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騰地又生出些希望：是了！有什么可擔心的，沐想想這次根本就不可能得考出上次的成績，這次英成集齊全校數(shù)學老師之力，在卷面上留下的陷阱多不勝數(shù)，就拿放在第三頁的這道大題來說，這是他們特別使了個心眼借某省某屆以難度著稱的高考數(shù)學題目演化出來的。那場高考的出題人相當不靠譜，忽略了高中生的數(shù)學水平，難度把握失控，最后的一道大題幾乎是imo決賽題的變種，全省最后僅僅只有幾人做了出來。

    這種等級的題目，拿出來就是為了煞學生銳氣的，莫說高二生了，就是臨近畢業(yè)的高三生估計都得束手無策。

    他這樣想著，就見沐想想已經(jīng)飛快結(jié)束了第二頁的答案，抬手翻頁，迎來了這場考試的正式大餐。

    黃老師抬手擦了把汗，心說這下總算可以緩一緩了。

    結(jié)果一口氣都還沒緩下來呢，數(shù)秒鐘過后，瀏覽完題目的沐想想直接抽來草稿紙開始下筆，寥寥幾下運算過后，開始照卷面抄結(jié)果。

    一行。

    兩行。

    三行。

    結(jié)束，準備翻頁。

    黃老師：“？？？”

    他怔怔地盯著第三頁他們特地預留出的大片空白，在頭腦反應過來之前已經(jīng)發(fā)出了聲音：“等等！”

    所有聽到聲音的人都齊齊看來。

    沐想想停下筆投去視線，黃老師被她的目光盯得一窒，轉(zhuǎn)頭看到兩個領(lǐng)導同樣朝自己而來的相當不好看的臉色，他咬了咬牙，還是堅持問出了口：“剛剛那題，你怎么做的？”

    “哪題？”沐想想朝后翻了翻，掀起的第三頁那寥寥的三行算式刺得人眼睛疼，她盯著那雙爬上錯愕的雙眼，勾起嘴角，“這個？”

    附近因為黃老師而投來視線的不少同學下意識瞄了一眼，有人便驚叫道：“啊！想姐，你居然把第三道函數(shù)題解出來了？”

    “我去，我剛剛翻試卷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一眼，娘喂腦袋到現(xiàn)在還在疼?！?/br>
    “真的，一個等式都看不懂。”

    “哪道題？”副校長聞言朝旁邊一看，抽來旁邊一個學生還沒做到的第二張試卷翻到第三頁，瀏覽了一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怎么回事？這次出的題目是不是超綱太多了？

    這種等級的題目，暫且拋開高中生做不做得出來，哪怕碰上了個會做的，知識積累上溯到畢業(yè)生階段，想解出來估計都得寫斷半只筆。

    放在一場統(tǒng)考里似乎有一點過分。

    但還沒等他對此表達自己的意見，近處忽然就響起一道輕笑：“怎么做的，你不如自己看咯?！?/br>
    他抬頭一看，就看見沐想想朝方才發(fā)問的黃老師輕描淡寫地攤開了試卷，他愣了愣，旋即視線緊盯在了那串答案上。

    從開考起就數(shù)度處于呆滯狀態(tài)的黃老師終于如愿看清了那整面空白答題位里寥寥的幾筆文字。

    已經(jīng)無需等待最終批閱，只需一眼，他已然確定。

    正確。

    黃老師怔怔地坐在位置上發(fā)呆，沐想想使用的這個下筆前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猶豫的算法，已經(jīng)完全不處于高中數(shù)學的知識范疇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副校長在長久的靜默后猛地站起身來，朝一旁的劉主任開口：“老劉，沒必要了，走吧?！?/br>
    劉主任掃了眼身邊失魂落魄的黃老師，長長地嘆了口氣。從開考到現(xiàn)在，他呆得一分比一分煎熬，直至這一刻，面對滿室學子和眼前的少女，他已然為自己此前的來意如坐針氈。

    沐想想在他起身的動作里皺眉開口：“等等——”

    副校長回首看向她，對上那雙通透的眼眸，微微搖了搖頭：“放心吧，這件事情，我會給你們班一個交代的?！?/br>
    他說罷瞄了還坐在那的黃老師一眼，冷哼一聲，抬腳就走。

