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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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量了他一圈,他看起來黑了一點,更結(jié)實了,氣色非常好。 康華清眼睛低垂,并沒有看我,一直走到榻前,徑直跪下。 “公主,請允我參軍?!?/br> 我很好奇他為什么想要參軍,所以我就問了。 “我聽說你們康家滿門獲罪,所以你才會流落入小倌館。你想?yún)④?,是因為想要為家族平反嗎??/br> “稟公主,康某沒有這等想法。” “那便好,我差人查了,康家是罪有應(yīng)得,大約沒什么平反的前景。” 康華清猛地抬起頭,對上了我的眼睛,忽而道:“您是公主,尊貴無比!康家只不過是嵐城望族,要為其平反,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br> 我愣了:“是什么讓你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 國家規(guī)制難道是不要的么?據(jù)調(diào)查,這康家打著書香門第的幌子,利用高官厚爵做強搶良家婦女的污事,還私自人口買賣,收錢售官,靠著宮中嬪位娘娘,做了一堆手段極其殘忍的惡事,不過是罪有應(yīng)得而已。 除了行軍打仗,我什么也不懂,自然不會在我不懂的領(lǐng)域里指手畫腳。 并且,這位自稱是康家庶子的康華清從前過得也并不好,他并不是正經(jīng)的妾生子,而是奴籍女子所生,自小被當(dāng)做貓狗養(yǎng)大,雖有康家血脈,卻只能跟在兄弟身邊低服做小,因大婦厭惡,過的日子比一般奴仆還不如。 我很難想象,他對康家居然還有感情,若是我的話,大抵是要生恨意的。 康華清真是個格外的善良的人,這讓我產(chǎn)生了憐惜,斟酌著道:“不若我修書一封,請父皇再查證一番,若有不涉及康家之惡事的人,從輕……” “不用了?!?/br> 康華清磕了一個頭:“康家確實罪有應(yīng)得,一草一木都骯臟無比,公主不用理會?!?/br> 我看出他是真心覺得不用了,甚至還有點著急,挺怕我真摻和似的。我其實松了一口氣,畢竟若真給父皇送信,便是我第一個主動的請求,我從小沒有向京都要求過什么,還挺不好意思的。 “那你為何要參軍?” 康華清眼里如有火焰在燃燒,灼熱的驚人:“公主以為,男兒不該建功立業(yè)嗎?” 每個人的活法不同,我不予置喙,可有一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不適合上戰(zhàn)場。” 像是干柴被火點爆了,‘轟’一聲平地沖起了烈焰。 康華清站起來:“周老將軍答應(yīng)過我!只要我能伺候好了公主……” 我看著他,而他卻抿著唇,說不下去了。 說實話,我并沒有覺得被冒犯,從小到大,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總有人將希望寄予我身上。我的能力強,那么就去做。 我有真心,便想以真心換真心。 “康華清,你并不適宜習(xí)武,我營外將士,你哪個也打不過!你知道一場戰(zhàn)爭要死多少兵卒嗎?我若真讓你上戰(zhàn)場,就是讓你去送死。你若僥幸活下來了,至高亦不過是百夫長的材料。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康華清重新跪在我面前。 我想了想:“你讀過兵策之書籍嗎?” 康華清:“未讀過。” “明日起,你去軍策營,先跟著幾位軍師學(xué)習(xí)罷?!?/br> 康華清終于露出了進營帳以來的第一個笑顏,微微勾起唇角,拜在我面前:“某愿以微薄身軀為公主溫榻?!?/br> 康華清退出去了。 我揉了揉有點微微刺痛的眉心,提高聲音:“出來罷~” 桃紅瞪著眼睛從營帳外面的布幔里走出來,對我‘哼’了一聲,一跺腳,跑了。 “……”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個二個,真他媽爬老子頭上來了。 從這一天起,康華清就在我的營帳住下了,我眼見著屬于他的個人物品越來越多,就像是一個表演者適應(yīng)了他的角色一樣,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說話、做事游刃有余。 這是一個完美主義者……這個詞有點新穎了,不過就是這樣,他連在床上也要掌握主動權(quán),好似這樣自己心里就能舒服一點了。我有一顆屬于男子漢的寬容心,便由著他,權(quán)當(dāng)寵著自己人了。其實我從沒有覺得他低人一等,但他自己好似是這樣覺得的,甚至有些時候我又覺得他打心底里看不起我。 否則在軍營里,他為什么要叫我公主呢? 我已經(jīng)是大元帥了。 雖然這一點我很奇怪,我如今走到這個位置上,都是憑借著身上的刀傷換來的,從十二歲到如今,我從兵卒一路成為元帥,其中心酸,我從未跟別人說。 我也沒太大興致跟他說一說了。 不過我的時間很少能分給他,我很忙,邊關(guān)戰(zhàn)事又起,一年里頭有七八個月都不見消停的,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半年之后,我回到關(guān)西,感覺自己像是從泥沼里才爬出來的一樣。桃紅心疼得要死,連換了兩桶水給我沐浴。我起身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前年母后寄來的那件錦裙,讓桃紅去給我取來。 