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雨伸了個懶腰，明媚的陽光從車窗外照進(jìn)來，落在她紅潤的臉蛋上。她天生皮膚好，白里透紅，老愛往太陽底下跑也曬不黑。眼看人流朝車門附近涌動，她沒急著往前擠，而是在一旁等別人先下去。

    到后面人少了，方晨雨又看見了關(guān)峻。關(guān)峻給方晨雨帶來一樁“大生意”，方晨雨對他印象頗深，不由露出大大的笑容。

    沒等關(guān)峻從她的笑容中回神，方晨雨已經(jīng)飛快下了車，擠進(jìn)人群之中準(zhǔn)備出站。月臺上熱鬧得很，有挑著擔(dān)子進(jìn)來叫賣的，有與親友依依惜別的，也有一個人站著等車的。

    “哇~！哇~！哇~！”一陣小孩的哭聲引起了方晨雨的注意。方晨雨平時愛逗小孩，對小孩子的哭聲很了解，有時候孩子mama都沒聽明白，方晨雨已經(jīng)知道小娃娃是餓了還是拉了，是困了還是哭著玩。這小孩聽著卻不是困也不是餓，倒像是害怕。

    方晨雨退到人少些的地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那孩子。那小孩被個中年女人抱在懷里，鼻子和臉頰哭得通紅，外頭被臟兮兮的塊紅布綢子抱著，里頭的衣服看著卻干凈柔軟，露在外面的臉蛋也白嫩水靈。方晨雨的目光落到抱著孩子的女人身上，那女人穿著紅色薄襖子，很舊，而且沾著飯粒，瞧著已經(jīng)沾上好些天了，顯然這幾天都沒洗過澡。

    更重要的是，女人抱著孩子的手收得很緊，不像是抱著孩子，倒像是抱著怕被人搶走的寶貝。

    不對勁，這不對勁。

    方晨雨轉(zhuǎn)身看了看，瞧見關(guān)峻也走了下來，不由跑過去拉著關(guān)峻壓低聲音說：“你幫忙看著那個抱孩子的女人，穿紅襖子的那個。如果她要走你想辦法喊人攔住她，我很快就回來的！”見關(guān)峻往女人方向看去，方晨雨又提醒，“不要直接盯著她，你在這里裝等人！”方晨雨說完就飛快跑遠(yuǎn)了。

    關(guān)峻看了看自己被方晨雨拉過的手腕，斂起眸光。這小女孩的手軟軟的，居然和他meimei差不多，就是力氣比他meimei大。那么小的小女娃，看著卻永遠(yuǎn)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在火車上賣東西、看書、幫老人家取東西提東西，下了火車又這樣跑來跑去。

    想到方晨雨讓自己盯人，關(guān)峻不著痕跡地往那抱孩子的女人看去。那女人身邊又來了兩個人，衣著打扮和那抱孩子的女人差不多，都有點邋遢。那兩個人湊過去看那哭得厲害的小孩，不僅沒去哄，反而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臉頰——其中一個居然還想解開那塊紅布看小孩，約莫是要確認(rèn)小孩的性別。

    關(guān)峻眉頭直跳，知道自己大概是攤上事了。

    這時方晨雨已經(jīng)跑到最近的值班人員身邊，把自己發(fā)現(xiàn)的情況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她口齒伶俐，言語清晰，值班人員一聽就知道方晨雨說的是真的、方晨雨的判斷也很可能是對的！

    “小姑娘你先坐這里，我過去看看！”值班人員邊聯(lián)系在附近維持秩序的同事邊往方晨雨說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方晨雨所說的那個女人。他們來得稍稍晚了些，那邊已經(jīng)引起不小的sao動，有人喊著“抓住那個人販子”，有人躲在一邊湊熱鬧。

    值班人員將三個可疑的女人制住，瞧向一邊抱著孩子的半大少年，趕緊問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抱孩子的少年自然是關(guān)峻。他從來沒抱過這種軟乎乎的生物，動作有些僵硬。他簡單地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值班人員：剛才方晨雨讓他守著抱孩子的女人，他觀察之后發(fā)現(xiàn)這三個女人很可能是人販子團(tuán)伙，所以看到她們要上車時鼓動眾人攔下了她們。

    值班人員疏散了圍觀的人，領(lǐng)著關(guān)峻去值班室做筆錄?；氐街蛋嗍抑笾蛋嗳藛T才發(fā)現(xiàn)方晨雨已經(jīng)不在了，扭頭問負(fù)責(zé)做記錄的女同事：“那小女孩呢？”

