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第4章 獨孤皇后給起的 宇文邕隨口一句也是圣喻,出了營帳便有士兵領(lǐng)著賀盾去馬廄。 鮮卑族驍勇善戰(zhàn),素來以騎兵著稱,半數(shù)以上的士兵都擁有自己的戰(zhàn)馬,在兵營里喂馬就成了一項常見的活計,這些馬匹也未集中喂養(yǎng),都是分隊分列養(yǎng)在各自小分隊里的,一路走過賀盾就看見了好幾處,兵大哥領(lǐng)著賀盾往里走,最后左拐右拐停在了里側(cè)一個最清凈的馬廄前。 比之其它,這里的門墻很高,干凈,整潔,地方寬敞明亮。 賀盾雖是看不見里面的馬匹是如何神駒,也猜得到這里面養(yǎng)的馬主人身份不凡了。 兵大哥粗啞著嗓音提點賀盾,“這是皇上的御馬廄,做事認真小心些,出了岔子,就砍了你的頭剁碎了當(dāng)馬糧。” 賀盾點頭應(yīng)下。 戰(zhàn)馬作為冷兵器時代最常用的交通工具,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戰(zhàn)場上,照料馬匹這事向來是不會交給俘虜做的,賀盾能得這么個活,想來是宇文邕心情不錯,又格外開恩的緣故。 兵大哥三言兩語把賀盾交代給老廄丁,自個走了。 賀盾給老前輩行禮問好。 老廄丁六十多歲的樣子,腿有點微瘸,年紀(jì)這么大的兵丁在軍營里很不多見,老廄丁來當(dāng)糧草兵之前估計也是個上過前線的,風(fēng)里來雨里去臉上膚質(zhì)粗糙,精神頭卻還很足。 老廄丁掃了眼賀盾的身形,蹙蹙眉,嘟囔了一句怎么盡送些不頂用的來,言罷倒也沒拿賀盾怎么著,背著手示意她跟上。 老廄丁往門墻里面指了指,正要開口解釋兩句,回頭便見三尺身量的小孩踮著腳也夠不著上頭,不由樂了一聲,到底看她年紀(jì)小,索性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又是個礙手礙腳的,你也滾去后頭切草料去。” 賀盾點頭應(yīng)了。 做什么活對賀盾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 她生活的年代勞動已經(jīng)變成了第一需要,有事可做是一件讓人高興充實的事,所以縱然會噩夢連連,賀盾卻也一點不討厭這里,喜歡這里的理由實在太多了。 她掉進了一個有趣的年代,便想撥開歷史那層神秘的面紗,了解這里真實的人,真實的事,興致勃勃,樂此不疲。 賀盾謝過了老廄丁,雙手提著差不多和她等身大小的鍘刀往后頭走去。 此時不過二三月,山林里雖是有些青草嫩芽,到底不夠這些雄壯結(jié)實的北方悍馬塞牙縫的,干草料切小了和稻米殼粉混在一起,配上干凈的清水,就是這個季節(jié)馬匹最喜歡的口糧了。 賀盾拎著把大鍘刀去了馬廄后頭,進去看見里頭正認真做事的女子倒是呆了一下。 是馮小憐。 她竟是也被趕來這里喂馬了。 馮小憐一身粗布麻衣,頭上釵飾全無,黝黑柔亮的頭發(fā)隨意編成了兩條辮子垂在身前,挽著袖子露出兩節(jié)皓雪的手臂,素著一張臉,五官柔軟精致,光潔如玉的額頭上帶了層薄薄的汗珠,膚色微紅粉嫩,正午的陽光下,清醒的空氣里,一眼望去竟有種皎皎似輕云敝月的美,冰清玉潤,美到了極致,讓人見之忘俗,動人魂魄。 有人來了馮娘娘也不關(guān)心,只抬頭看了一眼便接著干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賀盾很是用了點定力才從馮小憐的美貌里回過神,輕輕走過去將鍘刀放在地上,拿過堆在一旁的干草開始切了起來。 切草料用的鍘刀個頭大,賀盾第一把竟是沒壓下去,學(xué)著馮小憐的模樣才得了些章法,一邊費力的切著,一邊對旁邊素來養(yǎng)尊處優(yōu)、此刻動作麻利的馮娘娘佩服不已。 賀盾努力喘著氣,忍不住往旁邊偷覷了好幾眼,對上馮娘娘微微挑著的墨黛眉,臉不由有些熱,只覺這樣相對無言十分尷尬,便一邊使足了吃奶的力氣,一邊攀談閑聊,“原來您還會這個?!?/br> 過去的事在賀盾眼里就是過眼云煙,散了便散了,倒是馮娘娘好像變了許多,都不像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馮小憐有些奇怪地看著眼賀盾,粉唇微張,似是很不習(xí)慣與人這般閑聊,好一會兒彎腰抓了把干草擱在刀下,回道,“我跟了皇上之前只是皇后身邊的一個女侍,專門做下人做的活,說不定以后還要接著做,這些事也不難,會做有什么稀奇?!?/br> 賀盾哦哦了兩聲,馮娘娘的過去未來她知道的不多,只不過這么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宇文邕卻直接把人扔過來養(yǎng)馬,可見這位帝王鐵石心腸到何等地步。 馮小憐明顯不想跟她多言,說完院子里就安靜了下來,賀盾看著她眉眼如畫,絕色無雙,忍不住輕聲說道,“您這樣清水芙蓉一般,很漂亮?!痹纫膊皇遣黄?,只是妝容太艷,華服美飾太搶眼,反倒將珍珠本身的光華掩蓋去了,在賀盾看來,還是這樣素顏來得更傾國傾城些。 