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

    簡婕忽然想到這個詞，這個她小時候看林青霞反串演東方不敗知道的詞，現(xiàn)在用在季魚身上，竟然毫無違和感。

    季魚淋完水，看向任萍萍，一臉愜意的笑。

    任萍萍?xì)獾米タ?，指著她，又開始立誓：“季魚，你等著，明天我一定贏你！”

    “好，我等著?！奔爵~起身，從另一個男隊(duì)友手中拿過一水，同樣給了他一個禮貌性的微笑表示感謝。

    她俯身把水放在任萍萍身前地板上：“任小姐，記得多喝點(diǎn)淡水，少喝海水，有利于身心健康。”

    這句話，又把任萍萍刺激到了。

    一次比賽，任萍萍在ct恒重踢蹼下潛項(xiàng)目中，灌了很多海水，成為她最大的恥辱。

    任萍萍站在水池里，雙手握拳用力砸在水面上，冷眼瞪著季魚，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簡婕跑過去圓場，安慰了任萍萍幾句，叮囑她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比賽放松心態(tài)，正常發(fā)揮，云云，便轉(zhuǎn)身去追季魚。

    季魚快步離開潛水館，回到她獨(dú)立的更衣室，關(guān)上門，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瑣事也關(guān)在了門外。

    她脫掉潛水服，全身赤一裸，走到花灑下面，把開關(guān)擰到冷水這一邊。

    冷水淋在身上，季魚倒抽一口冷氣，雙臂不由自主地環(huán)抱在身前，豐滿的胸被擠壓，隆起兩座雪白的山。

    身體很冷，心里卻很熱，夢里燃起的火還在燒。

    這個夢，她做了很多年，每一次過程大體相同。

    他從身后抱著她，吻她的脖子，他們做一愛沒有前戲，過程卻拉得很長，也很激烈。

    最后，他莫名消失，她坐上白色的龐然大物飛了起來。

    她始終沒有機(jī)會轉(zhuǎn)過身來，看清他的面目。

    或許是她瀕臨死亡的緣故，今天這一次，過程是最清晰的。

    死亡。

    季魚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她在夢里的感受。每一次，他們都那么瘋狂，就好像下一刻他們就要死去。

    季魚曾根據(jù)夢境里的信息，查了很多資料。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莊子《逍遙游》中的鯤，既是大魚，又是大鵬，與她夢境那個從水里沖天而上的白色龐然大物特征吻合。

    季魚甚至想過，莊子《逍遙游》出現(xiàn)的大魚鯤，有沒有可能真實(shí)存在？

    她對夢里最后聽到的那句話，記憶深刻。

    “魚，我是鯤，我?guī)慊丶??！?/br>
    魚，應(yīng)該指的是她。

    鯤，是夢里的男人，還是最后帶她飛的那個白色龐然大物？

    夢里的男人，在她生命中是否存在過？

    他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去？

    如果他活著，他在哪？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季魚強(qiáng)行從汪洋大海般的思緒中抽身退出來，輕嘆了口氣，關(guān)上花灑。

    她拿了條白色浴巾，裹住身體，用干毛巾擦頭發(fā)，赤腳走回更衣室。

    季魚沖門外的人喊了一聲，讓她等會兒，敲門的聲音才停下來。

    她把頭發(fā)吹干，換上一套藍(lán)色禮服，化了個淡妝，把頭發(fā)梳理好，戴上耳墜。

    開門之前，季魚對著落地鏡，上下打量鏡中的女人。

    寬擺收腰的單肩禮服，把她身體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黑色長發(fā)攏在一邊，恰到好處地遮掩了裸一露的半邊肩膀。

    季魚很慶幸，多年的體能訓(xùn)練，并沒有摧毀她的身材。柔弱無骨，不盈一握這些詞她沾不上邊，但纖腰娉婷，婀娜苗條，毋庸置疑。

    她只戴了一個魚形耳墜，因?yàn)樗矚g不對稱的感覺。

    對稱的東西，總讓她覺得太安全，太完美，她會忍不住要去打破這種近乎完美的平衡。

    確認(rèn)裝扮妥當(dāng)，她去開門。

    簡婕站在門外，一臉擔(dān)憂，抬手腕讓她看時間：“你沒事吧？你在里面呆了快半個小時，我還擔(dān)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br>
    “我能出什么事？”季魚在更衣室的沙發(fā)上坐下來，背往后仰靠，調(diào)整最舒服的坐姿。

    她長腿習(xí)慣□□疊，左手搭在大腿上，右手搭在沙發(fā)靠背上，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細(xì)長的女士煙，大拇指有規(guī)律地?fù)軇訜煹?，腦海里還在想夢里的細(xì)節(jié)。

    “沒事就好，任萍萍的事，你別放在心上?！焙嗘几M(jìn)來，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上下打量了季魚一番，看她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回復(fù)正常，笑問道：”穿這么漂亮，剛好，晚上跟我一起去赴宴。”

    “赴宴？”

    季魚很健忘，除了和潛水有關(guān)的事情，其他都記不住。她想了半天，都沒想起是什么宴會，只能看向簡婕，眼神詢問。

    “果然又忘了?！焙嗘茧p眼一閉，拍了下額頭，無奈地?fù)u頭，“季魚，你這記憶力真比不上八十歲的老奶奶。”

    “不管什么宴會，你可以讓任萍萍去，她喜歡熱鬧?！?/br>
    “不行，晚上的宴會，俱樂部的領(lǐng)導(dǎo)指名要你參加?！?/br>
    “為什么要我參加？我又不是能吃的魚?！奔爵~揉了揉太陽xue。