    身邊坐著人的兩個位置忽然就空了，聽到哼聲，黃老師頭腦恍惚了一下，一時無措，只能仰頭朝相熟的劉主任遞去求助的視線。

    托他的福，丟了那么大的一個人，還領(lǐng)著副校長一起丟，劉主任這會兒愿意搭理他才有鬼。當即跟上前方離開的腳步，也匆匆走了。

    一班的教室安靜片刻后，猛然暴起了強烈的sao動聲，緊接著這陣sao動又被負責監(jiān)考的老師迅速按捺下去。

    所有人都在安靜里將目光遞向那唯一被留在原地的身影。

    黃老師如芒在背地抬起頭來，慌亂躲避周圍那些滿含嘲諷和厭惡的視線，結(jié)果正撞進一雙帶清透的眼眸里。

    那雙眼冷靜無波，眼底深處，怒火褪去，強勢終于成形。

    它的主人將它微微彎起，定定望來，長睫顫動，語氣溫柔輕緩，內(nèi)容卻恍若一記迎面扇來的巴掌——

    “放心吧，黃老師?！?/br>
    “這才是今天的第一堂呢?！?/br>
    *****

    黃老師最終還是走了，貼著墻邊踩著下課鈴聲慌不擇路地走的。

    一班的眾人對他的背影紛紛表示不屑，一向溫和的女班委林瓏都朝著他離開的方向呸了一聲，呸完之后，又一臉崇拜地轉(zhuǎn)回頭來。

    沐想想在他走后，只是神情平靜收拾桌面，迎著四下無數(shù)與此類似的目光，她視線掃過周圍一張張面孔，沉默了很久開口：“我去個衛(wèi)生間。”

    “你好像臉色不太好啊?！绷汁囃l(fā)白的嘴唇，有點擔心，“身體不舒服嗎？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沒事?！北徽埱笠黄鹑バl(wèi)生間的感覺很特別，沐想想望進那雙寫滿善意的眼睛，片刻后她勾起嘴角輕輕地笑了一下，“不過，還是謝謝。”

    林瓏莫名地臉紅了一下，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后，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邊的高妍，“喂，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今天的沐想想都沒罵臟話，好像特別溫柔呀?！?/br>
    衛(wèi)生間，沐想想放下某處隔間的馬桶蓋，坐在上面捂著眼睛安靜了很久。

    直至第二堂考試開始之前，她才抹掉臉上的淚水，打開隔間門走近洗手臺，擰開水龍頭，俯身洗臉。

    冰涼的自來水潑在臉上，激得她頭腦清醒，她指尖微顫，抬起頭來，望著鏡子里那張濕漉漉的面孔。

    額頭、眉毛、鼻梁、嘴唇，掛著水珠的睫毛下，一切都如此熟悉，直到她看到那雙還泛著微紅的眼。

    瞳孔里，正散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銳意。

    沐想想與自己對視，許久許久，久到到外頭再次響起鈴聲。

    她終于勾起嘴角，捋了把被打濕的額發(fā)，然后站直身體，朝鏡子微抬下顎。

    輕笑一聲。

    第四十九章

    回到教室的時候, 第二場考試尚未開場。

    沐想想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她沿著廊道一路回程，只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明明是同樣熟悉的走廊, 同樣熟悉的校區(qū), 同樣熟悉的穿著英成校服從肩邊擦身而過的同學。

    可不再垂著眼睛匆匆行走，這些熟悉的事物卻又偏偏變得無比陌生。

    譬如走廊天頂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掛上去的名言警句, 校區(qū)內(nèi)圍綿延了將近一整片山坡的在春日里開得粉嫩嬌艷的桃花林, 擦肩而過的那些頭腦里完全沒留下任何印象的英成同學們時不時朝自己而來的招呼。

    來時第一次得到問候，沐想想還愣了一下。

    回程路上的那些，她已經(jīng)可以鎮(zhèn)定自若地用微笑點頭應對了。

    到教室門口, 還能聽到從內(nèi)飄來的提到自己名字的聲音——

    “艸，我剛才跟去辦公室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 你們猜怎么著？一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在圍觀沐想想的卷子！”

    “每天光顧著打籃球不寫筆記亂交作業(yè), 一上考場還是所向披靡，可以可以，這很沐想想。腦子要是愿意分我一半該多好?！?/br>
    “你清醒一點, 人家中考探花來的，不過講真我從高一的時候就知道她很牛x了，入學考試的成績比我高了快三分之一啊朋友們。入學第一天我看著她背個大書包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那身段那氣質(zhì), 根本不用自我介紹我就知道此女子絕非常人?！?/br>
    “少放屁，這學期之前也沒見你主動跟她說過幾句話?！?/br>
    “我那是心有余而膽不足好嗎，可是現(xiàn)在想想，比起這學期放飛自我之后一言不合就抬手揍人, 當初的沐想想已經(jīng)溫和很多了qaq”

