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不知道。她只能自己去求證。

    第119章 雪人（六）

    主臥室里頭靜悄悄的，王汀蜷縮在被窩里頭發(fā)呆。她記得當(dāng)初meimei被警察帶回來的時候，她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看到meimei的。小小的人兒臉上燒得通紅，嘴唇干的起殼，原本鮮潤飽滿的小姑娘像被抽了精血一樣，徹底干癟了。王汀學(xué)醫(yī)以后，知道m(xù)eimei當(dāng)時的情況是高熱引起的脫水癥狀?？墒乾F(xiàn)在回想起來，她卻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總疑心meimei遭遇了更多的不幸。

    meimei在醫(yī)院昏睡了三天之后才算是真正清醒過來。在此之前，她只偶爾睜開一下眼睛，然后很快又陷入昏睡中。王汀那時候上高三，準(zhǔn)高考生是沒有寒暑假的概念的。每天晚上九點四十下晚自習(xí)，她就匆匆忙忙趕去醫(yī)院。王函受到了嚴(yán)重的驚嚇，連離家數(shù)月的父母都在她眼中變得陌生了，她只肯跟jiejie說話。

    那些奔波在醫(yī)院與學(xué)校之間的時光，王汀已經(jīng)遺忘的差不多了。累，累到快要崩潰的累。強(qiáng)大的學(xué)業(yè)壓力，懸在頭頂?shù)母呖祭麆Γ車说闹钢更c點的奚落與嘲笑；像一張密密匝匝的網(wǎng)，鋪天蓋地而來，讓她找不到一寸逃跑的出路。

    小姑娘被綁架了，找回來也要承受別人怪異的眼光。更何況，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家又破產(chǎn)了。不趁機(jī)踩一腳，真是對不起他們看熱鬧的心。

    王汀平生第一次跟人打了一架，因為那個男生在她面前說meimei的怪話。王汀一貫信奉能不動手堅決不動手，她寧可在背后報復(fù)?？赡且淮危耆刂撇蛔∽约?，她直接打破了那個男生的腦袋，嚇呆了一整個教室的學(xué)生。王汀是連架都不會跟人吵的淑女啊。

    如果不是班主任及時趕到拉住了她，也許當(dāng)時她真的會鬧出命案來。厚厚的大字典的硬角砸在人的太陽xue上，后果不堪設(shè)想。

    王汀記得班主任將她拉出教室時，同學(xué)們驚恐的眼神，仿佛她腳下踩著的是地獄的烈火一般。教育心理學(xué)碩士出身的班主任跟她說了很多話，她都始終一語不發(fā)。后來不上課的時候，班主任都喊她去辦公室看書寫作業(yè)，一直到她參加完高考。她記得她去學(xué)校拿高考成績的時候，班主任曾經(jīng)跟她長談了兩個多小時，讓她在以后的人生中學(xué)著去放松一點。

    至于那個挨了她一頓胖揍的男生，被家長發(fā)現(xiàn)臉上有傷，找到了學(xué)校。男生卻堅持稱是自己不小心被凳子絆到了，砸到了桌角。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王汀記得meimei在醫(yī)院足足住了近一個月的院，直到過年前醫(yī)生各種明示暗示他們已經(jīng)幫不了王函任何忙，父母才給meimei辦理了出院手續(xù)。然后，等待著meimei的是漫長的心理治療時光。

    那個時候，王函好像已經(jīng)暫時休學(xué)了。她當(dāng)時的情況沒有辦法正常上學(xué)。她出奇地恐懼書本與學(xué)校。周圍人躲躲閃閃的目光跟指指點點的議論，都極大地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從小將書本當(dāng)成玩具的她驚恐地?fù)]掉了桌上的書，跑出了教室。她休學(xué)的時間一拖再拖，等到兩年后她的精神狀態(tài)平穩(wěn)下來，她才開始復(fù)課。

