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秦芃依靠在他懷里,慢慢道:“你小時候,我總想著,你長大了是什么模樣。我想著你會長得高大,誰欺負了,你會保護我。” “是啊,”趙鈺忍不住笑了,啞著聲音道:“我會保護你的。” “可是阿鈺……”秦芃輕聲嘆息:“你沒有啊?!?/br> 他沒有啊。 她所有唾手可及的幸福,都是他一手摧毀的。 她有了愛的人,和她愛的人要離開,要去一個全新的世界,是他殺了她。 哪怕那是誤殺,哪怕或許她注定是要死的。 可是如今她是真的要擁有幸福了,真的有了全新的身份,有了家人,卻又是他一手將她拉扯回自己身邊。 只因他執(zhí)迷不悟,只因為,他還留在過去,她卻已經(jīng)走向未來。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抱著懷里的姑娘,回憶起當年小時候自己的愿望。 他想要的,他所求的,一直是希望他好好的。 年少時候他想的從來是——jiejie這樣好,我要保護她,我要誰都不能欺負她。 可這樣單純的感情卻在時光里變了質(zhì)。 他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他固執(zhí)留在了記憶里,回憶里,這座冷宮中。他不肯走出來,明明他有那么多次走出黑暗的機會,明明他早已是這世上的帝王,可是他卻還是將自己關(guān)起來,等著她。 她不回來,他就想方設(shè)法拉她回來。 他錯了嗎? 他當然知道,他錯了??伤麩o可奈何,這條路他走得太長太遠,他早已回不了頭。 他閉著眼睛,慢慢出聲:“你同我說這些,是想要做什么呢?” “阿鈺,”秦芃輕聲嘆息:“收手吧。燕南十六州不能全給齊國。你我……也不必走到那一步。過去的我可以不計較……你別逼我?!?/br> “我不是在逼你?!壁w鈺抬起手,捂住自己眼睛:“我是在逼我自己。這條路是我選的,我就得走下去?!?/br> 秦芃不再說話,趙鈺將頭靠在她的頭上,看著屋外,慢慢道:“你知道嗎,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你穿嫁衣的樣子?!?/br> “我第一次見到你穿嫁衣的時候……”趙鈺臉上露出幸福又苦澀的笑容:“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喜歡你的時候?!?/br> “ 母親和我說,你我不是親姐弟的時候,我還年幼。那時候我不懂,什么是喜歡。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長長久久在一起。如果我早日知道……” 趙鈺痛苦閉上眼睛:“我便不會放任你喜歡秦書淮,也不會讓你嫁給他??墒俏疑奶?,明白得太晚。很多年我都會想,為什么,我不年長你幾歲。為什么,我不能在合適的時間里,遇到你,愛上你,陪伴你?!?/br> “我錯過了一次,”他顫抖出聲:“我不能再錯第二次。我盼了這么多年,我自十三歲起,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這一天。這一天來,”他驟然提高聲音:“你卻勸我收手?!” 秦芃沒說話,她目光平靜而淡然,這個結(jié)局她不是沒料到,她能接受,只是覺得可惜。 而趙鈺含淚看著她,身子微微顫抖。 秦芃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jiejie一樣,看著這個孩子一樣的青年,慢慢道:“阿鈺,你是不是難過?” 聽到這聲問候,趙鈺驟然痛哭出聲,他撲倒秦芃懷里,死死抱住了她,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秦芃溫柔拍撫著他的背。 聽他說:“我不想的,阿姐,我不想的?!?/br> “可我好怕你離開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了,那年冬天好冷啊,我一直在等你,我好怕你不來。” “我總覺得我還在小時候,我失去了你,我就什么都沒有了。母親說的,一個人只有家人是長久的??晌页四?,我沒有家人啊?!?/br> 他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她不在那些年。 仿佛是抱怨,又似乎只是陳述。 她看到的,沒看到的那些陰暗。 “你不在的時候,他們按著我的頭,按在水里。好幾次我以為我快死了,可是又清醒過來?!?/br> “那次中毒,真的特別疼,我趴到了父皇那里……” 這些事,有些發(fā)生在他少年,有些發(fā)生在他長大。 唯一不同的是,這些陰暗,始終伴隨他。 年少時的羞辱欺凌,長大后的陰謀暗殺,他人生里似乎沒有一刻鐘,停下來感受過這世界給予他擁抱和愛。 不,是有的。 秦芃靜靜聽著,她驟然明白,沒有任何一份偏執(zhí)無緣無故。 