    “不過她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唉，我剛剛從衛(wèi)生間回來撞見她去廁所，跟她打招呼她還朝我點頭笑了下?！?/br>
    沐想想盯著眼前頭頂?shù)陌嗯普Ａ苏Ｑ劬?，推門進入的時候，討論聲驟然消失，

    班級里內(nèi)眾人沉默著齊齊朝自己看來的場面似乎和從前沒什么不同，但這一次，沐想想沒有選擇低下頭靜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只是深吸了口氣，發(fā)涼的指尖叩進掌心，不那么熟練地措了措辭，嗓音干澀地開口：“……聊什么呢？”

    音量還是有些低，但這蹩腳的招呼聲還是如同投入油鍋的水珠，瞬間打破了現(xiàn)場凝滯的氣氛。

    “啊哈哈——”班里幾個剛才拿椅子時竄得最快的男孩帶著滿臉做賊心虛的訕笑一躍而起，“聊……聊下一堂考試啊當然！”

    他們對上少女從教室大門方向遞來的平靜視線，回憶起一班男生們近段時間處于高壓統(tǒng)治下的生活，有那么一個瞬間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挨個暴打一頓的準備，然而漫長的等待后，站在門邊的少女卻沒有發(fā)怒，她只是神情平和地勾了勾嘴角：“哦，是嗎，原來如此?！?/br>
    然后就這么平淡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收斂起來。

    就這么微微笑著開始收拾桌面。

    沒想到自己居然能逃過一劫幾個男孩看到她的微笑，齊齊愣住。

    片刻后，壓低的聲音在教室某處角落飄散開來——

    “喂，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br>
    “今天的沐想想，怎么好像比平常還要漂亮一點？”

    *****

    忽然感覺身邊多了道身影，沐想想抬頭看去，正對上幾張從前一年半幾乎沒說過話的面孔。

    女孩們湊在一處，看著有些不好意思，互相“你去說”“你去說”地推搡了一會兒。

    或許是從沐想想當下微笑著的似乎挺好接近的表情里找到了勇氣，最終高妍“哎呀”一聲站了出來：“那個，沐想想，今天考試放學得早，班里同學都說想下午約著出去玩玩，你也一起去唄。”

    沐想想看著她站在自己桌邊的模樣，略微恍惚了一下，印象中她和這些女孩們之間的界限總是如此分明。如同高一那場她過后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全班唯獨只她缺席未到的生日會。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立刻回答，安靜中一直不肯上前的幾個女孩也著急了，班委林瓏直接湊到高妍身后幫忙游說：“去吧去吧，今天天氣那么好，就在市里轉(zhuǎn)一圈而已，不會花費太多精力的?！?/br>
    “對呀，剛好咱們市這幾天有美食展銷，聽說規(guī)模很大內(nèi)容也很正規(guī)，好多隔壁省的人都專程跑來參加呢，多難得的機會啊?！?/br>
    “好啊?！?/br>
    “去吧去吧——”

    高妍正要接上一人的腔，聲音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聽見了什么。她看向坐在面前的少女，短發(fā)少女此時卻已經(jīng)轉(zhuǎn)回頭開始繼續(xù)收拾桌面，她愣了愣才問道：“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自己在今早又一次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那種闊別已久的疏離。且自從上次生日聚會之后，就再沒能成功向?qū)Ψ桨l(fā)起成功過包括【一起去上廁所】【周末一起去逛街】一類的邀請第二遍。方才沐想想沉默的時候，她心中還是有點忐忑的，也不敢確定喧鬧里聽到的回答是否出自對方之口。

    那態(tài)度一如往常平靜的少女卻在她不確定的聲音中停下動作，轉(zhuǎn)回頭來，眼中笑意不減：“是，我說好啊?！?/br>
    “所以?！彼逋傅捻咏又淌曳较蚧嘶摆s緊回座位上去吧，馬上又要考試了?！?/br>
    收回落在達成目的的少女們嘻嘻哈哈返回座位的背影上的視線，沐想想視線失焦片刻，又很快從發(fā)呆的狀態(tài)里回過神來。

    記憶的幻燈片在腦海中飛快拉動，那些孤身獨行的片段一段接著一段，最終湮沒在她一聲自嘲的輕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