    王汀記得當(dāng)時她從大學(xué)放假回家，給meimei讀《□□的葬禮》，里頭有句話叫”起個大早趕個晚集”。王函靠在客廳的竹椅上，笑嘻嘻地跟她說：“能趕上集市買東西就好?！?/br>
    那個時候，她是怎么回答meimei的？王汀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她只來得及慶幸，meimei人還在，她還能繼續(xù)生活下去。曾經(jīng)的小天才成了人們茶余飯后偶爾唏噓的對象。王家人沒能夠阻攔傳入meimei耳中的時候，王函就像跟聽西洋鏡一樣好奇地瞪大眼睛，然后發(fā)出歡快的笑聲，好奇地拉著jiejie的手，圓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嗎？”

    前塵往事對她而言，仿佛夢境一場。她痛痛快快忘了個精光。旁人的遺憾與唏噓對她而言，全是過眼云煙。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無拘無束地成長。

    王函完全結(jié)束心理咨詢，從心理醫(yī)生的診所告辭的那天，是王汀陪的meimei。

    與大人們的猜測不同，王函被找回來以后跟jiejie的關(guān)系反而更加親密了。很多時候，她只愿意跟jiejie分享小秘密。安市與南城，數(shù)百公里的距離并不能阻隔她們之間的聯(lián)系。王汀用自己打工掙到的第一筆錢給meimei買了手機(jī)，這樣，她們就能夠隨時聽到彼此的聲音。

    只要放假，王汀都會回家陪meimei。最后一次心理咨詢，也是她陪著meimei一塊兒去的。王函跟護(hù)士小姐打游戲的時候，人到中年的女心理醫(yī)生安慰王?。骸安挥脫?dān)心，王函要比你們想象中的堅強(qiáng)。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br>
    所有的話被掰開了揉碎了去品味時，總能咂摸出不一樣的滋味來。時隔多年再回想這一切，王汀總懷疑心理醫(yī)生所說的“我?guī)筒涣怂恕逼鋵嵙碛兴?。她雖然是臨床醫(yī)學(xué)專業(yè)，卻也要修醫(yī)學(xué)心理學(xué)，她甚至還考了張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的證。如果病人刻意隱瞞或者偽裝，心理醫(yī)生也會束手無策。

    能夠決定治療時間長短的，永遠(yuǎn)都是病人的情況轉(zhuǎn)變。跟生理上的疾病可以通過各種輔助檢查手段來判斷不同，只有短短數(shù)百年歷史的心理學(xué)治療，治療效果的判斷更加模糊一些。

    如果王函愿意，她的確可以精準(zhǔn)地控制自己的治療時間。

    就像那位女心理醫(yī)生感慨的一樣，王函是個小天才。她的頭腦在她遭受了重大打擊之后，依然本能地為她選擇了最好的自我保護(hù)機(jī)制。

    記憶是種傷害，始終沉浸在痛苦的回憶當(dāng)中，她會受到源源不斷的傷害。

    也許被救回來之初，王函確實在沉重的打擊下，遺忘了很多事?？墒侨说挠洃涀詭迯?fù)功能，或許在后面的時光中，她已經(jīng)逐步回想起了一些事。然而出于自保的本能，她刻意掩蓋了這一切。

    王汀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守住眉間一點清明，不受干擾地思考下去。王汀自認(rèn)為是個觀察力比較強(qiáng)的人，因為meimei曾經(jīng)受過的傷害，她也一直注意著meimei的情緒狀況。在此之前，王函沒有跟她提過任何類似“斬赤龍”之類可能是暗示當(dāng)年那樁案件的話題。

    王汀以一位醫(yī)生的記憶力在腦海中反復(fù)搜索，始終未能發(fā)現(xiàn)更多的痕跡。她姑且認(rèn)定在此之前，王函的確沒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那么，究竟是什么刺激meimei回想起當(dāng)年案件更多的細(xì)節(jié)，甚至有意無意說出來暗示她這個jiejie呢？她為什么要暗示王??？

    周錫兵在調(diào)查陶鑫跟鄭東升的死亡案，他沒瞞著王汀跟王汀的父母，王函如果想知道，一定可以知曉。她通過如此迂回的方式暗示自己的jiejie，是不是想通過jiejie來提醒周錫兵，從而引導(dǎo)著破案的方向？

    王汀又想到了她在大學(xué)寫作選修課上老師說到人物塑造時所舉的例子。如果有人突然間問你母親的身份證號碼或者你父親的出生地，你能夠一口就報出來嗎？這兩個問題可以輕而易舉地問倒很多人。因為我們并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了解自己家人的一切。

