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只是垂詢，不料，離恨天卻眼眶泛紅，有些激動的哽咽道：“求之不得?！?/br>
    曲靜蘭點頭，又向楚王道：“聽說，楚王宮中有一張暖玉床，通體流焰，最宜驅(qū)寒養(yǎng)病，王上可能借臣女一用？”

    楚王頷首，道：“區(qū)區(qū)暖玉床而已，就是給了你也沒什么，還需何物，寡人立刻著人準(zhǔn)備?！?/br>
    “這拔毒之法需耗費三日三夜才能完成，且要一氣呵成，不可中斷，否則小公子性命堪憂。因而，臣女需要一個僻靜之所?！?/br>
    這話中深意，楚王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道：“照汐，此事就由你來安排，曲族長施針期間，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北渚館半步?！?/br>
    照汐正色道：“屬下遵命?！?/br>
    楚王見曲靜蘭自始至終沒有提九辰眼睛的事，心中隱隱生出股不好的預(yù)感，不由道：“寡人還有一個心頭病，還望曲族長如實相告?！?/br>
    “王上但說無妨?！?/br>
    楚王無端有些緊張，道：“辰兒的眼睛，可還有復(fù)明的希望？”

    曲靜蘭輕嘆一聲，慚愧道：“臣女無能。小公子的眼睛，乃長年積勞積病所致，已經(jīng)從內(nèi)里徹底壞掉了?！?/br>
    “是嗎……”

    雖然有所準(zhǔn)備，楚王依舊心痛不已，不安的抓著輪椅扶手，離恨天更是如遭雷擊，心頭剛升起的歡喜瞬間沒了。

    忽然，楚王目光灼灼的問：“若是，寡人給他換雙眼睛呢？”

    此話一出，廳中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的凝滯。

    這方法是管用，卻需要挖一雙活人的眼睛做前提。

    曲靜蘭沉默良久，道：“此事有違曲氏家訓(xùn)，臣女不能做?！?/br>
    照汐心頭一緊，無端為胞妹捏了一把冷汗。

    楚王銳利的眸中果然涌出一股戾色，緊盯著曲靜蘭看了會兒，他忽然笑道：“是寡人強人所難了?！?/br>
    花廳外，幽蘭茫然得望著滿院芳菲，許久，有些干澀的眼睛里，淚澤如決堤之水，嘩嘩流了出來。

    路過的小仆嚇了一跳，正欲上前詢問，那素衣少女已失魂落魄的往回廊上走了。

    九辰正站在回廊上吹風(fēng)，聽到腳步聲，便喚了幽蘭過來，握起她異常冰涼的玉手，愧疚道：“對不起，這一路上，你為我吃盡辛苦，我毫無回報，還總害你為我擔(dān)憂?！?/br>
    幽蘭哭得更厲害，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根本控制不住，她不敢發(fā)出聲，只能對著回廊下一池春水無聲發(fā)泄、顫抖，胸中酸痛到無以復(fù)加。

    九辰清晰的感覺到，幽蘭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隱隱意識到什么，心中一痛，捏了捏拳，用力將她攬到懷中，沉眸道：“哭出來，會好受一些?！?/br>
    幽蘭已然哭不出聲，只是陷在他懷中，徒勞的搖頭，顫抖得愈加厲害。

    九辰道：“幼時，我常愛躺在冰席上，徹夜翻開《列俠傳》，里面一百九十八位俠客，我最敬佩之人，便是夜俠章汴。他自幼父母雙亡，嘗盡人間冷暖，后又被仇家打斷雙腿關(guān)進狗籠里，當(dāng)做奴隸拍賣?！?/br>
    “那些富貴人家，嫌他是個殘疾，都不肯買他，主家見賣不出去，又不想浪費糧食養(yǎng)一個廢人，便把他扔進了荒山老林，任其生滅。那山上野獸橫行，幸而有狗籠護身，他才沒被猛獸吞掉。此后，他日日與這些猛獸為伴，見它們廝殺捕食皆十分有章法，腦中靈光一閃，竟開始模仿它們的動作，久而久之，竟在狗籠里練成了一套獨步天下的擒拿功夫。最后，他不僅血刃了仇家，還行俠仗義、扶危救困，終成一代大俠。”

    “阿幽。”九辰低頭，鉗住她劇烈顫抖的身體，釋然道：“我佩服章汴，因為他雖身陷囹圄，仍不泯其志，更因為，他讓我明白一個道理?！?/br>
    幽蘭抬起一張哭花的臉，正好能看到九辰弧度漂亮的下巴，和他堅定沉靜的側(cè)顏。

