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罪行頗多，衙門還得派人前往楊廣清招供的地方，尋訪受害之人，了結(jié)陳年舊案，這案子也長久了些。不過，楊廣清在認(rèn)供后沒多久，就瘋了，整天喊著不想死。

    謝青和其他捕快冷笑道，就他犯下的案子，也能判個秋后斬決。

    楊廣清最后還是沒等到處斬，在牢中驚懼而死，生生嚇跑了膽。唯一稍安的是，他曾謀奪的那些財產(chǎn)，都歸還原主，有些得到補償?shù)娜诉€遠道而來感謝江城衙門，大呼青天老爺。

    得了一番美名的文縣令好幾天都笑容滿面。

    對王家酒坊而言，可能就是打發(fā)了一批伙計，周氏掛念女兒，和沈員外商量，想送幾個老實可靠簽了賣身契的奴仆過來，被錦榮婉拒了。

    釀酒不過一時興趣，她日后花在酒坊上的時間不多，人少也清凈。

    趕上一年雪災(zāi)，有難民路過江城，王記酒坊多了兩個伙計，一個是啞巴，一個失聰，都是沒了父母的可憐人，但幫錦榮打理酒坊，還是勉強夠的。

    次年，周氏與沈員外生下一女。

    ……

    王家酒坊仍每日開著，賣的酒不多不少，總有定量，而來買酒的人，也不乏一些精怪生靈，散仙游道，但錦榮釀的酒雖好，也無法多飲，消受不得。

    錦榮今年也已十八了，如她這般年歲的姑娘多是嫁了人，可王家也無其他親族，錦榮一個人自在也無人管，周氏雖為她母親，但現(xiàn)在已非王家婦，也強插手不了。在沈家又有幼女分心，看酒坊生意又好，女兒還會釀酒，也不急著了。

    三年一科舉，遠方京城春闈如火如荼。

    曾諳和許數(shù)兩人既是同鄉(xiāng)，又是好友，一路科考順利，過了殿試榜上有名，成了二甲進士，名字雖吊在后尾，但對于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兩人來說，已是不錯的運氣了。

    在瓊林宴上，也被擔(dān)任考官的尚書大人贊了一聲年輕有為。

    二人家中都以有婚配，且是媒妁之約，門當(dāng)戶對，自然榜下捉婿，還有和朝中高官結(jié)親這種事和他們無緣了。

    曾諳和許數(shù)心也寬，不摻和這些事，而是決定向翰林告假一起返鄉(xiāng)，和家人同喜后再入朝為官。

    來京前還是無人知曉的普通舉子，回去就是有了官身的進士老人，連仆役還有馬車都可向翰林院報備，坐在車廂里的曾諳不由得和好友感慨連連，許數(shù)也點了點頭。

    離江城不足十里原，兩人又喜又激動，雖是衣錦還鄉(xiāng)，但到底有些近鄉(xiāng)情切。

    忽然疾雨突降，外頭的車夫道，“兩位老爺，下雨了，前面有家城隍廟，要不去那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br>
    “就去那吧?！?/br>
    曾諳和許數(shù)有仆從打著傘相護，一路沒淋什么雨就進了城隍廟。里面還有他人，看著是個衣著寒酸的書生，本有仆從想討好進士老爺，這廟本就不大，他們?nèi)诉€多，便想著驅(qū)趕走那書生。

    許數(shù)未染官場仍有正直之心，見狀立刻怒喝了一聲，反倒將那仆從趕到外頭屋檐下看著馬車。非但如此，還和曾諳一起像那書生拱手道歉，“是我二人未管教好仆從，令他生了跋扈之心?！?/br>
    那書生雖衣衫簡樸，但目光清凈，氣度舒然，“小生姜九道，只是一落第書生?！?/br>
    自述窘?jīng)r，也不見有半點沮喪頹然，即便對上進士老爺，也不卑不亢，沒有攀附之意，看的出來，姜九道對仕途并不怎么熱衷。

    曾諳和許數(shù)更加好奇，起了交友之心。

    這時，仆從已準(zhǔn)備好了被褥鋪蓋，曾諳瞥見香案上的神像，拉過許數(shù)的袖子，“子異，這神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許數(shù)也覺得這神像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來，兩人只好當(dāng)作是記錯了。

    夜晚，兩人和姜九道交談過后，交友之心更甚，對方才華不差，更多是時運不濟，以及無心于此。

    待睡著之后，曾諳夢見一藍衣老人，與城隍廟里的神像竟有幾分相似，藍衣老人拈須對他微笑，語氣中的溫厚與威嚴(yán)并重，

    “我乃此界城隍，曾蒙你讓酒之恩，故助你金榜題名。如今此緣已了，望你能夠惜緣積善，若你日后行惡，待死后論陽世善惡，你我再見，我定不會輕放?！?/br>
    曾數(shù)猛然驚醒，身旁的許數(shù)竟也醒了過來，兩人一說，發(fā)現(xiàn)做了同一個夢，只是許數(shù)夢見的是自稱土地的青衣老人。

