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豆瓣醬豆瓣醬……” 半罐子豆瓣醬進去了。 盆里的rou餡跟切得長短不均的小蔥拌得不分你我,已經(jīng)根本看不出原有的色澤,泛著一股臭鞋墊的氣味。 羅美生跟在后頭試圖阻止他:“你說你一大早忙活個什么勁兒,一會兒還得去公司吶,別把自己給累到?!?/br> 初嘗煮夫生活的喬遠山卻顯得斗志昂揚:“不累!老子照顧兒子天經(jīng)地義,給兒子做頓早飯有什么可累的?!?/br> “…………”羅美生看他咣咣拌餡兒時整個中島都要顫抖起來的架勢,只好委婉地換種方式,“……你說你也沒什么經(jīng)驗,昨天才第一次做粥,今天就挑戰(zhàn)小籠包,會不會難度太高了,說不定孩子不愛吃呢?” 喬遠山就露出嘚瑟的笑容:“不會,我還是有點天分的,你忘了,昨天第一次做那個生姜粥,就連南南他朋友都說味道好?!?/br> 說到這里聲音忽然一頓,眼神譴責地掃向羅美生:“也就你口味怪?!?/br> 羅美生簡直想跪下了,天地良心啊! 但喬遠山已經(jīng)完全沉迷在了照顧兒子的快樂中,他再度朝那一盆越拌越黑越拌越多的rou餡里加了五十毫升高級香檳,繼續(xù)快樂地攪拌起來! 話說到這,沐想想仰頭嘆息出聲,滿臉蒼白。 她對面的喬南完全呆滯了,腦子里全是昨天喝到的那鍋稀粥的口味,他望著沐想想的視線中帶著難言的尷尬:“……不好意思?!?/br> 雖然關(guān)系不怎么樣,但那個給人惹麻煩的,畢竟是自己親爹。 尤其在自己這邊精通廚藝的沐爸的比照下,沐想想打開的通關(guān)副本,難度簡直是地獄模式。 “……算了。” 甭管手藝如何,畢竟喬遠山做飯的出發(fā)點始于善意,沐想想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釋然,她吃完最后一個蛋后擦擦嘴:“畢竟你爸這也是關(guān)心你?!?/br> 喬南愣了愣,感受了一下心中奇妙的情緒后,他低頭輕笑。 “你話還真多?!?/br> 然而回去的一路,臉上仍不自禁掛上了笑容。 不過走到一半,他腳步忽然頓了頓。 似乎忘記了什么東西來著? 喬南站定原地,思索片刻,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實在找不出頭緒。 算了,應該是錯覺吧。 **** 此時此刻,沐家,狹窄的小房間中。 沐松在第四道鬧鈴的震動中疲倦地從床上坐起——他昨天晾了一晚上的衣服,后來夢里也在晾衣服,晾得他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香氣,引得他有了些起床的動力,沐松耙耙頭發(fā),起床穿衣,打開衣柜跟以前一樣朝某條破洞牛仔褲伸手的時候,他微微一頓。 jiejie昨晚上下掃視時嘲諷的笑容忽然蹦了出來。 沐松:“………………” 半分鐘后,他胳膊一抬,轉(zhuǎn)向了破洞牛仔褲旁邊的那條休閑褲。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今天的衣服換得格外憋屈,總之他可以說是很不高興了。沐松臭著臉打開房門,借著燈光也看到了餐桌上的那張紙條,拿起來掃了兩眼,他不在意地掉頭朝廚房走。 灶臺旁邊已經(jīng)擱了一套有過使用痕跡的碗筷,不用說沐松都知道是誰干的,吃完飯居然連個碗都不知道順手洗,他對自家以前居然一直沒看出來竟有那么懶散的jiejie無語片刻,還是動手把碗筷丟進了水槽里。 然后他回憶著紙條上的信息,自己取了一副碗筷,回到灶臺前,伸手,揭開鍋蓋。 再次:“………………” 黑褐色的鹵湯里……除了茶葉梗,只有茶葉梗。 全部都是。 茶葉梗。 ***** 沐想想回到樓上時,喬家客廳里已經(jīng)彌漫開神奇的氣味。 如同臭鞋墊放在取暖器上烘烤出的清香。 