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草坪上趴了許久的塞琉古終于慢慢抬起頭,臉上簡直就是狂風暴雨。 “你回來!”他掙扎著爬起來對胖子的背影怒吼,“我不服!這局不算!我要重新跟你比!宙斯在上,我要是贏不了你,我寧可再不碰女人!” 大胖子無奈地看一眼塞琉古,恭敬道:“大人,咱們已經(jīng)比了3次了,再比下去,我怕您的身體吃不消?!?/br> “你跟不跟我比!?我命令你,再來!”塞琉古的神情不太像在開玩笑,他猛捶一下地面,惡狠狠道。 在場的所有人瞬間寂靜下來。我也有點震驚了,不過是摔跤而已,塞琉古怎么……這么當回事? “噢噢,有些過火了,小塞琉古發(fā)怒了?!蓖欣彰苄覟臉返湹男÷暤馈?/br> 胖子難為地摸摸腦袋:“大人,真的不能再比了?!?/br> 喀山德突然走上前去,安撫塞琉古道:“親愛的塞琉古,別急,讓這位勇士再給你指一位,別太鉆牛角尖。”他走近胖子,對他使了個眼色。 胖子會意,用敦厚的手掌擦擦汗,眼鋒繞了一圈,停在了我們這個方向。 我連忙拽住托勒密衣袖:“他這是在找下一位比賽者嗎?” 托勒密的笑容僵在臉上,他飛快扯回自己的袖子,頭微微向下縮到人群里。 周圍都是擠擠挨挨的士兵統(tǒng)帥們,我突然覺得不妙,如果只要在現(xiàn)場的人都有可能被挑中的話,如果他想挽回些塞琉古的面子的話……如果挑中了我,豈不才是人間最大的杯具! 胖子朝這邊走來,一步一步,然后粗得好似香腸的手指抬起來…… 我心里的不祥之感越來越大,恐懼和不安頃刻間就像狂風暴雨一般朝我襲來。 ……那只手毫無懸念地穩(wěn)穩(wěn)指向了我。 兩邊的人紛紛讓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我身上。 我心里一沉,腦袋上方電閃雷鳴。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如果要讓塞琉古穩(wěn)贏還能當沙包泄憤,在場的這一群肌rou男里,恐怕只有我! “我選那個波斯男孩……”胖子粗聲粗氣道,“身后的埃及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1]狄俄尼索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 第18章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我的心像是在坐過山車,才緩慢又煎熬地升至最高點,卻又在一瞬間以狂烈如風的速度飛馳下去。 奈西淺色的薄唇緊閉,掛著虛汗的臉白了白。 胖子朝塞琉古鞠了一躬:“塞琉古大人,我也不想為難您,這個埃及奴隸看上去很殘暴,只要打敗他,您就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胖子話音剛落,周圍接著爆發(fā)出響亮的呼叫聲。一張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興奮,那些士兵將領的眼睛里帶著嗜血的痛快,他們揮動肌rou虬結的臂膀,舉著堅硬如鐵的拳頭對塞琉古高聲叫嚷。 “是英雄就干掉他!” “我們需要阿喀琉斯那樣的勇士!” “馬其頓最強!” “干掉這個猛獸一樣的外族人!” 最后全部的聲音融會在一起,變得震耳欲聾。 “干掉他!干掉他!干掉他!” 塞琉古蓄滿滔天怒火的眼眸越發(fā)沉沉,他伸出舌尖點點嘴唇,一邊朝中央鋪著細沙的摔跤區(qū)走去,一邊握起拳頭折了折手腕,弄得骨骼咯咯作響。 他的視線掠過我的肩膀,停到奈西身上,嘶聲道:“出來應戰(zhàn)!” 奈西被亞麻色長袍勾勒出的纖細身形一僵,黑眸凌厲地對上塞琉古。 我急得快跳起來。 他絕對會沒命的!我好不容易才從喀山德手里救活,一把湯一把藥才把他灌過來,怎么可能再看他被人活活揍死! 我剛要拽他的胳膊,卻被別人一把攬住。 “巴高斯,你瘋了,你要做什么!”托勒密用力把我扯到一邊,聲音里透出詫異,“不讓他上場,那胖子就會選你!難道你看不出來么?他剛才可是在你和那埃及人之間搖擺不定!” “你們他媽的才瘋了!”我憤怒地掙扎起來,“你看看奈西還有幾分力氣!他根本就不會摔跤!他只要一上去肯定會被揍死!打死個半死不活的奴隸,算個屁的英……嗚嗚……” 我的嘴巴被托勒密死死掩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穿亞麻色長袍的奈西一步一步走向喀山德。 薄而輕盈的衣裳被風吹動,他單薄的身體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走。 “對不起,巴高斯,我?guī)筒涣四?,”耳邊響起托勒密喘著粗氣的抱歉聲,“我向宙斯發(fā)誓,我不是故意的。這個摔跤比賽的規(guī)則是死的,不可能因為任何人而變動,即便亞歷山大被選中,他也要上去應戰(zhàn)——更何況這個埃及人是個奴隸?!?/br> 我不愿意相信,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分明就是看奈西好欺負!他分明就不把奈西的命當做命!絕望像是一盆冰水從頭潑下,我第一次那么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塞琉古像一頭突然爆發(fā)的獵豹,一個飛腿將奈西鏟倒地上。