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家閨女回來啦，吃點什么？”

    “炸醬面！”

    海芷蘭打了個哈欠，掏出錢遞給老板，慢悠悠的跺步去路邊的小矮板凳上坐著。一手夾著書去舀了一碗紫菜湯，這種店家贈送的湯是沒有蛋花的，就是水煮紫菜放點鹽，滴上幾滴香油，微燙，特別醒神。

    海芷蘭熬了小半夜看《吳氏手札》，靠著百度連蒙帶猜挑了一些‘日記’來看，主要是看人死后化為鬼的事情，有一點心得了，平生第一回手不釋卷，外出吃個面的功夫都要研讀。

    炸醬面很快就上來了。

    這一條街甭管哪家店，都是老熟人，端面的是店家的兒子，從前和海芷蘭還是小學(xué)同學(xué)，不過他讀完初中就輟學(xué)跟著他爸學(xué)手藝了。

    “海芷蘭，裝樣子也像一點??！這本假殼子上頭一個字沒有，你讀天書呢?！?/br>
    海芷蘭正讀到‘人死為鬼、人走陽道，鬼行鬼路’就被炸雷一樣洪亮的聲音驚醒。

    “怎么沒字了？”

    “你哄誰呢？！有字我看不到，我瞎啊！”

    看他樣子不像作偽，莫不是要特定的人才能看到上面的字？

    “你不懂，字小，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到?！?/br>
    海芷蘭不慌不忙的將剛買的放大鏡對準(zhǔn)翻開的書頁，津津有味的繼續(xù)看起來。

    小學(xué)同學(xué)：⊙0⊙

    老板伸出頭來：“干啥呢！還不過來幫忙。”

    如果不是老板一直催，這位好奇的少年鐵定要多瞅兩眼。

    這家的炸醬面真是美味，十幾年如一日。面條勁道，炸醬香辣，榨菜爽口，花生酥香，若是食客手法好，能將每一粒炸醬都裹在面條上入口，那滋味，咸香！爽！

    海芷蘭幾口吃了面，又喝下一碗湯，才將桌子上給外公帶的放大鏡重新放回包包里，往橋頭去了。這座橋名字沒有什么新意，就叫做流水大橋，全橋長度150米，短得讓車通過的時候都起不了‘過橋’的意識。

    這座橋下面本來是有水的，后面就干枯了，下面就成草叢、樹林。

    從小區(qū)門口走到流水大橋的中央，僅僅只需要十分鐘。海芷蘭站在橋中央，伸長脖子往下來……可惜下面密密麻麻都是樹，這么高往下看肯定不成，還是得去下頭找。

    “姐……”

    “哎，”海芷蘭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喊她的是表弟狄君豪。外婆有三個女兒，老大便是海芷蘭的母親，老二遠(yuǎn)嫁只有過年才會回家探親，幺妹如今住得最近，就在橋另一邊。表弟狄君豪就是幺妹的兒子，與海芷蘭的歲數(shù)差了兩歲，今年上初三。

    “怎么沒上學(xué)？”

    “感冒了！”

    狄君豪吸了吸鼻子，將頭上的鴨舌帽取下來，剛剛海芷蘭是憑聲音認(rèn)出他的，這下才看到臉。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容易長青春痘，狄君豪也老長，但他生得周正好看所以幾顆痘痘不顯得惡心。

    不過，那是在原來。

    今天的他臉色蒼白，眼底青黑，嘴唇干裂發(fā)烏，長在臉頰上的兩顆指甲蓋那么大的痘紅彤彤的，頂端又白又渾濁，像是一擠就能流出膿來，讓人一看便想要避開眼。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眼睛能不能看到人心里去海芷蘭不知道，但從一個人的眼睛是能看到人的精神狀態(tài)的，表弟狄君豪雙眼無神的樣子實在太不好了，像是勞累過度。

    海芷蘭拉著他的手腕：“感冒了不去看醫(yī)生，亂跑什么？”

    “吃了藥了，我媽說你們從市里回來了，我過來看看?！?/br>
    狄君豪有點奇怪的看了這個表姐一樣，他們倆雖然只差兩歲，但很少玩在一起，原因是海芷蘭太膽小了，說話總是唯唯諾諾的，性格太強(qiáng)的人不好相處，其實性格太軟的人也不好相處，要照顧她們的情緒很麻煩，狄君豪有點避著她。她平時也從不主動和他交流，就過年過節(jié)能處在一塊，說實話住得挺近但挺生疏的。

    “哪不舒服啊？”