    究竟是出于什么緣故，王函選擇了如此隱晦的方式？偏偏是在這個時間點，將暗示送到了她的面前？

    王汀清楚地記得，王函被找回來后沒兩年，鄭東升就帶著吳蕓登王家的門了。那個時候，她的父親還沒有來得及從生意一敗涂地的打擊中恢復(fù)過來，她的學(xué)費要靠助學(xué)貸款，生活費也全是打工賺來的。她家當(dāng)時的家境可以用寒酸兩個字來形容。

    鄭東升主動跟王汀父親恢復(fù)聯(lián)系的時候，周圍人還夸鄭東升仁義，古道熱腸。王汀雖然不恥這人出軌還帶著小三逼走了梅阿姨母女，卻也為父親跌在低谷中仍然有朋友相助而感慨?，F(xiàn)在想起這一切來，真是說不出的諷刺。畫皮畫骨難畫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能輕易看清楚一個人的真面目呢。

    王汀唯一肯定的是，王函一直并不恐懼鄭東升與吳蕓，起碼不是特別抵觸他們。在她被找回來的頭兩年時間，王函有些怕生，不太愿意跟人說話，總是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中發(fā)呆。她對鄭東升跟吳蕓的態(tài)度，與其他人沒有太大的不同。

    思路持續(xù)到這兒的時候，王汀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在自己的腦海中打了個問號，到底是什么讓鄭東升跟吳蕓如此膽大，難道他們就不害怕王函在刺激之下回想起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情，從而指證他們嗎？

    王汀忍不住從床頭柜中翻出了筆記本，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大寫的字母“z”并畫了個問號。隨時在筆記本上記下自己的想法，這是王汀從周錫兵身上學(xué)到的習(xí)慣。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突如其來的想法也許就是問題解決的關(guān)鍵。

    她放下了筆，盯著筆記本雪白的紙張發(fā)了會兒呆。從來沒有一刻讓她如此清楚地感覺到，什么是親愛的，你怎么不在我身邊。她曾經(jīng)以為獨處是思考最重要的必須條件，現(xiàn)在，她更加愿意身邊有個可以交流的對象。

    雪白的紙張蔓延成漫天的雪海，大片大片的白，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噬。王汀不記得王函失蹤的時間里，安市是否下過雪。也許有，也許沒有，反復(fù)的思考回憶，讓她的腦海出現(xiàn)了大片的空白，也像是漫天的雪。

    她搖了搖頭，將筆記本合上，重新放回了床頭柜中。

    鄭東升與吳蕓之所以有恃無恐，一種可能是他們在王汀被綁架的過程中沒有露面，也許他們做了偽裝，也許王函的耳朵被堵住了，眼睛也被蒙上了，沒有看到他們的真實面目。

    王汀仔細(xì)考慮了這件事的可實現(xiàn)性，心中滿是疑竇，當(dāng)年的王函是真正意義上的小神童，相當(dāng)聰明。她的聰明程度甚至到了家人帶她去寺廟中算命，那位名氣不小的師父都摸著她的頭憂心慧極必夭的地步。為此，王函身上掛了很多年的隱命鎖，說是怕她太聰明了，會被邪祟發(fā)現(xiàn)帶走。

    如此聰明的王函，即使捂住了眼睛耳朵，又怎么會完全發(fā)現(xiàn)不了鄭東升與吳蕓的痕跡？

    既然如此，那么這兩個人又是憑借什么篤定自己不會被指認(rèn)？

    王汀下意識地咬了下嘴唇。如果周錫兵在她身邊的話，肯定會親過來，不許她咬自己的嘴巴?？墒乾F(xiàn)在，房間里只有她自己，她只能輕輕拍了拍王小敏的腦袋，讓它跟王函的手機(jī)套近乎。

