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長生不老的空華，也不可以失去自己的心臟，對嗎？”

    林茂說道。

    “真正能夠讓人沒有任何后遺癥地長生不老的藥，并不是空華的血，也并不是空華的rou，而是空華的心臟。而如果你不放過他們，我便毀掉我自己的心臟好啦。千機(jī)，你等了這么多年，殺了那么多人，為的不就是長生不老嗎……如果我真的毀掉我的心臟，你一直以來的心愿，也將就此煙消云散?！?/br>
    林茂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力氣竟然可以這么大，不需要低頭，他也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已經(jīng)刺破了胸口的皮膚，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好痛……

    但是就連這疼痛都是這么熟悉。

    畢竟在更久之前，他已經(jīng)做過同樣的事情了。

    千機(jī)老人身形凝住了。

    他那對鮮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吊在臉頰的兩邊，定定地看著林茂。

    過了半晌，他忽然發(fā)出了一聲大笑。

    “你這是想要威脅我？林生……你怎么這么不乖……你竟然想要威脅我？哈哈哈哈哈，你想要威脅我……”

    他的笑聲越來越狂野，而林茂背后的寒毛也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不詳?shù)念A(yù)感宛若毒蛇一般順著他的背脊一路爬了上來。

    “沒關(guān)系的，若是你死了，我便將你一口一口吞下，從此與你相生相依再不分離，這倒也挺好嘻嘻嘻嘻嘻！而且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記了，就算取出心臟，空華依舊不會死哦，你只不過會忘記所有前塵往事，重新化為又干凈又純潔無垢的空華之身……”

    什么？忘記所有前塵往事？

    重新幻化成人？

    林茂恍惚間抓住了腦海中飛快掠過的一抹思緒。

    但千機(jī)老人卻并沒有讓他來得及想太多。

    因為他的觸手已經(jīng)猛然彈向林茂。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長很長……

    林茂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幾乎快要笑出來。

    他幾乎已經(jīng)可以預(yù)想到接下來那一秒自己將迎來什么：屬于千機(jī)老人那濡濕，惡臭而滿是粘液的胸膛。

    而他的掌心之中，滅魔燈冰冷的棱角幾乎要刺破他的皮膚。

    他那依舊沾染著胸口之血的之間已經(jīng)按在了機(jī)關(guān)之上，只等著千機(jī)老人將他納入懷中的短短一瞬。

    到了那時候，一切都可以迎來終結(jié)吧……至少林茂是這么想的。

    “唰——”

    但是一道刺耳的破風(fēng)之聲，打斷了這時間的凝滯。

    林茂睜大了眼睛，瞳孔之中印下了一抹翠影。

    “滾開點，惡心的怪物。”

    “咳咳咳……”

    再然后，他耳邊傳來了一點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古怪腔調(diào)。

    伴隨著那一聲呵斥，還有一位老人仿佛快要把全部生命都咳出來的沙啞咳嗽聲。

    擋住了千機(jī)老人探過來的觸手的，是三個人。

    其中一人的到來，林茂其實早已了如于心，但剩下兩個人，卻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仗著蛇尾人身的中年人猛然回過頭來，朝著林茂咧嘴一笑。

    “林哥哥，你躲遠(yuǎn)些?！?/br>
    這一刻，林茂覺得自己仿佛落到了某種幻夢之中。

    他甚至懷疑自己又一次被千機(jī)老人的幻景所cao控。

    不然的話……不然的話他為什么會在這里，看見當(dāng)年的南疆小師妹……還有他一直苦尋不到無名老人？

    第236章

    “礙事的小老鼠們, 終于舍得出來了？”

    千機(jī)老人冷淡地看著以迅雷之勢躍入殿中的三人, 發(fā)出了刺耳的嘲諷之聲。

    站在正中央, 以嫩綠色的枝條直接纏住了那惡臭粘膩觸手的人自然是伽若，只不過這一刻的他與平時的模樣頗為不同。茂盛而繁密的枝條與藤蔓從蒼白的皮膚下方蔓延出來，在伽若的身上印下微青的印記, 嬌嫩的樹葉旺盛地生長著，那過于鮮濃的綠意生機(jī)勃勃到了令人莫名心慌的地步。