    狄君豪：“就是發(fā)冷……特別冷?！?/br>
    好像表姐這么一拉，就好一點了，大概是錯覺吧！

    海芷蘭這才注意到，大家都穿襯衣搭件小毛衣的時候，這陽剛之氣最足的小伙子居然穿著一件老厚的羽絨服。

    昨天晚上海mama給meimei打電話，不巧，兩口子都出差了要后天才回來，狄君豪是住校生，根本不用安排他，周末狄君豪放假他們也回來了。

    上課的日子回家，看來這小子是請假了。

    “先去外婆那吧！”

    海芷蘭一錘定音，也顧不得‘橋下’了，緊緊拉著弟弟的手進(jìn)了房間，‘砰’一聲關(guān)上門。大人都出去買菜了，沒一個在家。

    狄君豪蹭掉鞋子，縮到被子里去了。海芷蘭左看右看，都沒有發(fā)現(xiàn)狄君豪有什么問題，身上沒有任何顏色的霧氣，身后也沒有跟著東西——他的手太冰了，沁涼。難不成真的只是感冒咯。

    海芷蘭：“你最近去過什么特別的地方?jīng)]有？”

    狄君豪捏著被子，閃躲開jiejie的視線，甕聲甕氣的回答：“沒，沒有?！?/br>
    一看就不對頭，這孩子不太會撒謊??！

    沒有再理會他，海芷蘭盤腿坐在凳子上，攤開《吳氏手札》繼續(xù)研讀。反正都吃了藥了，她還是覺得給讓這小子見見外婆再說。

    等海芷蘭看了一兩頁，再回過頭來，狄君豪已經(jīng)閉著眼睛睡著了。

    第15章 一個夢

    狄君豪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因為這一片的房子早拆遷了，他已經(jīng)搬到縣城里了。

    “阿黃！”

    農(nóng)村里家家戶戶基本都是養(yǎng)了狗的，狄君豪家里也不例外，狗是用來看門的，就栓在大門口。土房子三層樓、加上門口威風(fēng)凜凜的大狼狗阿黃……他今天要干嘛來著？哦，和小伙伴們約好了要到沙場玩躲貓貓。

    自從搬遷到縣里面的樓梯房、電梯房之后，就不準(zhǔn)許養(yǎng)狗了，阿黃被送到了看園林的爺爺那，后來狗的年紀(jì)越來越大，毛發(fā)都白盡了，突然有一天就跑了再沒有回園林來。狄君豪蹲下來，從頭到尾給阿黃擼了一遍毛。

    “我去耍，晚上回來陪你。”

    阿黃就跟著他走，直到鎖鏈拉直了不能讓它再往前半步才停下來。

    沙場里家里不遠(yuǎn)，狄君豪也沒有去在意過這里為什么要堆這么多沙，沙場邊上還有幾排小房子堆著石灰粉，白天黑夜的都有人守著，不過也不禁止孩子們到這玩。

    狄君豪還知道外公每每要擴(kuò)建家里的房子的時候，就會到這邊來‘拿料’，他是跟過來幫過忙的。

    “豪哥兒，快過來?！?/br>
    都是長期在一起玩的那些人：隔壁張爺爺家的孫子張二毛；租他家房子做石膏房的水水——因為他名字叫淼淼，所以有這么個外號；他堂弟耗兒等等。

    狄君豪這一次做鬼，要找出藏起來的朋友，等他數(shù)完180個數(shù)字，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瘦瘦小小，白白凈凈的男孩。

    “你怎么不藏起來啊，被抓到就要做鬼哦~”

    男孩直愣愣的站著，不說話。

    狄君豪覺得有點怪，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小男孩搞不清楚規(guī)矩，不過有人不配合玩起來就沒意思了，他們換了個游戲。

    一群人用手在沙場上頭堆沙包，做假房子，假車子，玩了一會就該轉(zhuǎn)移陣地的，由水水帶頭去小賣部買糖吃。狄君豪玩得特別開心，見大家都要走高聲喊住了他們，指著沙堆里的小男孩：“不帶他玩啊！”

    狄君豪其實看到他好一會兒了，不過玩沙實在是太開心，他有點不顧上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句話不說的古怪小男孩。

    耗兒：“他有病，我媽讓我別和他玩?！?/br>
    狄君豪又盯了他兩眼，這人確實有點瘦，錐子臉蒼白，嘴唇有點發(fā)污。

    “什么病??？”

    耗兒：“心臟病啊！就是心有問題，我媽說有時候跳著跳著就不跳了，不跳了人就死了?！?/br>
    ——不是心臟病死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狄君豪甩開腦子里的聲音。同時也想起來了，他媽也叮囑過他這個，不過不是讓他不能和這個……誰玩，而是讓他平時多讓著人家，人家有點可憐。

    狄君豪大步走過去，問他：“走哇！和我們一起玩，我給你買糖。”