    她心中難得有了一絲踏實感，只見那少年挑起嘴角，輕道：“他讓我明白，只要心向光明，便不負(fù)此生?！?/br>
    181.第 181 章

    幽蘭微微吃驚的仰頭望著九辰，半晌，引袖抹掉面上淚痕，悶聲道：“其實, 我心里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br>
    九辰輕輕嗯了聲，示意她說下去。

    “我能看出來, 自從那夜楚王說出你的身世和鳳神血脈之事后，你一直都悶悶不樂。”這個話題太過敏感，那夜之后, 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過, 九辰不說，幽蘭也沒有主動問過。她知道, 九辰需要時間消化這件事。

    因而，今夜乍然提起, 幽蘭還是偷偷瞧了瞧九辰的面色，見他并無抵觸, 才繼續(xù)道：“按理, 此事雖然荒誕, 可也算解了你心頭諸多困惑。對于當(dāng)年的真相和楚國那位公主――也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你真的不好奇么？”

    這樣離奇的事, 不都是話本子上才會發(fā)生的么？若擱在平日，她斷然和九辰一樣，認(rèn)為這是楚王居心不良而編下的謊言，可自從來寰州的路上，她知道九辰體內(nèi)的刺心草竟是巫后種下的，她忽然覺得件離奇的事很符合情理。

    這世上，哪有一個母親會對自己的骨rou做下如此殘忍、幾乎算是喪盡天良的事？她初聽到此事，只有震驚和不可思議，等冷靜下來，許多以前沒想明白的事，倒是忽然明白了。比如，姑姑為何堅持要讓她和子彥定親，并篤定子彥將來不會反咬一口。

    想來，九辰也是因為同樣的緣由，才潛意識里愿意相信楚王說的真相，并留在了西楚。

    若姑姑早就知道真相，那當(dāng)年的換子陰謀，只怕就是姑姑一手cao縱。刺心草只是一樁，這些年，阿辰在姑姑手中吃得苦頭，只怕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的想象。

    想到此處，幽蘭忍不住問九辰：“無論如何，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應(yīng)該是件極開心的事才對。你難道沒想過去了解一下她，或者是看看她的畫像么？”

    因為著急此事，她話語間都帶著明顯的期盼和一份躍躍欲試的沖動。

    九辰不由跟著挑起嘴角，臉上卻沒什么波瀾，坦然道：“說實話，她對我來說，實在有些陌生。我也確實還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此事。更何況――”

    默了片刻，他心頭忽生出一股疲累和冷意：“她已經(jīng)死去了那么多年，血脈之事，根本無從考證。也許，那青木圖騰真的只是陰差陽錯才種到了我身上，他們沒辦法帶回真正的鳳神血脈，便拿我過來充數(shù)，達到某種目的。”

    “也許是因為那些陰謀和詭計，我……有些草木皆兵了罷?？芍辽倏梢钥隙?，無論是楚王還是離恨天，甚至是青嵐，他們肯護我性命，肯耗費心血為我解毒治病，是因為我是他們眼中的鳳神血脈。若有朝一日，他們發(fā)現(xiàn)其實真的搞錯了，我不是什么鳳神血脈，也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除掉我這個「巫國世子」。因為我于他們而言，再無任何價值和意義，有的……只是威脅。阿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幽蘭喉間有些苦澀，認(rèn)真的問道：“所以，你并沒有打算留在楚國？也沒有打算認(rèn)回你的生母么？”

    她知道，九辰的心里背負(fù)了太多枷鎖和過往的傷痛，幾句簡單的真相，根本無法撼動他心外那層堅固的保護殼?？蛇@個問題問出來，她還是覺得有些難過，究竟是怎樣的傷害，才會令一個正值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身心俱疲，對親情之事毫無眷戀。

    九辰默了默，依舊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向來不喜欠人東西。離開前，我會助他們達成所愿，順便把這圖騰銷掉?！?/br>
    幽蘭乖順的點頭：“西楚終是是非之地，離開也好?！?/br>
    三日之后，曲靜蘭果然如約來到北渚館，為九辰拔毒。

    前一日夜里，楚王已派人把暖玉床運到了后院的吳夢閣里。因吳夢閣建在湖中水榭上，四面環(huán)水，是個難得的僻靜之所，一般無人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