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曲統(tǒng)領(lǐng),你可知你這是犯上作亂,按律當斬?!” 那是一個少年在說話。 姚小花在看到那少年的瞬間,便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 少年的年紀應(yīng)當不大,身形高瘦,卻尚未長開,因此多少顯得有些單薄。他的容貌白皙,五官端正,雖說不上是那一等一的俊俏郎君,卻也說得上是貴氣逼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出生定然非富即貴。 然而便是看上去再富貴,到了這一刻,那少年卻多多少少有些狼狽。 他身上穿著的那件錦袍先前應(yīng)當十分雍容華貴,可是這個時候錦袍卻已經(jīng)浸透了鮮血,藍色的布料已經(jīng)變成一團一團黑藍之色,再看不清錦袍上先前的刺繡花紋。 而他的臉頰雙手,自然也是布滿了飛濺上去的血污,發(fā)冠早已不知道跌落到何處,頭發(fā)披頭散發(fā)都落在身后,映襯得那張臉愈顯年紀幼小。 而在他周圍,層層疊疊躺在數(shù)具看不出身份的尸體。 在那尸體圍出來的藩籬之前,一個男人正舉劍對準了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登場~ 常青師兄就是擔心林茂害怕,所以之后那么多年,都化身無名老人,默默地守在忘憂谷外啊。 第105章 林茂,常小青與姚小花在見到那后花園中有人時, 便齊齊噤聲。 三人如今所在之處, 恰是花園中樹木茂盛枝繁葉茂的地方——常青當年從各地重金求來的奇花異草, 竟然到了冬日時分, 可也依然青翠欲滴, 正好掩住三人形跡。 再加上花園中那兩人正是對峙之時,想來也沒有余力注意到旁人。 三人便凝神靜氣,在花木之后暗暗探視。 那少年話語中的“曲統(tǒng)領(lǐng)”, 是一個年過三旬的中年漢子, 身量極高,八字眉下壓著一雙腫眼皮, 厚厚的嘴唇上方貼著一撇烏黑的胡須, 驟然望過去, 倒是個忠厚老實,平凡無奇的面相。 可是, 如今正是這個看著十分忠厚的男子在揚眉冷笑,即便是對著昔日主人,他手中那把長劍上那錚然殺意也絲毫未減。 “事已至此, 還請殿下勿再多做無謂之舉……”他的目光在昔日同僚的尸身上微微一掃,目光微顫, 又補充道, “殿下注定是要在交城大火中不幸殞命,倘若殿下能乖乖上路,又何苦讓屬下這群同僚平白送了性命?” 說話間, 那把長劍的劍尖便要遞到少年的喉中。 “放肆——” 那少年霍然一聲怒喝,明明年紀尚小,這一出聲卻顯出幾分莫名威嚴。 曲統(tǒng)領(lǐng)的劍尖也不由的一頓。 “持正府中不可能有你這等犯上作亂,目無君父,殺害同伴的叛徒……你究竟是誰?是誰派你來殺我的?!既然你都已經(jīng)有膽子持劍對我,不如將那人的名號說出來,也好叫我見識見識!” 那少年不知身側(cè)有人窺探,于他來說,自己明明已落入絕境,可在那曲統(tǒng)領(lǐng)的劍前,他也沒有露出絲毫怯懦之意。那一雙鳳目微微上挑,目光愈發(fā)銳利,只叫人不敢直視。 林茂眼見著那曲統(tǒng)領(lǐng)臉色微變,喉頭一滾,此人竟然還真在少年的呵斥下展露出了一絲微弱的退卻,不過轉(zhuǎn)瞬間,那一抹退卻便化為了惱羞成怒。 “殿下又何苦刨根問底,便是知道了,恐怕殿下心里也不會好受,不如就讓屬下來為您分憂解難,送您上路就好——” 一邊說著,他手中的那把劍便毫不留再次往少年的身上刺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少年便要斃命,那少年卻忽然身體一矮,險而又險避開了要害。曲統(tǒng)領(lǐng)一劍刺到了少年的肩膀,便見那少年肩頭鮮血迸出,定然是極為痛楚,可那少年竟然在那漢子近身的瞬間,面不改色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小的手弩,閃電般對著身前的男子連扣三下。 “唰——” “唰——” “唰——” 三聲弦響,勁風(fēng)驟起。 可那曲統(tǒng)領(lǐng)不愧是能以一人之力將先前保護在少年身旁的死士全部殺戮殆盡的高手,面對這近乎避無可避的三道手弩,他的身體便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往后做了一個險而又險的鐵板橋,就這樣險而又險地躲過了那幾根來勢洶洶的箭風(fēng)。 那三道手弩箭在曲統(tǒng)領(lǐng)的臉頰與胸口處劃出了三道長長的口子,縱然并不致命,等那人直起身來時,傷口鮮血淋漓宛若瀑布一般涌出,看上去也很是恐怖。 “殿下……屬下先前還曾想過讓你走的舒服點,如今你這番作為,實在是讓屬下難辦了……” 曲統(tǒng)領(lǐng)一張臉已經(jīng)被自己的血染成了紅色,偏偏他竟然不怒反笑,沙啞著喉嚨沖著那少年低低笑了一聲。 少年眼見自己一擊不中,先前一直十分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狠辣的神色,他將手中已經(jīng)無箭可射的手弩直接丟棄在地,然后偏過頭,往地上“噗”地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呵?!?/br> 然后他冷笑了一聲,便是連說話都不肯再同那位曲統(tǒng)領(lǐng)多說一句,鄙視輕蔑之意溢于言表。 曲統(tǒng)領(lǐng)的臉上肌rou不住的跳動,表情猙獰。 冷笑間,那少年又慢慢從自己的袖口掏出了一把不及手掌長的寸劍,劍身薄而銳利,映著天空中鮮紅如血的火光。 而就在看到那少年手中袖劍的瞬間,林茂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快了一分。 他知道那袖劍—— 那是持正府中人必有的一把劍,因為劍身很薄的緣故,平時可以用軟布纏繞束在手肘之上,而藏劍人依然可以行動自如,那把劍也極難被他人所察覺。 可那并非是用來對敵的短劍,而是在絕境之時為了避免落入敵手備受折磨而自盡的劍。 很久以前,林茂在第一次見到那樣的袖劍時,曾經(jīng)半開玩笑地對龔寧紫說,不如給他也備上一把。 【“胡鬧……你這種散漫懈怠的性子,肯定是要躺在病床上,被徒子徒孫環(huán)繞著,無疾而終才對。哪里又用得著這種不吉利的東西?!薄?/br> 依稀記得,彼時龔寧紫一邊這樣沒好氣地說著,一邊伸手過來,在林茂的額頭上敲了敲。 然后,兩個人便都愣住了。 一個是少年得志權(quán)傾天下的三應(yīng)書生,一個是毀容病弱,足不出戶的忘憂谷谷主。 那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有點太過親昵的意味。 無論是林茂還是龔寧紫,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再后來…… 后來兩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而林茂也完全忘記了再跟龔寧紫要一把可以藏在手肘上用來自盡的袖劍…… 林茂沒有想到會在這么多年以后,親眼看到另外一個少年從袖中抽出那樣的一把劍。 而且,少年竟然到了這等境地,也沒有絲毫將袖劍對準自己的打算。他抬起胳膊,將袖劍的劍尖對準了滿臉血污,宛若惡鬼一般的曲統(tǒng)領(lǐng)…… 看到那少年心性如此堅毅,一旁窺探的林茂不由得眉頭微皺。 他心知如此下去,恐怕下一刻便要眼睜睜看著那少年斃于那大漢之手。按照林茂原先的性格,他肯定會忍不住出手相救,可是如今常青重傷未愈而他自己武功全失,兩人身邊還有一個不諳武功的姚小花,倘若就這樣招惹上來歷不明的敵人,實非幸事。 但是…… 林茂正在猶豫,身體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不由自主便已經(jīng)伸手過去捏住常小青的掌心。 