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便語無倫次地嚎啕道：“我想跟你們說一聲謝謝！我想跟你們說一聲謝謝！！我是他的mama！我兒子從被救上來后一直昏迷到上星期五早晨，他醒了！他醒了！你們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我找了你們很久！我只知道你們的名字和學校，可是另外那個女孩的學校不肯透露她的信息……”

    初春的寒氣里。

    聽筒里傳出的來自母親的嘹亮哭聲，一路直達天際。

    第四十章

    女人的聲音很響, 穿破沐想想的手機聽筒, 沒開揚聲器，喬南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突如其來的哭聲讓兩個人都有些無措。

    對方或許是太過激動了, 說話的語序有些顛三倒四, 以至于沐想想聽了一會兒才聽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

    她有點意外，要不是對方主動聯(lián)系, 她幾乎都要忘記救人這件事了——

    新學期報名日那一天, 她因為又一次被方伶俐帶人鎖進廁所而心情不暢，于是拎著新領到的書本去城西公園的亭子里散心，在準備離開的時候, 看到了一個不慎跌落進公園水池掙扎的孩子。

    那一天，她遇見了喬南。

    那一天, 他們都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那一天, 他們相互交換了身體。

    他們離奇的經(jīng)歷，由此而起。

    交換身體之后，沐想想當然試圖過尋找原因, 她上網(wǎng)調(diào)查了很多有關a市城西公園的資料，內(nèi)容細致到公園往年發(fā)生過的每一場新聞事件，甚至連那一塘池水在地圖上具體的坐標都沒放過。

    但一直也沒得出什么結果。

    被救的那個孩子，在這當中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點綴。那天他們從公園保安室告辭離開的時候都沒有留下自己的具體聯(lián)系方式, 除了突遭巨變非?；艁y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根本就沒想過要去得到感謝回報什么的。

    因此這是他們第一次得到那起事件的后續(xù)。

    或許是冬天實在太冷了，被救的那個孩子又實在太小，從被送到醫(yī)院起他就發(fā)起了高燒, 同時各種并發(fā)癥接連出現(xiàn)，心跳幾度驟停，搶救回來后，一直都陷入在沉沉的昏睡里。

    小孩的家人們幾乎都要放棄希望了，連醫(yī)生都沉痛地告訴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誰知就在不久前，情況忽然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那孩子的生命體征越來越穩(wěn)定，直至上周，居然睜開了眼睛。

    家人們在莫大的狂喜之后，總算有余力去兼顧其他了，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那兩個將自家孩子從冰涼的池水里救起的陌生人。

    只可惜當時喬南和沐想想溜得太急，除了登記自己的名字外，什么聯(lián)系方式也沒留下。他們于是只能去找媒體，在媒體和警方的幫助下翻看了公園當天的監(jiān)控視頻，靠著視頻里兩個年輕人身上的校服判斷他們就讀的學校，再登門去找校方獲取具體信息。

    英成私立生源特殊，面對貿(mào)然登門要求報恩的一行人，什么都沒敢透露。

    好在十二中的管理得沒那么嚴格，幾分鐘之前，他們終于得償所愿，此時這通電話，就是守在十二中校領導辦公室里撥出來的。

    孫校長在那位母親的哭聲中倒是樂得合不攏嘴：“好！好！這樣見義勇為的好事，學校一定要大力表彰！大力宣揚！”

    ****

    電話掛斷后天臺再度陷入沉寂，半晌后喬南才嘖了一聲，心里很不得勁：“……這都他媽一堆什么破事……”

    隨手救個人居然還救出后續(xù)來了。

    沐想想收好電話后側(cè)目看了眼他，小聲問：“……那什么，你沒事了吧？”

    這種仿佛自己非常脆弱易碎的語氣……喬南皺了皺眉：“我能有什么事？”

    緊接著忽然一股來自手臂的力量，仿佛蘿卜被提溜著纓子從土里拔起來，失重感接踵而至，喬南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雙腳離地。

    他，抱著沐想想的脖子。

    雙腳離地。

    喬南：“……”

    沐想想：“……”

    喬南：“……你干嘛？”

    沐想想有點羞愧的樣子：“……對不起……我腰有點酸……”

    喬南：“……”

    他這才意識到兩人當下的狀態(tài)。

    因為身高不對等的關系，剛才為了能被他摟住脖子，沐想想只能委屈地微弓著身子。剛才那通電話打得有點久，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確實……

    兩道體溫還緊貼在一起，喬南轉(zhuǎn)頭就能看到一只近在咫尺的被染上淡淡粉色的耳朵。

    那是一種連夜色都無法掩埋住的羞澀。

    有什么沉甸甸的內(nèi)容忽然就從心頭被驅(qū)散了。

    聽到哼笑聲的同時右耳感受到一股熱氣，沐想想更加窘迫：“你笑什么？”

    摟在另一道腰上的手背忽然就被拍了拍，喬南淡淡的聲音傳來：“抱夠了沒有？”

    雙手跟被燙到似的松開。

    沐想想退開兩步，對上喬南夜色中發(fā)亮的視線的那一刻她率先轉(zhuǎn)開了目光，整個身體似乎都開始發(fā)熱。

    “……我沒……”