    這才想起，為何會如此熟悉神像的容貌，沒想到他們還碰到了化作凡人的神仙，還讓了一回酒，讓城隍老爺和土地老爺欠了恩情。

    第二日，廟里的人都醒來了，一出門卻發(fā)現(xiàn)那被趕出來守著馬車的仆從被壓在馬車下，疼的暈過去了。

    弄醒才知道，這仆從心生歹意，又因為被許數(shù)訓(xùn)斥，想要對馬車動手腳，讓他們受罪，結(jié)果自食其果。

    姜九道感嘆并慶幸道，“天佑曾兄和許兄，沒能讓這惡奴得逞。”

    曾諳和許數(shù)，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了猜測，怕是城隍或土地幫他們避了禍，轉(zhuǎn)身返回廟里又是恭恭敬敬地磕頭跪拜

    其他仆從，還有姜九道也跟著拜了拜，雖說子不語怪力亂鬼神，但見廟不拜，也非善事。

    第292章 神鬼娘子

    江城，雨，絲絲細細地飄散著，

    背著書篋的姜九道，抬手擋著雨，跑進了酒坊，在柜臺旁的搖椅上坐著個手握書卷著淺紫色衣裙的姑娘，旁邊還放著個小火爐。

    姜九道第一眼見到她就愣住了，不是她的容貌有多秀美，而是那一雙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衣裙的紫色并非嬌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尊貴。

    錦榮出聲道，“阿九，阿十，有客人來了?！?/br>
    阿九阿十就是她撿回來留在酒坊的伙計，因為都有殘缺，兩人干活都是一起的。

    姜九道聽見這聲，猛然發(fā)覺自己剛才有些失禮了，連忙朝著店家，也就是這位紫衣姑娘，作揖拱手行了一禮，“小生只是進來避回雨，還望店家不要嫌棄?！?/br>
    錦榮微微點了點頭，“無事，我也請公子喝杯酒吧。”

    姜九道本想拒絕，但嗅到伙計端來的酒味，忽然就忍不下心拒絕，被酒香勾著淺飲了一口，如墜美妙夢境，流連忘返。

    想起曾兄和許兄說起過，江城王記的杏花酒最好，好像進來時看到外面掛著的就是‘王記’的招牌。

    就這喝酒的功夫，一會兒外面的雨就停了。

    姜九道望向外面的街市，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門上都點著燈，扎著紙花，路上行人也不多。

    錦榮看出了他的疑惑，悠悠道了一句，“今天是中元節(jié)?！?/br>
    “原來如此。”姜九道恍然大悟，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外漂泊，多是在荒山野嶺，都忘了時日。

    喝了酒，雨又停了，姜九道便起身告辭，微微遲疑，還是掏出身上僅有的些許銀錢——十幾枚銅板留在了桌上。

    錦榮未看桌上那些銅板，只是在姜九道走時，淡淡提醒了一句，“中元節(jié)，乃是鬼門大開之日，這位公子還是小心點為好。”

    ……

    “打烊了吧，這天氣也沒人來買酒了?！卞\榮隨口道，阿九和阿十點了點頭，按吩咐收拾店子。

    錦榮從搖椅上起身，走向門，抬頭望向外面微暗的天色。

    中元節(jié)也就是鬼節(jié)，便是陰曹鬼差也不會阻攔未入輪回的鬼魂到陽間，受香火祭祀。

    百鬼夜行之日，其他精怪妖靈也蠢蠢欲動，容易生亂子。不過江城有她在，尋常妖精鬼怪也不會有膽子在這鬧。那書生身上氣息純凈了些，容易引鬼，只要不出江城，也不會有事。

    周氏先前掛念女兒，想讓錦榮在中元節(jié)來沈家，被女兒以要拜祭亡父為由拒絕了，周氏只好作罷，不僅是她，就是小女兒沈遙也很想念這個jiejie，雖見面不多，但不知為何，才兩三歲的孩子尤為親近錦榮。

    錦榮倒不急著給此世父親的牌位上香，據(jù)她所知，她爹早就輪回投胎了，便是上香也受不到香火。

    但別人不知道，又是誠心誠意的，錦榮也不好叫他們失望。沈家還有謝青夫婦送來的紙錢香燭，就被錦榮揮手一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實是出現(xiàn)在了黃泉路口，就當(dāng)是送給那些無后人香火的孤魂野鬼罷。

    姜九道原是想著找個客棧住的，可惜囊中羞澀，唯剩下的那些銅板也給了酒坊店主，現(xiàn)在只怕是睡柴房，也沒客棧愿意收的。

    他倒是不介懷，在荒山野嶺便是以天為廬，以地為席也是有過的，姜九道想起城外還有個城隍廟，今夜在那宿一晚也好。

    姜九道快步往城外跑去，路途中卻又下起雨。為避雨，他忙不亂又鉆進了看到的一間屋子，進來后，發(fā)現(xiàn)中央的桌上也放著一尊像，還擺了瓜果燒雞和其他祭祀品，還有其他一應(yīng)擺設(shè)符合廟宇的樣子。