她腳步一頓,就對上了羅美生幾近絕望的眼神,更絕望的是喬遠山居然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還在就著臭鞋墊的味道美滋滋地調(diào)蘸料。 沐想想嚴重懷疑他本身的味覺就有問題,因為昨天她借口想睡覺喝不完粥后,最后那小半鍋粥全是喬遠山自己吃的。 他喝粥時神情非常自然,很明顯是真的沒覺得自己的廚藝有什么問題。 這就無解了,除非當面直說,沐想想還真沒別的辦法點明這一癥結(jié)??僧斆嬷闭f的話…… 那位已經(jīng)在油鹽醬醋里愉快地哼起了歌的父親,卻又讓她有一些不忍開口,她雖然心直口快,卻唯獨很少挑剔家人。 于是靜默片刻后,她選擇跟大哥喬瑞一樣避開羅美生求助的視線。 喬瑞仍舊像往常那樣冷酷平靜,沐想想進家門的時候他在看報紙,換好衣服下來的時候他仍盯著同一頁。 廚房里的喬遠山似乎已大功告成,他端著一個精致的蒸屜快樂地出現(xiàn),伴隨臭鞋墊味道一并而來的,是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開飯啦!” 沐想想心里哆嗦了一下,余光忍不住瞥著喬瑞,對方卻只是平靜地掃了廚房一眼,神情紋絲不變。 哐當一聲蒸籠擱在了桌上,鍋蓋被一把揭開,看到眼前出現(xiàn)的場面,沐想想眼睛都被辣了一下。 毫無賣相可言的小籠包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屜布上,黑褐色的湯汁放肆地從口子處流淌出,很難想象這種作品究竟是被人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進行烹制的,喬遠山也終于流露出些許自知之明:“第一次包包子,還挺難的,包得不太好看。” 羅美生神情恍惚,沐想想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沉默中就聽喬瑞冷質(zhì)的嗓音忽然響起——“不會,挺好看的?!?/br> 沐想想:“???” 她轉(zhuǎn)頭,就見喬瑞臉上的神情,居然……有點真誠?! 沐想想對他終于生出了些許敬佩,不論如何,對方能在慘淡挑戰(zhàn)的前還保持這一份平常心,這份自持和冷靜就足夠她一輩子學習。 喬遠山果然被哄得很開心,立刻開始分發(fā)筷子:“趁熱吃趁熱吃,包的不行但味道應該不錯!” 喬瑞沒有絲毫猶豫就接下了,然后就著喬遠山發(fā)的內(nèi)容物不明的蘸料碟,非常痛快地朝包子們伸出筷子。 沐想想注視著他絲毫不見勉強的舉止,已經(jīng)徹底折服了,這樣的心性,真不愧是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喬遠山左膀右臂的天才! 枉她還以為自己多么的能吃苦,卻遇到這么一點小困難就畏畏縮縮!沐想想被這念頭一激,立刻激出了勇氣,她一咬牙心一橫,學著榜樣的樣子,拿起筷子就要伸出—— 喬瑞的筷尖在碰到包子皮的那瞬間忽然停下了。 兜里的手機響了一聲,他順勢放下筷子掏出來看了一眼,然后眉頭挑了挑,看向喬遠山:“爸,公司里忽然有點急事,我得先去看看?!?/br> “???什么事兒啊這大清早的我怎么不知道?”喬遠山露出茫然的表情,但他并沒有察覺到不對,只是下意識追問而已。 “是我手下項目組的,有個投標文件價格方面出了點問題?!眴倘鹩欣碛袚?jù),邊說著邊站起身穿衣,一向冷酷嚴肅的表情也變了,眉頭還凝聚著一抹焦急。 這樣啊…… 喬遠山被大兒子這樣煞有其事的態(tài)度嚇到了,不疑有他,立刻示意他工作要緊,不過目光轉(zhuǎn)回籠屜的時候,眼神還是帶著些許失落。 恰在此時,喬瑞的聲音再度響起。 “保鮮袋在哪里?”他語氣平靜地說,“我想帶幾個包子路上吃?!?/br> 喬遠山愣了愣,立刻笑了,臉上還沒成型的失望一掃而空:“我去給你找!” 