    喬南嗤笑一聲，動作懶散地整理被抱皺的衣服：“沒什么沒，你自己說的你暗戀我?！?/br>
    “……………………”沐想想這下真的急了，熱到冒出汗來，腳步不由自主朝后頭蹭，“我說了那是以前——”

    “行了。”但沒等她說完，喬南忽然又出聲打斷了她的反駁，“瞎跑什么，過來陪我呆會兒?！?/br>
    沐想想腳步一頓，就見視線中的對方已經(jīng)背過身去，轉(zhuǎn)向了天臺之外。

    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她在走和不走間權衡，最終還是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你今天……”她想起喬南剛才忽然抱住自己不說話的低落狀態(tài)，到底還是覺得非常反常，“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兒？”

    不高興的事兒？

    喬南視線恍惚了一下，他望著遠方深藍色的天幕下那點點點散碎的星光，其實他現(xiàn)在的心情，很難確切用“不開心”三個字來形容吧？

    交換身體真的很神奇，居然能看到那么多原本的人生所不能得見的秘密。

    父親、大哥、小舅……

    喬南回憶起剛才自己站在拐角處窺見的秘密，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反叫了一聲：“沐想想?！?/br>
    沐想想：“嗯？”

    喬南：“你后悔嗎？”

    沐想想：“后悔什么？”

    “后悔跳進那個池子里救人?！眴棠限D(zhuǎn)頭看她。

    沐想想被問得愣了愣，她跟著轉(zhuǎn)頭，夜色中喬南平靜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整片星空。

    跳進水里救人，尤其救的還是個孩子，這是很理所當然的做法吧？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為什么后悔？”

    喬南凝視著她，目光閃爍了一下：“我們就是跳進那個水池以后交換的身體吧？從那以后，生活就亂套了?！?/br>
    沐想想怔了怔，腦子里忽然劃過很多東西。

    是啊，一切都由此而起。

    她轉(zhuǎn)向天臺外，看著夜空發(fā)呆，耳畔聽到喬南意味不明的陳述：“……你跟你爸媽感情那么好，卻從那天以后，就沒辦法家人見面。還必須得強迫自己習慣我的生活，我的社交圈……不覺得后悔嗎？當初不跳下去可能就不會有那么多事了?！?/br>
    沐想想伸長胳膊趴在欄桿上聽著他的聲音發(fā)呆，天臺的夜風撲打在臉上，讓人昏沉的精神都振奮起來。

    腦海中忽然閃過前些日子看見的父親精神了許多的臉。

    她忽然笑了一聲：“好像真的像你說的這樣唉?！?/br>
    喬南垂下眼，卻又聽到她緊接著道：“不過好像也沒那么糟糕吧？”

    “什么？”

    “就是你說的，生活亂套之類的。”沐想想托腮望著夜空，視線盯著月亮邊上最閃爍的那顆星星，“我覺得其實也還好?！?/br>
    “我爸媽他們……我確實很想他們。可是現(xiàn)在換成你待在他們身邊，他們也都過得很不錯。想見面總是能見到的，站在旁邊看著他們變好也是一種幸?！憬粨Q身體好像不全是壞事。至少我真的看明白了很多東西。而且你的生活和社交圈也沒那么不好。不過——”

    沐想想轉(zhuǎn)過頭：“你這么問，是代表你后悔了嗎？后悔跳下去？”

    她的眼神通透得像是打磨之后的寶石。

    喬南盯著她，視線漸漸變深，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一會兒后他慢吞吞地轉(zhuǎn)開頭，笑了一聲：“你可真是……”

    沐想想：“嗯？”

    喬南情緒似乎變好了一點，語氣從莫測變成了戲謔：“我說你，你都沒有想過嗎？”

    “??？”

    喬南說：“我們可能永遠都換不回來了?！?/br>
    沐想想：“……”

    喬南：“我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找到變回去的辦法，說不定一輩子都要代替對方生活下去，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沐想想：“……”

    “你真的清楚這代表了什么嗎？除了代替我上班工作生活之外，以后年紀變大，你可能還會被我爸和我哥催著結婚?！?/br>
    沐想想：“……”

    喬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還不糟糕？真到了那個時候，你怎么辦？”

    沐想想聽得吶吶，這個現(xiàn)實實在非常殘酷，殘酷到她一直在盡力避免去正視，但此時此刻，卻被喬南毫不留情地一把揭穿。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想到對方話里提到的那個非常有幾率出現(xiàn)的可能，有點被嚇到。天臺變大的夜風刮來，鉆進她因為在室內(nèi)出席宴會穿得不太多的衣服里，沐想想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喬南臉上的笑容收了收，他轉(zhuǎn)身走到電梯口的咖啡機前，鼓搗了一陣，熟練地買了兩杯咖啡。

    然后端著熱騰騰的咖啡過來，抬起胳膊，用其中一杯的杯壁貼了下沐想想的臉。

    沐想想被燙得縮了下脖子，她愣愣地接過喬南遞來的紙杯，紙杯發(fā)燙的溫度熨在手心，身體舒服了很多。

    “笨蛋?！眴棠峡粗臉幼余土艘宦?，挨著她靠在欄桿上，輕輕酌了口咖啡，仰頭望著夜空。

    然后在很久之后，他抬手蓋在了沐想想的腦袋上，手指穿進發(fā)絲里，輕柔地撫撫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