    這么多年，王函一直對往事保持沉默。在這個時候，她卻突然一而再地暗示jiejie關(guān)于多年前懸案的內(nèi)容，勢必有什么事情觸動了或者說是影響了她。

    王小敏有點兒恐慌。它很喜歡大大咧咧的王函。比起扮演著mama角色的王汀，王函更加像它的姐妹。王小敏幾乎快哭了，小心翼翼地問王?。骸巴鹾娴淖鰤氖铝藛幔俊?/br>
    什么是壞事，什么又是好事？世間的事，倘若都那么容易分辨，也就不會有那么多苦澀與無奈了。王汀摸了摸王小敏，鼓勵它道：“問吧?！?/br>
    王小敏揣著一顆惶恐的心，聲音打著哆嗦問起了王函的手機(jī)：“小函函，你的主人有沒有做奇怪的事情??？”

    小函函立刻“臥槽”了一聲，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啊。沒……沒有，我家王函什么事情都沒做。”

    王小敏雖然資深傻白甜，可作為一只警察家屬的手機(jī)，它的警惕心一點兒都不小。它立刻扯起了嗓子喊：“小函函，你不許撒謊！王函是不是在做壞事？”

    小函函更加慌了，連忙強(qiáng)調(diào)：“沒有，你不要污蔑我家王函?！?/br>
    即使聽不到王函手機(jī)發(fā)出的聲音，光聽王小敏急得快要哭了的追問，王汀的臉也立刻垮了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示意它：“問小桌桌?！?/br>
    沒想到書桌也支支吾吾，什么都說不清楚。王小敏氣得忘了自己立下的flag，它不當(dāng)小淑女手機(jī)了，直接破口大罵：“小桌桌你個叛徒！你才去王函房間多點兒時間，你居然都背叛王汀了！”

    書桌結(jié)結(jié)巴巴地企圖辯解：“沒……沒有，我沒當(dāng)叛徒?！?/br>
    王汀直接翻身下床，二話不說出了主臥室就去敲meimei的房門。她可以忍受meimei對她的隱瞞。誰都有秘密，誰都有不想跟任何人說的時候。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meimei走歪道而無動于衷。

    這么多年，王函始終都保持著沉默。為什么一到陶鑫與鄭東升的命案發(fā)生后，她就突然暗示起自己jiejie關(guān)于多年前發(fā)生的案件內(nèi)情。王函跟陶鑫以及鄭東升的死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包括鄭妍的失蹤，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內(nèi)情？那也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姑娘！沒有誰可以代替法律去裁決任何事！

    王汀冷下了臉，催促meimei：“開門，我有事情要問你?！?/br>
    王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慌，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表示自己已經(jīng)要睡覺了，她姐有事明天再說。

    王汀火冒三丈。王函在撒謊，現(xiàn)在撒謊這件事輕易就能撥動王汀敏銳的神經(jīng)。

    jiejie的怒火實在太強(qiáng)烈了，王函壓根招架不住。她顫巍巍地下了床過來開門，朝她姐露出個諂媚的笑容，討好地喊了一聲：“姐——”

    這樣的王函，她應(yīng)該非常熟悉。多少年了，王函都是這樣出現(xiàn)在她面前，圓眼睛笑成了彎月牙，像只求抱抱的小狗一樣討好地看著她。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話，王函肯定會乖巧地?fù)u一搖。

    可頭一回，王汀不得不用審慎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meimei，這個很多時候都讓她頭痛擔(dān)憂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才能真正懂事的meimei。她想也許是她錯了，在她笨拙地學(xué)著去照顧十歲的小女孩時，她的meimei其實已經(jīng)足夠成熟冷靜地隱藏起對自己不利的一切。她聰明地選擇了最合適的自保方式。

    王函有點兒發(fā)慌。作為一個動不動就闖禍的熊孩子，她對家長的情緒向來敏感的很。開玩笑，哪個熊孩子不是忽悠自家家長的高手啊。她姐以前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她，活像她是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一樣。王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的jiejie，撒起嬌來：“姐，我好冷啊。”

    如果是以前，她姐肯定會一邊要揪她耳朵，一邊直接將她塞進(jìn)被窩里頭去，還會再揣進(jìn)個熱乎乎的熱水袋，順便教訓(xùn)她一頓，為什么不穿棉睡衣就下床？可是這一回，她姐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王函，你剛才在干什么？”