    就連伽若那鮮紅的眼瞳之中，仿佛也隱隱染上了翠色。

    若是林茂還有余裕仔細(xì)觀察伽若的話, 會發(fā)現(xiàn)那翠色是因為后者的每一根毛發(fā)都已經(jīng)變成了幼嫩的植物根須。

    而在伽若左邊的, 自然便是人身蛇尾，狀若妖魔的姚仙仙。剩下那那一人, 身形佝僂，容貌蒼老憔悴仿佛下一秒便要倒地身亡, 正是無名老人。

    林茂如今所有的心思，便莫名其妙地, 全部落在了三人中看似最為孱弱不堪的老人身上。

    他實在是說不出這究竟是什么緣由，明明此情此景正是世間最為危急的時刻，偏偏那無名老人不過回首與林茂對視了一樣, 林茂便覺得自己的胸口一緊,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仿佛全然淡去。

    那雙眼睛……

    林茂死死地看這無名老人那雙掩蓋在下垂的眼瞼和細(xì)密皺紋中的雙眼，心中溢滿了無法形容公的巨大惶恐與困惑。

    那雙眼睛讓他感到了熟悉。

    而更加讓他無所適從的，是無名老人接下來對他說的那句話。

    “別怕，這里有我?！?/br>
    無名老人看上去幾乎是費(fèi)盡了全部力氣才止住了咳嗽, 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才完整地說出這句寬慰。他的聲音又沙啞又低沉，仿佛已經(jīng)松了弦的琴掙扎著發(fā)出的一聲嗚咽。

    可也就是這樣一句話，竟讓林茂不由自主地安心了下來。

    那是一種無關(guān)理智與經(jīng)驗的本能，一種源自于骨子里的信任……

    可是，為什么他竟然會對無名老人產(chǎn)生這樣的情愫？

    林茂感到了無比的混亂。

    無論情感上是多么翻涌沸騰，時間其實也不過只過去了一瞬。但這一瞬間的功夫，已經(jīng)足夠千機(jī)老人繃斷伽若的藤蔓，再次瘋狂地朝著面前新出現(xiàn)的三人襲來。

    翻涌的蟲潮如同一道騰然展開的黑紗，朝著殿中所有人劈頭蓋臉地?fù)溥^來，一時間腥風(fēng)陣陣，落在人身上宛若刀割。

    說時遲那時快，伽若眼睛微微瞇起，身上的藤蔓驟然暴漲騰起，在半空中來回飛舞，倒將大部分蠱蟲掃至地上。

    而那姚仙仙也二話不說，徑直從懷中取出一只竹笛，放置唇邊。

    凄厲婉轉(zhuǎn)的詭異笛音從那竹笛中傳出，原本異常躁動的蟲潮倏然安靜了片刻。

    這正是南疆毒王一族特有的馴蟲之音——轉(zhuǎn)瞬間林茂便想起了之前在底下河道之中，自己是如何從七彩蛟的糾纏中脫困的，那時助了他一臂之力的人果然便是姚仙仙！

    也就是趁著這一瞬間的功夫，那無名老人忽然身形一閃，離弦之箭一般朝著并無蠱蟲護(hù)身的千機(jī)老人襲去。

    那千機(jī)老人紅瞳一閃，大笑道：“來得好——”

    然后伸出前肢便朝著無名老人探過去，而數(shù)十道新生的rou肢緊隨其后，眼看著就要將無名老人整個人卷進(jìn)那畸形的rou身之中。

    “呼——”

    無名老人面色平靜，不閃不避，任由那怪物探向自己。

    然后，半空中驀地閃出了一片腥臭的血雨。

    林茂瞳孔微縮，死死地看著無名老人手中握著的那把長劍。

    若不是聽見了那破空的劍鳴，若不是千機(jī)的rou須與半截前臂已經(jīng)一劍削斷，林茂甚至都沒有辦法察覺，無名老人的手中竟然還持著一把劍。

    “啊啊啊啊啊啊——”

    作為冷眼旁觀者尚且沒能及時發(fā)覺，那千機(jī)更是沒有防備。他已經(jīng)許多年未曾收到這樣的重傷，吃痛之下難免慘叫出聲。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情緒激動之下他所cao控的蠱蟲倏然間變得暴虐不堪，不過片刻，蟲潮再起。