    她想早點(diǎn)回酒店休息，除了潛水，她對其他事都提不起興趣。

    “國內(nèi)有個泳衣品牌，想開拓日本市場，找你做代言，他們老板這兩天剛好在日本考察。昨天晚上，今天早晨，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兩遍?！?/br>
    簡婕伸出兩根手指，晃了一下又放下，起身坐到她身邊來，把翻炒了多年的冷飯又搬出來。

    “當(dāng)初老賈送你來學(xué)潛水，只想讓你盡快忘記你父母的事”

    “我父母的什么事？”季魚脊背坐直。

    “不是，其實(shí)也沒什么，”簡婕匆匆轉(zhuǎn)移話題，“反正，老賈沒指望你一定要做什么世界冠軍。前兩天他還給我打電話，問你什么時候退役。”

    “我不退役?！奔爵~聲音干脆利落，坐直的脊背又往后靠向沙發(fā)背。

    簡婕臉拉下來，表情嚴(yán)肅，聲音也抬高了半度。

    “季魚你要明白，運(yùn)動員吃的是青春飯，你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是該考慮轉(zhuǎn)型。體育明星投身娛樂圈，發(fā)展好的一大把，你形象這么好，不要浪費(fèi)。找你代言的品牌越來越多，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jī)。”

    “想那么遠(yuǎn)做什么？到時候再說?！奔爵~有些煩躁，從包里找出打火機(jī)，把手中的煙點(diǎn)上。

    簡婕坐到她旁邊來，繼續(xù)苦口婆心：“你看看你，又在逃避了。你這樣得過且過，不談戀愛，不交朋友，不和任何人交心，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后果很嚴(yán)重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只能讓老賈再把你帶回去，讓醫(yī)生給你治療。ptsd不是兒戲”

    “好。”季魚打斷她，把剩下的半根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雙臂交叉，做出妥協(xié)的手勢，“我一去。現(xiàn)在還早，我去海邊透口氣?！?/br>
    季魚不等簡婕答應(yīng)或拒絕，拿上手機(jī)，迅速抽身逃離。

    第2章

    日本，海邊，夕陽西墜。

    一波一波的浪，由遠(yuǎn)至近襲向岸邊，前浪后浪輪番撲倒在沙灘上，發(fā)出嘩嘩的響聲。

    寬闊的海面上，有游客乘坐摩托艇c快艇之類的工具來回穿梭，所經(jīng)之處，激起巨大的浪花，不時傳來女人的尖叫和歡呼聲。

    更遠(yuǎn)處的海面，有一片沉郁的橙色光彩朝兩邊延伸，模糊了水天交接的線，宛如一把火焰之劍，把廣闊無垠的大海劈成兩半，一半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一半是觸不可及的世界盡頭。

    海灘上，游人如織，到處都是各種膚色c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或穿著褲衩的男人，也有少數(shù)老人和小孩。

    季魚一身藍(lán)色禮服，踩著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梭，顯得格外矚目，不時有人朝她吹口哨，甚至有年輕帥氣的男人過來搭訕。

    她一笑置之，走走停停，走得累了，便找了塊靠海的礁石坐了下來。

    左手邊，不遠(yuǎn)處，有一對年輕男女在拍婚紗照，在攝影師的指揮下，搭肩，擁抱，接一吻變換著各種親密的姿勢。

    右手邊，離她更近一點(diǎn)的地方，另一對男女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應(yīng)該是三口之家，正在沙灘上玩，旁邊支起一個帳篷。

    “mama，他們在干嘛？”小男孩指著拍照的年輕男女，好奇地問mama。

    “他們在拍結(jié)婚照。以后寶寶長大了，要結(jié)婚，也來這里拍好不好？”mama笑問道。

    “哦?？墒牵Y(jié)婚是什么意思??？”

    “兒子，結(jié)婚就是結(jié)婚，結(jié)婚能有什么意思?！迸赃叺陌职趾懿荒蜔籱ama一瞪，連忙閉嘴，大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

    mama向兒子解釋，結(jié)婚就是男人和女人由情侶變成了老公老婆，再生出寶寶，兩個人變成三個，就成了家。

    這解釋真夠精辟的，季魚忍不住笑了起來。

    后面的對話更有意思：

    mama：寶寶，你以后想娶什么樣的老婆？

    兒子：我為什么要娶老婆？

    mama：男的長大了都要娶老婆啊。

    兒子：那爸爸娶老婆了嗎？

    mama：娶了啊，不然怎么會有你？

    兒子：不會吧？就他那熊樣，傻瓜才嫁給他。

    爸爸作勢要打小男孩，小男孩起身就跑，爸爸在后面追，mama笑得前俯后仰。

    小男孩忽然停下來，許是看到了季魚，屁顛屁顛跑過來，歪著頭看著她，眼睛烏黑溜圓，小臉表情嚴(yán)肅。

    “jiejie，你長得真好看，等我長大了，你跟我結(jié)婚好不好？”

    “”季魚竟然點(diǎn)頭了。

    記憶這種東西，絕非牢不可破，如果像她這樣，可以用不堪一擊來形容。

    等他長大了，他早就不記得小時候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這片海灘上，曾經(jīng)和一個陌生jiejie約定要結(jié)婚的事，現(xiàn)在讓他高興一下，也未嘗不可。

    小男孩轉(zhuǎn)頭看向爸爸mama，大聲歡呼，一邊鼓掌：“哦，太棒嘍，我要結(jié)婚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