    結(jié)果這個蹲沙坑里的男孩就真的站起來了，雖然也沒有說一句話，但是肯跟著他走了。可惜兩人耽擱了一會兒，小伙伴們早走沒影了。狄君豪試圖跟他搭話，可是說了半天，人家一句話都不跟他說，他也有點泄氣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最先是狄君豪在前面帶路的，走著走著，就成了小男孩在前頭了。

    “這是我家?！?/br>
    小男孩終于說話了，狄君豪也首次對上了他的眼睛……沒別的，有點木楞。一敲腦袋，狄君豪想起來了：“你是田平安！”

    狄君豪從小就特別受歡迎，不似一般的家庭帶得嬌氣，摔在地上磕個頭破血流絕不哭一聲，對于喜歡玩鬧的男孩子來說這絕對是最佳朋友。他身邊從不缺朋友，挨鄰隔戶的同齡孩子基本能稱熟識，除了田平安。

    田平安的家庭結(jié)構(gòu)沒什么新奇的地方，他爹田偉是搞裝修的，他媽也跟著他爸做工，兩個人常常不在家，田平安主要是他奶奶在帶。村里很多的家庭就是這樣，他們家特別在于田平安是個病孩子。

    這個男孩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太生氣、不能太高興，常常是被拘在家里不準(zhǔn)出門的，但是偶爾也能到外面透透氣，可是一般也沒有孩子愿意和他玩。

    狄君豪還能跟他說幾句話，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狄君豪主動的，往往說不了幾句就會被其他小伙伴拉出去瘋跑。

    狄君豪：“我們來你家干嘛??？”

    田平安這一次沒有回答他，而是腳步不停的往里頭走。這套房子的光線很差，田平安走到了其中一個臥室里，狄君豪有點不安的跟著走進(jìn)去。

    不一會兒，就聽到有鑰匙開門的聲音。

    一男一女將滿是灰漬的衣服脫下來，隨意丟到地上，中年男人從褲兜里摸了一根煙點上，狠狠抽了兩口。

    狄君豪認(rèn)出了這個女人是田平安的mama，那這個男的就是田偉了——田平安的爸爸。

    田mama垂頭喪氣的坐在自己男人旁邊，說出的話滿滿都是愁苦：“這家人沒良心的，錢沒結(jié)到，咋辦??？”

    田偉悶聲答了一句：“總有辦法！”

    過了一會，房間里就煙霧繚繞了，田偉突然熄滅了煙，將剩下的半截丟進(jìn)煙盒里預(yù)備下次再拿出來抽。跟自己媳婦說：“都忘了平安要回家了。去，將窗子打開透透風(fēng)?！?/br>
    田mama依言將窗戶都打開了，又一次坐到田偉身邊，吶吶的道：“我今天聽人說，頭一個孩子像平安這樣生了病的，可以申請再生一個。”

    “我們哪有錢養(yǎng)第二個孩子！”

    田偉突兀的就發(fā)火了，怒視妻子：“要真生第二個，你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顧著平安。阿貓阿狗養(yǎng)了十年也有感情了，更何況是你肚子里出來的一團(tuán)rou，你不能絕了孩子的生路?！?/br>
    田mama‘嗚嗚嗚’的哭起來，掉下來的淚水都不是晶瑩透亮的，洗刷了她臉上的污漬，顯得臟兮兮的。

    這樣僵持了幾分鐘，田偉煩悶的捏了捏煙盒，還是沒有抽出煙來吸一口，伸出手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盡力咧嘴笑：“醫(yī)生說了，平安有得治，我們多賺錢，日子肯定能好……”

    田平安突然走出了房間，狄君豪趕緊跟上，到夫妻倆面前叫了一聲‘阿姨’，嘴里那句‘叔叔’居然也很容的就出口了。但令他驚訝的是兩夫妻不僅沒有看到他，好似也沒有看到田平安。

    怎么回事？！

    田平安繼續(xù)往前走，狄君豪只能跟著他。路越來越熟悉，目的地是個小超市，貨架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零食和生活用品，守在早餐攤前慈祥的奶奶拉著孫子的手，笑瞇瞇的：“沒有不舒服吧？”

    田平安好像也很開心：“奶，我哪都好。”

    狄君豪也上前跟桂奶奶打招呼，他要是周六周日放假，都常在這個攤子上吃早飯呢！可是這個老人又去招呼客人去了，沒有搭理狄君豪。過了好一會兒，桂奶奶從包里頭摸出了一串鑰匙，拿給田平安：“這冷，回家去寫作業(yè)吧！身體好了功課可要抓起來?！?/br>
    田平安還是在笑：“我想在這給你幫忙。”

    桂奶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