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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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陽眼睜睜的看著兩道烏黑血跡,自楚王嘴角和鼻孔流出,大驚,疾呼熊暉取來九辰留下的那個水囊,跪捧過頭頂, 哀求道:“求主公速速解毒!再晚就來不及了!” 楚王死盯著那只水囊, 渾濁的目光, 先是渙散,后又突得聚成一點(diǎn),劇烈顫動起來。那淚澤在蒼眸中打轉(zhuǎn)許久,終被他霸道的強(qiáng)留在眼眶里,沒有流下。 “他想還清欠寡人的恩情,寡人偏不如他所愿。寡人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躲到何時?!” 叔陽和熊暉望著楚王大笑轉(zhuǎn)身的背影,俱悲聲喚道:“王上……” 是夜,因痛失外孫而陷入瘋狂的楚王不顧巫楚兩軍在闕關(guān)剛訂下的休戰(zhàn)之約,率大軍與巫軍在雀嶺發(fā)生慘烈狙戰(zhàn)。直至次日天亮,喊殺聲仍回蕩在山谷間,沒有消弭的跡象。 四方蠻族受楚王欺壓多年,紛紛趁亂打劫,以寰州為中心,四處燒殺劫掠,平靜了十八載的西楚大地,狼煙遍地,滿目瘡痍。被無辜卷入戰(zhàn)爭的百姓飽受離亂之苦,屋舍樓臺一夕之間皆變作斷壁殘垣,巫山之下,日日都能聽到似哭似號的猿啼之聲。 因忌憚楚軍這突然爆發(fā)的視死如歸之勢,遠(yuǎn)途征戰(zhàn)、后方補(bǔ)給不足的巫軍不得不避其鋒芒、退出闕關(guān),在漢水附近落霞坡安營扎寨。 黎明前夕,連綿起伏的巫軍大營尚被天地間最深最沉的墨色籠罩著,位于西北角的兩處營帳卻是燈火通明。從高處俯瞰,恰如垂掛在夜空中的兩顆星子。 左邊那處,是隨軍的醫(yī)官們住的帳子。緊挨著的,卻是安置傷兵的營帳。 昨夜雀嶺一場激戰(zhàn),巫兵死傷慘重,小小的帳子里,已擠滿傷兵,以至于幾名醫(yī)官不得不把他們住的帳子也騰出來,給傷兵養(yǎng)傷。 從后半夜起,帳中的呻吟聲和慘叫聲便沒有斷過??粗@些年紀(jì)輕輕便被戰(zhàn)爭摧殘成這般模樣的士兵們,醫(yī)官們一陣心痛,一陣嘆息。 因?yàn)榫醯囊粋€執(zhí)念,多少無辜的將士便要埋骨他鄉(xiāng)、押上性命,把大好的青春葬送在這無情的烽火中。 “爺爺,爺爺……阿寶想你……”一個起了高熱的小兵,昏迷中癡癡囈語,痛苦掙扎。 老軍醫(yī)怕他動作太大扯裂傷口,忙用力握緊他手臂,安撫道:“阿寶莫怕,爺爺在這里?!?/br> 這聲音猶如通往極樂之處的神音,那士兵果然安靜下來,反握住老軍醫(yī)的手臂,在夢中滿足的笑了,怎么都不肯松開。 老軍醫(yī)眼中悄悄泛起淚花,偏過頭,正欲掩飾過去,冷不丁,對上一雙幽如星子、靜如寒潭的黑眸。 營帳一處狹小的角落里,一個雙手戴著鐐銬的黑袍少年,靠坐在帳壁上,正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 不知為何,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心頭似被人剜了一刀似的,難受的厲害。許是,他極少從這樣年紀(jì)的少年眼中,看到如此死灰般的平靜。 昨夜,這個少年,和那些重傷的傷兵一起被抬了過來。他既沒穿著繡著“巫”字的鎧甲,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信物。若非趕去支援的士兵們在他手臂上發(fā)生了只有死士營的死士才會種的「血雷」,他幾乎要被當(dāng)做敵軍遺棄在荒無人煙的山嶺中。 也不知是不是病得糊涂了,從昨夜到現(xiàn)在,他便嚴(yán)守著自己的那塊地盤,不許任何人靠近,也拒絕接受他們的醫(yī)治。 “小郎君,讓老夫給你看看傷可好?” 也許,是這突然的眼神交匯給了老軍醫(yī)信心,待安置好那名喚作“阿寶”的傷兵,老軍醫(yī)便抽出手臂,一路繞過滿地慘嚎的傷兵們,在那少年跟前停下,耐心詢問。 對比之下,那少年顯得異常安靜。他的衣袍上,明明也沾滿了大片干凝的血跡,面上卻絲毫看不出痛苦之色,除了偶爾幾聲低咳,連眉頭都未曾皺過一下。 只俊美的臉龐,慘白的厲害。 聽到聲音,少年才兀得扭過頭,依舊如方才那樣看著他,幽深的黑眸,平靜如一瀾死水,看不出半點(diǎn)情緒。 離得近了,老軍醫(yī)才看到少年額角細(xì)密的冷汗,不斷匯聚成線,從鬢角淌下。一雙手,也緊緊攥著腕間垂下的鐵鏈,呈防備狀。 “小郎君?” 老軍醫(yī)又喚了一聲。 見少年依舊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老軍醫(yī)突有所悟,抬起手掌,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我看不見。” 沒等老軍醫(yī)從震驚中回魂,少年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怎……怎會這樣?”雖是個與自己無親無故的陌生少年,老軍醫(yī)依舊驚痛。 回應(yīng)他的,又是沉默。 “讓老夫看看傷口吧?!崩宪娽t(yī)再次堅持。心底,卻隱約覺得,又是白費(fèi)口舌。 望聞問切,高明的醫(yī)官,只需第一步,便可將病人的病情判斷的八九不離十。這少年面如死灰,毫無生氣,儼然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嘆息一聲,正欲起身,不料,那少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黑眸略抬,認(rèn)真的望著他,道:“我還能活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 他突然極輕的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少年的手腕,已被粗重的鐐銬磨得青腫糜爛,破皮處,還在往外滲著膿血。老軍醫(yī)尋了半天,才尋到一塊完好的皮膚,把手指搭上去,仔細(xì)捕捉那微不可察的脈息。 半晌,他指尖微微顫抖的收回手,胸中那顆心抽痛不止,問:“小郎君家在何地?可有話想捎給家里人?” 這傷兵營,每天都有士兵死去,代各營主將收集將士們的遺書,也是軍醫(yī)們很重要的一項職責(zé)。 又是半晌,少年輕輕搖頭,道:“不必?!?/br> 老軍醫(yī)嘆息著點(diǎn)頭:“老夫讓人給小郎君端碗新熬的姜湯過來?!?/br> 無人回應(yīng)。 再一看,那少年已偏頭靠著帳壁睡了過去。 —————————————— 子彥頭疼欲裂的醒來。 他睜開眼,有些茫然的望著雪白的帳頂,心卻仿佛缺了大半,空空蕩蕩的,抽痛也感覺不到了。 晏嬰見子彥雖醒了,眼神卻格外呆滯,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公子可好?” 一面吩咐:“快、快拿水過來。” 守在一旁的醫(yī)官立刻上前給子彥喂了幾口溫水,把過脈,見他脈象平穩(wěn),略松了口氣,道:“公子已無大礙,安心將養(yǎng)一段時間,便能恢復(fù)如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