    姚仙仙臉色陡然變得蒼白，縱然笛聲未斷，唇邊卻已經(jīng)緩緩流下了一道血痕，手中的那一只竹笛，更是“咯噔”一聲，綻出了一道裂紋。

    轉(zhuǎn)瞬間那馴蟲笛音便走了腔調(diào)，只見地上烏央烏央，慢慢地騰起了一團(tuán)漆黑的霧氣——正是那些行動遲緩卻不斷發(fā)出細(xì)小鳴叫的蠱蟲。

    眼看情勢不對，伽若身上生出了更多的藤蔓抽向那些蠱蟲，但比起之前那些靈動如活物一般的藤蔓，這些新生的藤蔓行動明顯遲緩了許多。而且礙于空花作為植物的本質(zhì)，那蠱蟲于他來說倒更像是天地。

    只聽得千機(jī)老人遠(yuǎn)遠(yuǎn)發(fā)出一聲呼哨，便有無數(shù)無數(shù)拇指粗細(xì)的蠕蟲爬上伽若的身軀，大肆噬咬起了伽若身上的樹枝和嫩葉，雖然說不需要幾口，那些蠕蟲便會因為伽若身體內(nèi)部蘊(yùn)含的腐蝕性汁液而僵倒落地，但蠕蟲的數(shù)量眾多，便是每一只都只啃了幾口，伽若也身受重傷。

    一番手段下來，場中竟只剩下那無名老人憑借著一身出神入化，近乎鬼魅的高超劍法與越斗越勇的千機(jī)相斗，但一番過招下來，那無名老人口中悶咳不止，雖然一招一式依然有驚天地動鬼神之威能，但看他那佝僂的身軀與灰白的臉色，任何一個明眼人都能察覺出來他其實也堅持不了多久。

    眼睜睜瞅著情勢愈發(fā)糟糕，那姚仙仙口中笛聲驟然一停。

    “我干你娘的（*……%￥——”

    林茂聽得他用南疆土話罵了一句異常惡毒的臟話。

    然后便見著他將手中笛子一拋丟到了地上，轉(zhuǎn)眼間又摸出了一只更短小，更古怪的骨笛出來。

    而伴隨著那更加古怪的骨笛笛聲裊裊升起，那些鋪天蓋地的蠱蟲倒并未像是之前那般受到壓制，但它們短時間內(nèi)，卻也無法再對林茂這方的人造成更大的傷害。

    因為，蛇潮來了。

    那是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可怖場景，或粗或細(xì)，或有毒或無毒……無數(shù)長蛇從rou眼可見的所有縫隙中源源不斷地涌現(xiàn)出來，高高地昂著三角頭，吐著猩紅的信子與蠱蟲卷在了一起。這冷血鱗物身上上發(fā)出來的特有腥氣，在短時間內(nèi)甚至都快蓋住蠱蟲的惡臭。

    一條蛇纏著另外一條蛇，一層蛇蠕動著鋪在另外一層蛇的身上。

    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這地下皇城的宮殿之中竟然已經(jīng)看不見地板門窗原本的顏色，只有不斷蠕動的長蛇與奮力與其廝殺的蠱蟲的身影。

    “你說……你們?yōu)槭裁淳瓦@么不懂事呢？為什么一定要惹我生氣呢？”

    毫無疑問，蛇潮對蠱蟲的攻擊，讓千機(jī)老人也受到了嚴(yán)重的影響，他一邊揮舞著自己那被切斷后又很快再生的觸手與無名老人相斗，一邊發(fā)出了惱怒的尖叫。

    林茂在聽到那一聲尖嘯時他本凝神幫著伽若扯下他身上的蠱蟲——后者的行動異常實在明顯，林茂分明覺得伽若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就連眼中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呆板無光。

    而千機(jī)老人這般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一出來，林茂心中忽然咯噔一聲，直覺不好。

    “快閃開——”

    他眼神一凝，沖著無名老人大喊了一聲。

    幾乎就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原本正與千機(jī)貼身相斗的無名老人應(yīng)聲而退，但是，還是遲了……

    “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