對于趙鈺而言,當世界對他都環(huán)抱他以惡,那唯一的溫暖,他就將不折手斷去抓住。 一個人童年時的愛沒有得到滿足,就會在時光里慢慢扭曲。 可憐變成可恨,也就再難想起,他曾有的可悲。 秦芃含著眼淚,將他抱在懷里。 “阿鈺,”她將頭靠在他的肩頸:“不哭了,jiejie在?!?/br> “jiejie帶你去一個新的世界,???這世界上,有很多愛你的人,別把自己關(guān)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長大了?!?/br> 趙鈺不說話。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夏侯顏,柏淮,白芷,太醫(yī)……他們說過太多次。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很少安眠,抱著秦芃,卻有了睡意,仿佛還在小時候,他的jiejie,會給他一切保護。 不再畏懼冬天的寒冷,不再畏懼別人的辱罵和毆打。 他那小豹子一樣的jiejie,會永遠保護他。 “姐,”他聲音有些朦朧:“我想睡一覺。你抱著我,別走,好不好?” 秦芃點頭,聲音溫柔:“睡吧?!?/br> 趙鈺一覺睡過去,等醒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天亮了,是成婚大典準備開始的時間。 外面?zhèn)鱽硖O(jiān)叫他起身準備的聲音,趙鈺睜開眼睛,看見坐在一旁,抱著他一直沒動的秦芃。 她怕驚醒他,就一夜保持著這個姿勢睡了。 他眼中神色晦暗難辨,好久后,他輕嘆出聲。 他站起身來,將她打橫抱起,秦芃迷蒙睜眼,趙鈺溫和聲道:“你再睡一會兒?!?/br> 天還沒亮,昨夜的雨下了一夜,也已經(jīng)停了。此刻天色還早,宮燈在長廊掛著,被風吹得左右搖曳。 趙鈺注視著秦芃的睡顏,覺得莫大的幸福油然而生,他將秦芃放到床上,低頭親了親她,而后同旁人道:“再給她睡一刻鐘,再叫她吧?!?/br> 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 走到長廊上,突然有人叫住趙鈺:“陛下。” 趙鈺回過頭去,看見夏侯顏站在長廊盡頭。他沒有意外,目光平靜,仿佛平日一般微笑道:“侯顏來此做什么?” “我來宮中檢查安防,”夏侯顏走上前來,看著趙鈺,垂下眼眸:“陛下似乎很開心?!?/br> “多年夙愿終于得以實現(xiàn),我的確很開心?!?/br> 他沒有用“朕”,仿佛當年他們還是少年相交時那樣,用了“我”。 夏侯顏眼中目光微動,不由自主在袖下捏緊了拳:“陛下……代價太大了?!?/br> “我知道,”趙鈺軟化下神色,抬手拍在夏侯顏肩上:“好好對白芷,她心里有你的?!?/br> 夏侯顏有些茫然抬頭看著趙鈺,趙鈺很少同他提這些感情生活上的事。 趙鈺見他的神色,笑了笑道:“還有,柏淮人傻,你多照顧他一些?!?/br> 這樣的話讓夏侯顏心里微顫,不知道趙鈺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布置。 然而趙鈺又道:“我打算提柏淮的位置,你不會有意見吧?” 聽到這話,夏侯顏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我們兄弟之間,無需說這些?!?/br> 趙鈺點頭,他笑著又同夏侯顏說了幾句,便去準備了。 等他走了,夏侯顏站在長廊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天亮的時候,成親大典開始,秦芃這時候也已經(jīng)穿戴好了嫁衣,珠簾在她眼前晃動,她到達祭壇時,才看見趙鈺。 他身著朱紅色冕服,站在祭壇之上,靜靜等候她的到來。 他面上始終保持著笑容,仿佛年少時,他蹲坐在冷宮,每一日等她回家那樣。 那樣清澈的目光,沒有含著半點雜質(zhì)。 她身體不大好,頂著這幾十斤的首飾發(fā)冠,走得格外艱難。走幾步,她就有些撐不下去,身體微微打顫。 趙鈺看出她不適,當即從祭壇上走了下去。 禮官驚呼出聲:“陛下,不可!” 然而趙鈺卻不管不顧,直接跑到秦芃面前,將她打橫抱起,含笑道:“姐,我抱你走?!?/br> 全場一片安靜,所有人心中都壓抑了怒氣,卻不敢言語。 有人暗暗看向夏侯顏,夏侯顏卻是閉上了眼睛。 他如今怎么不明白,趙鈺已經(jīng)不在意這個皇位了。 千里紅妝都送得,破壞這祭祀大典,又算什么? 從趙鈺抱著秦芃走上祭壇開始,這成親大典就亂了。 趙鈺抱著秦芃走了一天,走過了所有禮儀,等拜堂之后,秦芃便回寢宮等著。 她等了沒一會兒,趙鈺就回來了,喝了酒,帶著酒氣來到他身前。 而后他掀開了她的珠簾,含笑瞧著她:“芃芃。” 他叫出聲來,秦芃抬眼看他,目光平靜無垢。 趙鈺笑著握住她的手:“芃芃,我有東西,想給你看?!?/br> “先把交杯酒喝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