    “她有急事要先走，不過我已經(jīng)讓她做了簡單的筆錄?！迸掳延涗涍f給值班人員，“真抓著人了啊？小姑娘可真機(jī)靈，字也寫得漂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教出來的?！?/br>
    關(guān)峻悄然把視線轉(zhuǎn)到那份筆錄上，瞧見了最后那秀氣的簽名：方晨雨。

    原來她叫方晨雨。

    方晨雨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干了件大事。她就是貫徹老師教的話：有問題，找警察叔叔！發(fā)現(xiàn)不對報個警，多簡單的事兒??！

    當(dāng)看到關(guān)峻把小孩搶過去之后，方晨雨就放心地退出人群溜了。她和人約好要去拿藥，過了時間人家不一定在那里！

    方晨雨擠上公交，隔著車窗看向外面藍(lán)藍(lán)的天空。她前兩年開始就偷偷跑省城，鎮(zhèn)上離省城其實不算遠(yuǎn)，一天下午可以一個來回，中間她能去挑材料、給外公買藥。方晨雨第一次偷偷到省城來，其實是想找爸爸，那次她和外公吵了架，坐了很久很久的車，按照記憶中的地址找了過去，可省城太大了，大到她找了半天也找不著。直至太陽快落山了，她才看見只在照片上見過的爸爸出現(xiàn)在街角。

    爸爸和個女人走在一起，懷里抱著個小女娃。小女娃也不知在說些什么，惹得兩個人臉上都帶上了開懷又舒心的笑容。

    那小女娃真可愛。

    方晨雨沒再多想。她抱著自己背來的書包，盤算起等會兒跑批發(fā)市場的時候怎么和人砍價，今年九月她就要念高中了。省城這邊賺錢的機(jī)會肯定更多，她得好好攢點本錢才行！以后她也要買大房子，把外公接到省城住！

    公交一到站，方晨雨蹬蹬蹬地跑下車，先去和人約定好的地方取藥。

    第三章

    天氣很好。方晨雨走到一處宅院前，按響門鈴。戶主是個獨居的老太太，有次方晨雨過來進(jìn)貨遇上老太太摔倒了，幫忙把人扶了回家。老太太的兒子在港城，每個月會定期回來看他們，得知方晨雨外公腿腳遇著雨天也會疼，老太太給方晨雨介紹港城買的藥，說這個好用。

    自那以后方晨雨哪怕不拿藥，每個月也會過來看看，幫老太太打理一下花園，天晴的時候會陪老太太去外面走走曬曬太陽。有時老太太精神好還會陪方晨雨去附近的批發(fā)市場買東西，給方晨雨掌眼，免得方晨雨被人騙了。方晨雨很喜歡老太太。

    這次老太太過了很久才出來開門。方晨雨擔(dān)心地問：“李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的事，我好得很?！崩咸匠坑甑氖职阉飵?，“就是這幾天嗓子癢，喉嚨有點沙，在熬梨子糖水。你也來喝點，潤潤喉嚨，等會還要去買材料吧？”

    “謝啦！”方晨雨夸道，“李奶奶您做的東西最好吃了！”

    “就你嘴甜?！崩咸χ痤侀_，給方晨雨端了糖水，轉(zhuǎn)身打開柜子把藥拿出來放到一邊，含笑看著方晨雨乖乖地坐在那里喝東西。這小女娃機(jī)靈，會說話，誰見了都喜歡，每次她帶著出去別人都問是不是她孫女，長得可真好。想著想著，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又收了起來，她嘆了口氣，“晨晨啊，下個月我可能要去港城長住了?！?/br>
    方晨雨楞了一下，很開心地說：“那佘叔叔一定很高興！聽說港城那邊可方便，什么都能買到，還有很多好吃的，您去了那邊可以嘗嘗看！”

    “傻孩子?！崩咸嗳喾匠坑昴X袋，“怎么一天到晚凈會傻樂。唉，我那孫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可沒你省心，我去了他怕是會不高興。”

    老太太一個人獨居慣了，乍然要被接去和兒子孫子住一起，心里根本沒底，倒不如自己住著自在。相處容易共住難，哪怕是自己兒子也是這個理。

    要不是前幾天她一個人在家里昏倒了，鄰居發(fā)現(xiàn)后想辦法通知她兒子，她怎么都不想去港城。

    “不會的！”方晨雨篤定地說。

    “你又知道？”老太太被方晨雨認(rèn)真的小表情逗樂了。

    “我當(dāng)然知道！”方晨雨說，“李奶奶您做的東西這么好吃，沒有人會不喜歡您的！”