這就是在暗示常小青出手相救了。 幾乎就在同時,在那血跡斑斑尸橫遍野的后花園中,曲統(tǒng)領(lǐng)的劍幾乎貼到了那少年的胸口——鋒利的劍刃直接削開了少年身上的錦袍,在被血污染成黑藍色的外袍之下,一點明黃色的布料在逼近的大火紅光中微微一閃。 “哎呀,糟糕!” 林茂猛然聽到身側(cè)的姚小花發(fā)出一聲低呼,他一回頭,正好對上了少女十分為難的面容。 也就是這么一分神的功夫,花園中那曲統(tǒng)領(lǐng)口中,忽然迸出一聲慘叫。 “啊啊啊——” 只見那曲統(tǒng)領(lǐng)手中長劍落地,而喉頭射出了一股長長血箭。 男人踉蹌著后退了許多步,雙手合在脖上,企圖將傷口捂住。 當然,在已經(jīng)完全被割開的傷口前,男人的這個舉動卻是一點用都沒有。片刻之后,那之前還威風(fēng)凜凜勝券在握的他便已經(jīng)怦然倒地,身體在地上微微一個抽搐,隨即就再也不動了。 “林哥哥,那個少年就是先前送了我帷帽的家伙——” 姚小花瞪大了眼睛傻乎乎看著曲統(tǒng)領(lǐng)的尸體,一張臉木愣愣的,想來是被嚇呆了。她咬著嘴唇在林茂耳旁輕輕的說道。 “砰——” 姚小花的話音一落,林茂就眼睜睜看著后花園中那手持袖劍的少年身形一晃,也倒在了地上。 顧不得其他,林茂連忙上前,將那少年翻過身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少年的胸口正在往外汩汩流血,肩頭與大腿等處更是布滿傷口。 真是難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這少年竟然還能那般冷靜地屹立在那位曲統(tǒng)領(lǐng)的面前與人對峙。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小青,是你出的手?” 是少年持劍將那位曲統(tǒng)領(lǐng)的喉管割開了?還是常小青于緊急時出手殺了那人?林茂直到這一刻,都沒有搞清楚剛才他分神的那短短瞬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常小青眉頭微皺,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我?!?/br> 他說。 “林哥哥,我們要救他嗎?” 姚小花扯過少年看了一眼,有些猶豫地問道。 “砰砰……轟……” 在他說話的同時,從不遠處的地方傳來了更加響亮的建筑倒塌之聲。 那旋起的氣流便像是裹著燒紅的刀刃一般,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林茂心知這定然是因為大火已經(jīng)完全燒到了金屋大宅這邊,如今情勢倒也容不得他再三思量。眼看著面前少年氣息微弱,滿身鮮血,林茂將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頭,又讓常小青幫忙撈起少年的另一邊胳膊,急匆匆就往后花園池塘旁的假山走去。 “先進密道再說?!?/br> 他急急說道。 一行人隨后便在他的帶領(lǐng)下,掀開了假山側(cè)一處與假山渾然一體的石壁。 石壁后面出現(xiàn)了一個窄窄的入口。 林茂走在了前面。 “跟著我……” 他說道。 等姚小花最后一個踏入入口,那被搬開的石壁隨即又旋回了原處,“咔嚓”一聲,從外部看過去,此處依然只是一處尋常的精巧假山而已。 而在假山之外,那已經(jīng)氣絕的曲統(tǒng)領(lǐng)的尸身中,忽然又個細小的東西輕輕地拱了一下…… 一條小小的,通身漆黑的黑蛇從男人的袖口中緩緩滑出,然后飛快地順著姚小花先前走過的路,一路蜿蜒地爬到假山之中,順著縫隙鉆入了石縫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