桃紅氣呼呼的,還是給我取了。 我猜想,縫制這錦裙的母后已經(jīng)以能想象的女子最健壯的身材來制作了,可我穿起來肩膀還是窄了一些,至于胸部……因為從小裹著的緣故,自然不可能發(fā)育,但我是有胸肌的,故而有些撐。真正套上去的時候,確實緊了一點。 “好看嗎?” 我問桃紅。 桃紅笑著說好看,然后讓我脫下來把這兩個部分重新修改了一下。 晚上康華清進營帳的時候臉色不好,看到我之后便滿是驚訝了,沉默了許久:“請公主換上平時所穿之衣物?!?/br> 我覺得奇怪:“不好看嗎?” 我其實覺得女裝挺麻煩的,不過聽說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女人打扮打扮,可我弄了整整一個下午,就是想讓他近來郁悶的心情好上一些。幾位教導(dǎo)他的軍師都說康華清善于陰鶩傾軋之術(shù),可用于權(quán)謀黨爭,不適用于我豐國戰(zhàn)場。 康華清:“您做平常打扮最好。” ——我懂了,就是不好了。 算了,這么多人都說好看!若他覺得不好看,便只能是他不會欣賞了。我質(zhì)疑他的目光,但也不想久別重逢惹他不快,更讓我心頭不樂,便沒多做爭辯,自行去后頭整理了出來。 康華清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給我倒了一杯水。 “公主,聽說今上正在為您修筑公主府,康某請命前去京都,為您掌眼?!?/br>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聞言差點嗆?。骸澳懵犝l說的?” “新任的監(jiān)軍曹司公?!?/br> “康華清,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我感受到手掌底下的身軀僵硬了。 ‘咚咚咚’ “敵軍來襲!” 我顧不上他,拿上盔甲直奔戰(zhàn)場。敢往關(guān)西大營來的必然只能是小股軍隊,不可能是大部隊,根本不用我出馬,就抓獲了這一幫人。只是在打照面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我唇上厚厚的口脂沒有卸下,被罵了一句不男不女。 這人被我一腳踢在心窩子上,再一句‘姑奶奶就是個大姑娘…’ 可以說,當(dāng)時戰(zhàn)俘的表情精彩過被抓那一刻的絕望。 可我一回大營就被桃紅抓著哭了一回:“……他算是什么東西,讓將軍平白受這誣蔑,都怪桃紅不好,竟然也相信了什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都說戲子無情,女表子無義,果然如此。您是這樣尊貴的人,就算不是,為他如此,便是個畜生也知道感恩。他豬狗不如……” 這次桃紅再不說兩個人是一個地方出來了的,大約以他為恥。 **** 那一夜沒有月亮,我站在大營的東北出口,逮到了小賊。 “你去哪?” 火光下,康華清的臉呈現(xiàn)暖暖的橘黃色,他被我半按在地上,樣子非常狼狽,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有點相像。 “公主……” 我松開手,讓他站起來:“軍營里頭哪來的公主,你叫我將軍吧!” 康華清的腰彎下去,對我深深的拜了一瞬:“將軍?!?/br> 果然,還是這個稱呼動聽,如果我?guī)О训脑挘欢ū贿@一聲給叫硬了,他是有這個魅力的??等A清是個心思復(fù)雜的男人,我一直都曉得,這類人在京都一定特別多,活得也特別好??墒窃邳S沙漫天的邊關(guān),卻像是失了水分的花,長得秧秧的。 “你先前記住的布陣圖是假的,不要用了,否則定會有殺身之禍?!?/br> 康華清僵住了,我猜想他是有點害怕的,因為他并不是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夜路難走,我讓幾個人送你出去?!?/br> 康華清定定的看著我:“將軍是什么意思?” “我對你有責(zé)任,當(dāng)年我?guī)銇砹塑姞I,如今再送你平安離去而且。” 我一直都記得我與此人是什么關(guān)系,他若要走,大可跟我說一聲,我不會留,這一切他不明白。當(dāng)初是他爬上了我的床,率先去脫的我的衣裳,不是我逼他,而是他自己要選的路。 我好歹是黃花大閨女,怎么他就覺得是他吃了虧呢?沒有道理?。?/br> 我救了他,但他好似也不怎么感恩。 聰明人都是奇怪的家伙。 康華清看我的目光很復(fù)雜,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我。 我挺煩的,真的。 都是大男人,有話能不能直說。 “你很聰明,比如說對付康家,比如說對付我……但你不能把所有人都當(dāng)傻子?!?/br> ——你是蕓蕓眾生的一個,或許是其中很聰明的一個,但并不特殊。這人世間危險重重,戰(zhàn)亂橫生,餓殍遍野,行差步錯,就是個死。 夜里果真是有點冷。 我轉(zhuǎn)身,打算巡營完畢回去睡個好覺,再難過的事情,第二天也就過去了。 路上,我遇到了曹司公。 曹司公:“將軍的心胸氣概,千百個男兒加起來也比不過?!?/br> “曹司公和我都是沒把的,自己不是男人,怎么知道男人的心胸有多大。” 曹司公:“……”他是太監(jiān),怪他咯。 我其實心胸是不夠大的,否則何故要來見康華清一面呢! 曹司公雖然掛著監(jiān)軍的名號,實在是來主管建造公主府的。我的公主府不會建在京都,我的親人都知道我不會回去了。 如此要面子的父皇都率先考慮了女兒真正的意向,切身處地的為我著想了一次,可見以真心換真心是能換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