    “小吃貨?！崩咸αR了一句，看著方晨雨把梨子糖水喝完了，起身讓方晨雨先等一下。

    方晨雨打開書包，把藥錢一張一張數(shù)出來。

    老太太出來見方晨雨在拿錢，也不生氣，和以前一樣收下藥錢，又把取出來的東西推到方晨雨面前：“這是我這里的鑰匙，你下個學(xué)期不是要來省城念高中嗎？我這里空著沒人住，你回去問問你外公愿不愿意過來給我看房子?！?/br>
    方晨雨被老太太說得一愣一愣。她有些疑惑：“看房子？”

    “房子沒人住會老化得很快?！崩咸f，“你外公不愿意的話我還得另外找人過來定時打掃和維護(hù)，那可是得付錢的。鑰匙你先拿著，如果你外公不愿意，以后你放假就過來幫我看看。”

    “沒問題！”這個方晨雨答應(yīng)得很爽快。

    “好好好?！崩咸_懷地一笑，拿起另一樣?xùn)|西戴到方晨雨手上，“這鐲子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說是讓我傳給女兒，可我生了三個兒子都沒生出女兒來，孫子那一輩也全都是男丁，這鐲子怕是傳不下去了。在我心里你跟我親孫女沒兩樣，這鐲子以后就傳給你了，你以后要是生了個女兒，就再把鐲子傳給她。反正啊，我的任務(wù)是完成了，以后這鐲子就歸你了?！?/br>
    方晨雨睜圓了眼，沒想到送個東西還能強買強賣。

    她抬起手看了看那小巧漂亮的鐲子，不像金也不像銀，大小居然恰恰好，仿佛是專門為她打造的似的。

    老太太都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了，方晨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應(yīng)了下來：“好！以后我賺了錢就想辦法去港城看您！”

    老太太就喜歡方晨雨這落落大方的性格。她笑瞇起眼：“那我可就等著了，你要是不過來我就自個兒回來瞅瞅你是不是攢錢攢得太慢了?！?/br>
    一老一小說了一會兒話，方晨雨才帶著藥離開老太太家。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了，雖然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日頭卻也毒辣。方晨雨熟門熟路地去了批發(fā)市場。

    喲，好熱鬧??！

    旁邊的美食街在搞活動，絡(luò)繹不絕的人潮在街心涌動。

    方晨雨嗅著空氣里飄蕩著的食物香氣，覺得肚子也餓了。她把書包稍稍抱緊，忍著沒去看那些五花八門的誘人美味，一頭鉆進(jìn)隔壁的批發(fā)市場。

    人好多。

    方晨雨個子矮，抱著書包穿過人群，找了好幾家熟悉的店，挑了些適合的材料買下來。

    也許是因為美食節(jié)帶動了生意，店家們都大方地給了方晨雨挺不錯的折扣，樂得方晨雨眉開眼笑，忙把材料都塞進(jìn)書包，把她大大的書包塞得鼓鼓囊囊。

    等方晨雨再擠到外面，美食街那邊人少了些。

    食物的香氣還是到處飄，弄得方晨雨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她想了想，拿出一張零錢攥在手里，走了一個又一個的攤子，想買份物廉價美的小吃，可惜猶豫了半天下不了決定，倒是讓自己更餓了。

    要不她多花一張零錢……就一張！

    “吃這個嗎？”一把有些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方晨雨一愣，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居然是火車上的“大顧客”關(guān)峻。她知道自己挑來選去的糾結(jié)可能被關(guān)峻看去了，面上一紅。

    關(guān)峻牽著個小女娃，看著才五六歲，頭上扎著粉粉嫩嫩的蝴蝶頭繩，可愛得很。

    小女娃黑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的，掙開關(guān)峻的手跑到方晨雨面前說：“jiejie，我喜歡你做的頭繩，大家都夸好看！”她一把搶過關(guān)峻手里的烤魷魚，舉得高高的，“剛才哥哥可笨了，給烤魷魚加辣！我不能吃辣的！jiejie你能吃嗎？哥哥也不吃辣的，冷了就不好吃啦！”

