是近代的，且這是廟宇，還是“囚”著阿碧的一座破廟，所以她想不出，會有誰將棺材釘當(dāng)做尋常的釘子釘在這橫梁上。

    抬頭看了下屋頂，用目光測量了一下棺材釘在屋梁上的位置，刑如意越發(fā)的肯定，這枚棺材釘是被人故意釘在那個位置的。難不成，那個人早就算準了時機？

    心中的疑問，尚未找到適合的答案，李茂與阿牛兩個人已經(jīng)將老婦人給攙扶了進來。老婦人本是看不見阿碧的，可她卻徑直朝著阿碧所站的位置摸索過來，速度快的，即便是身為妖的李茂都有些攙扶不住了。

    “女兒，是你嗎？是你對不對？娘錯了，娘真的錯了，娘那個時候不應(yīng)該不管你，不救你的?！?/br>
    阿碧看著老婦人，有些微微的激動，也有些疑惑。

    “姑娘，我娘她是能看見我嗎？”

    “她應(yīng)該是看不見你的，只是母女連心……”那后半句話，刑如意沒有說出來。她看著老婦人的手臂穿過阿碧虛幻的身體，最后定格在半空中，嘴唇喃喃著說：“娘知道，娘知道你就在這里，盡管娘看不見，但是娘能感覺的到。阿碧，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娘，阿碧不苦。阿碧知道，這些年，娘您一直都在守護著阿碧，陪著阿碧?！卑⒈烫鹗?，輕輕的觸摸著老婦人的發(fā)絲。盡管，她觸摸到的也只是一團空氣，可表情卻變得異常柔和起來：“娘，你老了！頭上都長白頭發(fā)了！”

    阿碧說著，眼角滾下一滴淚來。鬼的眼淚，落到風(fēng)里變成了灰?；衣涞嚼蠇D人的衣袖上，化成一個淺淺的點。

    “阿娘，阿碧就站在你的跟前，她很想你，也很心疼你。她說，你老了，頭發(fā)都白了。”

    “是啊，老了，不光人老了，這心也老了。只有老了，才知道，這世上什么都不如兒女陪在身邊重要?？上В莻€時候娘不懂，娘以為只要保住了腹中的胎兒，只要討的你爹歡心，只要不愁吃穿，不受窮挨餓就是好日子，就是幸福。

    可是，回過頭來仔細想想，才發(fā)現(xiàn)在過著那樣的日子時，娘的心也一直都是懸著的，根本就沒有感受到真正的快樂與幸福。反倒是你爹他生意做的沒有那么大，那么好的時候，在我們經(jīng)常挨餓受凍的時候，有你和阿朱陪著，與娘說話，與娘聊天，才是最舒服的。還有，你們小時候經(jīng)常會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讓娘生氣，讓娘又氣，又惱，又忍不住破涕而笑的時候，成了娘這輩子最溫暖、最深刻的記憶。

    阿碧啊，若這世上真有后悔藥，若所有的事情都還能重來一遍。娘什么都不要了，娘只求能夠守著你跟阿朱?？粗銈兂捎H，看著你們生子，看著你們就算不享富貴，平平安安的過此一生就好。可惜，錯了就是錯了，娘就算悔青了腸子，悔爛了這顆心也都沒什么用了。

    夫人！夫人！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阿碧，救救我的女兒。她活著已經(jīng)夠苦的了，就不要再……再這么折磨著她了?！?/br>
    “阿娘，您先起來！您放心，如意會幫著阿碧的?！币娎蠇D人朝著自己跪下來，刑如意幫伸手將她扶住：“如意先幫您把那只眼睛給看好，好歹，也讓您在阿碧走之前，再親眼的看一看她?！?/br>
    “我娘的眼睛……”

    阿碧面上一喜，目光緊緊的盯著老婦人那一雙盲目。

    “有一只是可以治的?！?/br>
    刑如意說著，讓李茂將阿牛從家中提來的那桶清水潑灑在泥塑身上。厚厚的黃泥，在清水的浸潤下，開始碎裂，最后有一些竟自個兒從泥塑的身上脫落下來。

    阿牛見狀，也將老婦人暫時扶到一旁，爬到祭臺上，開始用自己的手，一層一層，小心翼翼的將那些黃泥從阿碧身上剝落。被塵封在黃泥中的“菩薩”漸漸的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那是阿碧自己的模樣，她站在祭臺上，雙目圓睜，既帶著平靜，又帶著不甘的望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