    王函哆嗦了一下，試圖跟她姐撒嬌，堅決耍賴：“沒有，姐，我沒干什么??？我就準(zhǔn)備睡覺來著。”

    短短兩天功夫，次臥室已經(jīng)不復(fù)先前的整潔。如同一切深切厭煩著收拾房間的年輕姑娘一樣，王函總有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將窗明幾凈的屋子變成抽象派。東西永遠(yuǎn)胡亂地塞著，還不許收拾的人整理清楚，理由是旁人一動，她就弄不明白東西到底都在哪兒了。事實上，旁人就是不動，王函也整不明白自己東西的位置。

    王汀沒再詢問meimei，而是直接拎起了推在床邊的筆記本電腦。

    王函大吃一驚，趕緊撲上來要自己接著：“哎，姐，大晚上的，你就別幫我收拾房間了。我明天自己整理，你……你趕緊回去睡覺吧。”

    筆記本主板還帶著溫?zé)岬呐?。王函情急之下沒來得及關(guān)機(jī)，只匆匆忙忙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王汀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主板，目光微沉，直接開了筆記本的蓋。她的動作沒能一氣呵成，因為她的手背上多了雙rou乎乎的手。

    那是王函的手。王函的手跟她的臉一樣，呈現(xiàn)出一種孩子氣的圓潤與柔軟。可是此刻，她展現(xiàn)在王函面前的還有力度。meimei早已不是那個十歲的小姑娘，時間在奔跑，她也長成了擁有著成年人骨骼與肌rou的年輕女性。

    王函的臉上閃爍著慌亂，灰白色的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來的光芒躲閃著，似乎十分不愿意跟她姐打照面。她雙頰的肌rou微微抽搐著，勉強(qiáng)定格成一個類似于笑容的表情，聲音打著抖，像是害冷一樣起了哆嗦：“姐，我自己收拾就好?！?/br>
    灰白的燈光落在姐妹之間，節(jié)能燈散發(fā)出來的光芒永遠(yuǎn)帶著清冷的意味，仿佛她們中間隔了一個白茫茫的雪原。王汀的喉嚨發(fā)干，抓著筆記本電腦的手也在發(fā)抖，她抿了抿嘴唇，再一次詢問meimei：“你到底有沒有什么要告訴我？”

    慌亂的神色從王函的臉上一掃而過。它是如此的輕微，甚至連王函皮膚紋理都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波紋。然而那一瞬的不知所措依然被王汀捕捉到了。就像很多人打趣的一樣，從某種意義上講，王函是被她養(yǎng)大的孩子，她太清楚王函的情緒變化了。

    她的meimei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

    王汀的目光靜靜地落在meimei臉上，突然間伸手奪下了筆記本電腦。王函大驚失色，連忙想要上去搶，卻被王汀躲開了。她的態(tài)度出奇的強(qiáng)硬：“你要是還當(dāng)我是你jiejie的話，就老實待著別動！”

    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疾聲厲色的jiejie，王函一時間被驚到了，手也下意識地松開了。王小敏恨恨地罵著小桌桌跟小函函，這兩個叛徒，竟然想幫著王函隱瞞。

    電腦打開了，屏幕提示需要輸入密碼。王汀看了眼meimei，讓出了鍵盤。

    空氣陷入了沉默的靜默。王函站在床邊，咬著下唇，一動不動。她再一次開了口，企圖說服自己的jiejie：“姐，你睡覺去好不好？我馬上關(guān)電腦睡覺。你別什么事情都要管行不行？”她的語氣已經(jīng)瀕臨崩潰，似乎忍耐了許久，“姐，我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我知道我是誰，我在干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指導(dǎo)我該做什么事！”

    “把電腦打開?！蓖跬〉恼Z氣十分平靜，一點兒都沒被meimei的情緒所影響。

    她的平靜顯然激怒了王函，她越平靜，王函的反抗越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王函意識到這點以后，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不，這是我的電腦，我有權(quán)力保護(hù)我的個人隱私。”她的手揮動著，直接又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因為激動，王函的聲音有些發(fā)抖，她指著房間門口，臉皺成了一團(tuán)，“這是我的房間，你出去！你一點都不尊重我！”