喬瑞披上外套拿著保鮮袋腳步匆匆,離開前視線對上弟弟,他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頭。 大門關(guān)閉時發(fā)出一聲微響,正準備以身試毒的沐想想:“………………” 她盯著大門,頭腦中還定格著喬瑞離開前臉上針對“投標文件”流露出的焦急中摻雜怒火的神情。 頭腦中有什么信念此刻轟轟烈烈開始倒塌。 沐想想頭腦飛速轉(zhuǎn)動,緊接著下一秒,對上門口轉(zhuǎn)身的喬遠山,她也撂下筷子,露出了一個慌張的表情。 羅美生:“……………………” 大意了! ***** 清晨,a市還未從沉睡中清醒。 沐爸頂著夜色將他的殘疾車從樓道里倒出來,一邊沒話找話地問妻子:“家里留的東西應該夠孩子吃吧?” 沐媽笑著回答:“肯定夠啦,煮了八個蛋吶?!?/br> 沐爸哦了一聲,開始把昨晚準備好的東西朝車上搬,沒一會兒又問:“你呢?你餓不餓?” 沐媽知道他緊張,好脾氣地安撫:“不餓不餓,咱們趕緊吧,再不快點該來不及了?!?/br> 做早餐是份辛苦活,得趕在客戶群起床之前就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可連軸轉(zhuǎn)兩天,沐爸這次卻一點也不疲倦,滿心只有對未來的期待和一些說不出的緊張。 他心跳得厲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冒出來,望著天邊還未落下的彎月,他深呼吸一陣,然后慢慢爬上車子。 車啟動前鐵器碰撞的聲音短暫地響起,沐媽趕忙按住編織袋,可似乎還是吵到了幾個鄰居。 二樓的窗戶被推開,一個穿著厚睡衣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皺著的眉頭在看清樓下的人后高高挑起:“老沐?老沐他媳婦?” 沐爸轉(zhuǎn)頭,看清說話的人后臉上露出一個憨笑:“嫂子?!?/br> “這大清早的,你倆不睡覺在外頭干啥,又敲又打,吵死人了?!?/br> “我跟阿斯去做點生意?!便灏忠呀?jīng)習慣了對方這樣近乎無理的說話方式,回應依舊溫吞,“不好意思啊,吵到你們,下次我們會小心點的?!?/br> 說罷手腕一擺,啟動車子,載著沐媽搖搖晃晃走了。 二樓那女人得到回應后反而愣在窗口,半晌后床上傳來不耐煩的喝問:“大冷天的你開著窗戶坐在那有病啊!” “嘿,你猜我看見誰了,你弟載著你弟媳婦在外頭呢,說他倆要去做生意!”中年女人也不生氣,關(guān)了窗戶興沖沖地鉆進被窩里,臉上掛著看好戲似的嘲諷神情,“你弟這是腦子也壞了嗎?就他?還做生意?他一個殘廢,出去能干個屁啊?” 她一邊說,一邊推搡被窩里的丈夫,似乎很想跟對方分享這個笑話。 她丈夫卻只是哼哼兩聲,充耳不聞地打起了呼嚕。 殘障車的性能并不怎么好,開起來的時候會有小小的突突聲,在清晨人煙稀少的時候很能吸引矚目。 沐爸已經(jīng)快記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踏足離家如此之遠的地方了,由于身體原因,他的活動范圍一般局限在城中村周邊,日升日落,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塊世界。 因此他居然到了這會兒才突然發(fā)覺a市日新月異的更變。 公路拓寬了,水泥路改成了柏油,原本是xx工廠的地方已經(jīng)翻新蓋上了寫字樓,以前空曠荒蕪的停車場則變成了一座大商場。 恍如隔世的感覺籠罩著他,似乎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了。 沐媽坐在后座,摟著他的腰,在丈夫不住的左顧右盼里,心中生出酸楚又甜蜜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