他猛然翻身,扣住奈西手肘,狠狠向下一壓。 我閉上眼睛,再不敢看下去,用盡全力掙扎,托勒密鐵了心不松手。我試圖用腳攻擊他,卻被他兩腿干脆利落地鎖死。 然后,我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那么清晰,奈西嘶啞的低吟像是拼盡全力忍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像臨死的獸一樣,很低,很悲傷,好像在下一刻,靈魂就會如一縷輕煙般散盡。 歡呼聲一下離我很遠很遠。 我一下子失了力氣。 暴力! 在暴力是唯一法則的世界里,我的力量竟然弱小到連一個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他活活打死! 今天死的是奈西,那么明天呢? 而以后的日子,我又如何保護自己?! 不知又過了多久,我心灰意冷地垂下手。 我果然還是不屬于這個世界。 “巴高斯,你怎么哭了?”托勒密有些驚慌的聲音在耳畔回蕩,“他只是一個奴隸而已,你……你哭什么?” 我沉默著搖了搖頭。 周圍驀然間嘈雜起來,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安提柯的聲音遙遙響起。 “塞琉古剛才那招果然厲害,纏腿勾足,再來那么一下,艾瑞斯戰(zhàn)神啊,真是神勇,那小子動都動不了了!” 喀山德也道:“從來沒見你使過這個動作,這是從哪里學來的?” “我怎么可能告訴你?”幾人的腳步越來越近,塞琉古懶洋洋地回道,“你趕緊去感謝天神吧,要不是我的肩傷拖了后腿,第一回 合你就被我壓在身下了。” “哎喲,阿波羅在上,我好怕怕啊?!?/br> 我再也呆不下去,擦擦臉,起身擠開人群朝中央走去。 初見奈西時,我對他只有害怕。 可是,和他在一起這幾天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他只是對人過分警惕和提防罷了。就像是在險惡的環(huán)境里活下來的草食動物,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得連靈魂都豎起利刺。以為這樣的偽裝就可以讓人望而卻步。 可我知道,他的心思很單純。 他看到門外初綻放的花朵會微微展開嘴角,他會忍不住偷瞄門外曬太陽午睡的波斯貓,他不喜歡穿艷麗的服裝,只穿白色或淺色,他時常一個人坐在窗前眺望掛在萬里晴空上的太陽,眼神虔誠得讓人不忍直視。 他就像個孩子一樣。 一個還未被世俗浸染,卻在這幫家伙手里硬生生被毀掉的孩子。 “巴高斯!” 我聽見身后有人喊我,我沒理會,只是用力朝前走。 “巴高斯!”那人抓住我的手,指尖濕漉漉的,但聲音很興奮,“看到我剛剛的表現(xiàn)了嗎?怎么樣?我是不是很厲……” 我一拳重重打到他鼻子上,他措手不及,捂著鼻子朝后退兩步,悶哼一聲。 塞琉古眨著眼,不敢相信似的愣在那里,半晌,才輕輕道:“巴高斯,你打我做什么?” 高挺的鼻梁下溢出鮮血,一滴一滴,從指縫間滑落。 怒火與悲傷在我心底反復變換。 恃強凌弱,以大欺小,我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你做的事情,讓我覺得特別惡心?!?nbsp;我轉過身去,壓抑住激動的情緒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就因為你剛剛殺的人不是我?” 身后的塞琉古倒抽一口氣:“巴高斯,我沒打算……”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打沒打算跟我無關,既然贏了就盡情去向別人炫耀吧,我不會妨礙你,不用跑過來假裝你的憐憫?!?/br> 你有什么資格瞧不起別人?你又有什么資格這樣輕描淡寫地殺人? 我冷笑一聲道:“那不過是個奴隸,是不是,偉大又優(yōu)越的塞琉古大人?” 身后終于沒了聲音。 “大人,你太厲害啦!” “塞琉古,我沒看錯,你是英雄!” 人群里的笑鬧聲重新在他身邊出現(xiàn)。 “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么?”他微弱的聲音從人海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我頓了頓,沒有回頭,快步朝奈西走去。 看著眼前這個躺著的人,我呆呆停住腳步。 奈西靜靜地臥在黃沙里,頭發(fā)伏貼地覆住額頭,像是睡著了一樣。他外袍被鮮血染得看不出顏色,兩只胳膊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仿佛一只折翼的鳥兒那般無力。 我蹲下,慢慢扶起他的上半身。 “奈西,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蔽乙е溃曇糸_始哽咽。 他一動不動,頭無力地向下歪去。 我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好像被燒成了灰燼。 突然一雙戴滿鉆石戒指的手按上他的心口,我回頭,看到赫費斯提翁凝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