    方晨雨聽小女娃這么說才接過那串烤魷魚，對小女娃說：“謝謝?！彼皇帜弥爵滛~，一手拉開書包拉練，從里面拿出一串亮晶晶的水晶手串，“這個送給你。”

    小女娃又驚又喜：“好漂亮，謝謝jiejie！”小女娃高高興興地把手串套到手上，還熱情地往方晨雨臉上親了一口。

    方晨雨看了看天色，和關(guān)峻兄妹倆道別，準(zhǔn)備背著塞滿材料的書包去等公交。

    關(guān)峻看了眼方晨雨那沉甸甸的書包，開口說：“你是要坐火車回去？”

    方晨雨點頭。

    “我們也該回去了，正好順路，你可以坐我們家的車去火車站?！标P(guān)峻說完看了meimei一眼，小女娃也認(rèn)真點頭，拉著方晨雨去找自己家的車。

    方晨雨被關(guān)峻兄妹倆送到火車站。

    路上塞了一會兒車，方晨雨快趕不上最后一趟火車了，她趕緊和關(guān)峻兄妹倆道了謝，飛快跑向售票處買車票進(jìn)站。

    小女娃等方晨雨跑遠(yuǎn)才轉(zhuǎn)頭摸關(guān)峻鼻子，摸來摸去摸來摸去，黑溜溜的眼睛熠熠發(fā)亮。

    “怎么了？”關(guān)峻表情嚴(yán)肅。

    “不順路！哥哥說謊！鼻子會變長！”小女娃笑嘻嘻，“這個jiejie好好看哦，比大院里的那些jiejie都好看！”

    “別瞎說，”關(guān)峻揉了揉小女娃腦袋，“人小鬼大。”

    小女娃笑嘻嘻。

    第二天小女娃去學(xué)校上學(xué)，免不了又興沖沖地讓別人看自己的新頭繩和新手串，小孩子不懂什么貴不貴，純粹是收到哥哥送的東西很高興。

    等其他小伙伴都散開了，小女娃偷偷塞給同桌方彤彤一根漂亮的蝴蝶頭繩：“彤彤，這個給你哦！你扎上一定很好看！”要不是特別喜歡方彤彤，她可舍不得把哥哥送她的東西送給別人！

    方彤彤看了眼手里的蝴蝶頭繩。上面的小蝴蝶很漂亮，像是真的會飛一樣，小翅膀顫啊顫的。她抬起頭對小女娃說：“謝謝?！?/br>
    即使是道謝的時候方彤彤的聲音也平平靜靜，沒什么波瀾，壓根不像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小女娃卻不在意，開開心心地拉著方彤彤討論新買的貼紙貼到哪里好看。

    第四章

    方晨雨按時回校。

    方晨雨剛把書包往桌上一放，旁邊的葉胖子把牛奶推她桌上，咬牙說：“晨晨，你幫我把它喝了！我不喝了！”

    “為什么？”方晨雨覺得很奇怪，“你可是吃不飽就會暈倒的體虛體質(zhì)，怎么連牛奶都不喝了？”

    “我在家吃過早餐了?！比~胖子蔫耷耷地說著，低頭瞅了瞅自己圓滾滾的胳膊和圓滾滾的腿，“我不能再胖下去了，今天我爸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他太胖了，影響呼吸功能，晚上得注意些，否則有可能一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太嚇人了有沒有！他可不想變成他爸那樣的體型！

    “這樣啊，那你和我一起跑步??！”方晨雨立刻邀請。她交朋友從來不在意對方胖不胖、好不好看、成績行不行，只要兩個人玩得來就好。

    葉胖子一臉糾結(jié)。

    方晨雨壓低聲音說：“我聽說裴裴今年的五四晚會會上臺彈琴呢，可厲害了。你要不要也報一個節(jié)目——比如唱歌什么的?！?/br>
    裴裴叫裴文靜，是隔壁班的，長得可美，而且人如其名，文文靜靜。

    裴文靜是去年轉(zhuǎn)過來的，她父親是新來的鎮(zhèn)長，書上說的書香門第、官宦人家，說的大概就是裴文靜這樣的女孩。

    都說少女懷春總是詩，少年也一樣。葉胖子和其他男孩一樣暗暗喜歡裴文靜，只是裴文靜太優(yōu)秀了，沒人敢上前向她表白，只敢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葉胖子聽了方晨雨的建議，忙不迭地?fù)u頭：“還是不要了，我恐怕連初選都過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