    這也是廟宇？姜九道心生奇怪，看了那雕像半天也沒看出這是哪尊神來。

    等了好一會兒，天都快黑了，雨還是未停，姜九道想干脆不去那城隍廟了，在這將就一晚也行，于是立刻在廟里收拾出了睡覺的地方，肚子很快就餓了，姜九道沒去動那些祭祀品，而是從書篋里翻出一包干糧來，雖有些發(fā)硬難嚼，但和著清水喝，姜九道也吃得津津有味。

    入睡時還猶記那酒味。

    夢中脖間忽有濕膩膩的感覺，姜九道掙扎著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惡鬼臉。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姜九道竟推開了惡鬼，自己也撞到了桌子，抬頭一看，桌子上什么都沒有，連那來時見到的雕像也無，他心思敏銳，很快就想明白了，要吃他的就是那雕像偽裝出來的惡鬼，

    從未撞過妖魔鬼怪的姜九道卻沒有多少害怕，只想著奮力一搏，而不是葬身于惡鬼腹中。

    他想著要逃出去，卻發(fā)現(xiàn)所謂的廟宇，沒有門，也沒有窗子。

    那惡鬼也不追他，而是獰笑著張大了嘴，越張越大，姜九道所處的這廟宇也跟著變化了起來，變得圓滾滾。

    姜九道腦中有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這廟不會就是惡鬼的肚子吧。

    墻壁上還流出青色的臭水，姜九道只嘆自己倒霉，竟然主動撞進了惡鬼的肚子。

    正要閉眼直臨死亡時，沖天而來一道白光，刺破了屋子，惡鬼也嚎叫了一聲，卻無反抗之力，姜九道也從被劃開的裂縫中掉了出去。

    似是摔在了結(jié)實的草地上，姜九道有些眩暈，卻也看清了外面真正的景象。

    天朗星滿，像是晴天的夜晚。原來他早就被惡鬼騙了。

    陷入昏睡前，姜九道聽到一清朗溫厚的男子聲音，“多謝大人幫忙捉了此惡鬼?！?/br>
    “無妨?！?/br>
    這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姜九道迷迷茫茫地想到，很快心神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若不是城隍去赴了地府盛宴，知曉有惡鬼敢在他附近裝神建廟來吃人，他也會出手解決了?！卞\榮收了手，隨意道。

    方才刺穿厲鬼的是她指尖凝聚的一道劍光。

    赤衣男子，也是地府秦廣王無奈一笑，中元節(jié)，正巧趕上閻羅王設(shè)宴，鬼吏松散，竟無意間漏放了惡鬼入人間，差點惹出禍?zhǔn)聛怼?/br>
    他雖知曉此事后，立刻趕到人間來，但逃竄的惡鬼又多，難免有失，好在有陽世的這位大人愿意幫忙，才沒讓這惡鬼害了人。

    否則便是他與地府的罪過了。

    秦廣王看向那驚懼的惡鬼，威嚴(yán)地冷哼了一聲，“你本就是因在世為惡，才淪為惡鬼，如今不思己過，還妄圖吸人生氣，讓你魂飛魄散都是輕的，還不隨我回地府受上幾百年重罰?！?/br>
    他不過抬袖，便將惡鬼收入右袖中。

    隨后又是一道紅色流光沒入姜九道眉心中，這書生在惡鬼腹中待了那么久，也被吸了少許精氣，算是他的過失，送些靈氣穩(wěn)固心神也當(dāng)作是他的補償了。

    秦廣王對錦榮又是一揖道，“中元節(jié)即將過去，本王還須將百鬼召回，先與大人拜別了?！?/br>
    錦榮點了點頭，她也該回去睡覺了。

    臨走時，秦廣王不忘道，“此情地府銘記，日后大人有空，可來地府坐坐。”

    清晨，姜九道悠悠轉(zhuǎn)醒，抬頭便看見了正統(tǒng)的城隍神像，昨晚那惡像仿佛是一場夢。

    后來他游歷各地，又碰到個叫張詔的道士，將此事說給他聽，這便是后話了。

    ……

    一群低調(diào)卻不失莊重的車隊自京城南下，路經(jīng)江城，停了下來。

    文知州身為江城最高長官，如今卻是恭恭敬敬地對著一位氣度不凡衣著卻不顯貴的老者行禮道，“寧老?！?/br>
    這位老者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當(dāng)今天子帝師寧望儒，又是前首輔，如今卸職歸鄉(xiāng)，文知州可是半點不敢慢待，不說，寧公幾個在朝中任身居要職，聽說天子苦苦挽留，不愿寧公離朝，甚至希望在京中榮養(yǎng)，但寧公想要落葉歸根，思鄉(xiāng)心切，所以才有這返鄉(xiāng)。

    文知州先前還不知道寧公返鄉(xiāng)會經(jīng)過他這江城，現(xiàn)在迎接已是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