    這話說的有些可笑。這里是周錫兵的房子，是王汀的家，其實真的跟王函沒什么關(guān)系。也許只有恃寵成驕的孩子，才能夠這樣理不直氣也壯，一點兒也不心虛地趕自己的jiejie出去，還無比委屈。

    王汀敲了敲企圖在姐妹間勸和的小書桌，后者正小心翼翼地勸王?。骸澳銊e生氣啦，你們不要吵架啊。王函沒有干壞事，她就是看電腦視頻而已?！?/br>
    王小敏立刻驚叫：“她是不是在看不好的視頻啊？她是不是在奇怪的網(wǎng)站上看視頻？”

    小桌桌嚇得“啊”了一聲，顫顫巍巍道：“你怎么知道她在看奇怪的視頻??？”

    第120章 雪人（七）

    合上的電腦又被打開了，屏幕正對著王函臉，王汀的手離開了筆記本電腦，平靜地開了口：“輸密碼?！?/br>
    王函的臉緊緊繃著，憤怒讓她的圓眼睛瞪得分外大。她猛的從床上跳了起來，二話不說開始往雙肩包里頭塞自己的衣服。她不干了，她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她不稀罕她姐給她燒早晚飯還給她準(zhǔn)備午餐飯盒了！她也是有尊嚴(yán)的！

    房間里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王函從來都不擅長收拾東西，從安市離家往南城來的時候，她的行李全是mama幫忙整理打包的。她想起來要用什么了就去行李箱中扒拉，扒拉完了她也沒有丁點兒歸位的意識，都是隨手一丟。等到再用的時候，她再滿世界去找。這種生活習(xí)慣模式下，整個房間亂成粥不說，她想短時間內(nèi)收拾好行李真是比登天還難。

    然而跟大部分生活自理能力欠缺的年輕姑娘一樣，即使行囊干癟得成紙片，也攔不住她們隨時抬腳走人的那顆膨脹的心。王函放棄了搜尋打底褲的工作，伸手背起雙肩包，將手機(jī)往口袋里頭一揣，就要去收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王汀像是沒看出meimei離家出走的企圖一樣，迅速在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密碼欄上輸入了一串字符，回車鍵敲擊了一下，電腦解鎖了，被隱藏在屏保背后的畫面跳了出來。鏡頭下的畫面光線十分暗淡，似乎是兩個人的身影。

    王函發(fā)出一聲尖叫：“你侵犯我個人隱私！你法.西.斯，沒有人.權(quán)！”

    王汀真沒虧待meimei的指控，非常富有封建大家長特色的直接又點擊了播放鍵。畫面中的人動了起來，曖昧的喘息聲也從音箱中傳了出來。王汀不得不瞇起眼睛仔細(xì)觀察了幾秒鐘，才敢在心中下定論，這是小鈣片，畫面中動著的人性別都是男。

    小桌桌羞恥得哼唧了一聲，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沒看?！焙眯邜u?。∷墒钦?jīng)經(jīng)的書桌。它身上可是浸潤著書香呢！它怎么能成為播放這種東西的地方。

    王小敏常年被王汀管著只能看看動畫片，此刻見到了電腦畫面中光.溜溜的兩個人，茫然地問王?。骸斑祝麄兪窃谕嫦鄵鋯?？可是為什么連兜襠布都不穿，是被拽下來了嗎？”

    王函伸手狠狠一推，筆記本從書桌掉到了床上。筆記本連著的電源線刮到了書桌上的零食盤子，暗紅色的車?yán)遄尤隽艘淮矄巍＜词故撬類鄣牧闶称吡惆寺?，都沒能讓她變色。她面無表情地合上電腦，甚至連關(guān)機(jī)的時間都不愿意浪費，直接往電腦包里頭塞。

    電腦包從床上拖下來時，車?yán)遄颖灰徊聛砗脦讉€。王函的腳踩了上去，薄薄的果皮輕而易舉地被壓破了，暗紅的汁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個個腳印?；野椎臒艄庀?，殷紅如血。

    王汀垂了下眼睫毛，眼睜睜地看著王函氣勢洶洶擰開了次臥室房門，揚(yáng)長而去。直到大門鎖發(fā)出聲響時，她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王函不是在賭氣，她是真的要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