馮小憐聞言直起身體,瞧著賀盾吃吃笑了一聲,“你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知道什么,本娘娘是很漂亮,可你別動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小心連骨頭渣都留不下,到時候有你后悔的。” 賀盾給馮娘娘那帶著桃花的明眸看得臉色通紅,她本也不是多話的性子,在高緯身邊呆著的大半年,除非必要輕易都不怎么開口,也不跟人閑聊的,這下乍一開口,被擠兌個不行,頓時有些面紅耳赤,“您誤會了,我沒有?!?/br> 馮小憐這下是當(dāng)真高興了,明眸青睞香腮賽雪,晃花人的眼睛,“你年紀(jì)這么小,料你也不懂……不過你最好也別往我跟前湊,我和阿緯是一對,他雖是個小瘋子,但對我好,我也不能不記恩,總歸是要去陪他的,你若為此丟了性命,找我賠,我可賠不起了……” 賀盾聽得有些怔忪,高家人代代短命荒唐,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家族可能有基因遺傳性的精神病史,在這個醫(yī)學(xué)科技不發(fā)達的年代,又是帝王之家,這種病就非常要人命,不但北齊的百姓吃夠苦頭,便是親近之人,也沒一個落得好下場的。 不曾想馮小憐竟是知道的。 賀盾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張美人顏好一會兒,正想說話,便聽得外面?zhèn)鱽硪魂嚑幷撀暋?/br> 大概有三五人。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是那老廄丁,語氣嚴(yán)厲,口里說著污穢之地太子殿下身體金安不宜久留還請速速回去之類的勸誡之言。 年輕一點的語氣緩和音調(diào)不高,卻隱隱含著些不悅和不耐,只道要看看父皇的九駿馬,還要在這馬廄里四處逛逛。 接著還有兩三個附和勸說聲,說要見一見養(yǎng)馬人云云。 馬廄統(tǒng)共就這么點地方,前面關(guān)馬后面堆放糧草,賀盾聽聲音越來越近,待聽那老廄丁說他這沒什么美人,賀盾便清楚一伙人是沖著馮娘娘來的了。 馮小憐臉色微變,眼里先是有些微慌亂,但很快又強壓了下去如常起來,見賀盾面色凝重,反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這也沒什么好擔(dān)憂的,左右不過是瞧中了我的美色,幾個毛頭小子,我還應(yīng)付得過來?!?/br> 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賀盾知道得多,想的就更周全,一時間心念電轉(zhuǎn),立馬扔下手里的鍘刀,飛快道,“我去找溫國公?!?/br> 歷史記載里高緯本就會朝宇文邕討要馮小憐,只不知是哪一日,現(xiàn)在確實耽誤不得了。 太子宇文赟眼下年方十七,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jì),得知天下第一美人成了自家的俘虜,坐不住好奇來看一看那是必然的事,可壞就壞在他的父親是宇文邕,這件事要被宇文邕知道,宇文赟要挨揍不說,馮小憐的性命是不可能留了。 太子要在朝臣面前留有好印象,犯錯了便不是他的錯,而是身邊人的錯,作為用美色勾引太子的女俘虜,是決計活不成的。 這時候能救馮小憐的只有溫國公高緯。 賀盾出去便見三兩個男子正與老廄丁糾纏不清,賀盾行過禮,一身軟甲頭戴金冠的英俊男子并沒工夫搭理她,只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她一邊去,抬腳就要往里面走。 不遠處有個宦官躊躇兩下轉(zhuǎn)身小步跑了,十有八[九就是探子跑去報信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歷史記載宇文邕為了讓兒子成器,在兒子身邊安插了人,監(jiān)控他的一言一行,賀盾想到此處,看了看天色,心說宇文邕估計還在營帳里和朝臣談?wù)撜?,她動作快一點,還能趕在前面將消息傳給高緯。 賀盾正打算從地上起來,怎奈眼下走進了一雙銀線夔紋的烏色靴,停在了她前面,看大小應(yīng)該是個少年人,這時候和宇文赟出現(xiàn)在這里,非富即貴,大概是哪個將軍家的小公子罷。 賀盾又行了一禮,耐心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只一眼賀盾便忍不住心生贊嘆,九歲十歲的小少年身量高出她半個頭的模樣,年歲不大,五官卻精致靈透,眉宇清揚,鼻梁俊挺得恰到好處,目光清湛湛的,黑瞳點漆如墨,他沒像旁的同伴一樣身著軟甲腰間掛劍,倒是著了一身清雅素色錦緞小文士服,就這么隨意站著,像從云岫青山里走出來的小謫仙,氣質(zhì)溫潤,清貴無匹。 生存的環(huán)境養(yǎng)成一個人的氣質(zhì)和涵養(yǎng),第一眼看他便與旁人不同,如果不是特權(quán)社會的特權(quán)階級,只怕也分不出這么明顯的云泥之別。 賀盾也不能多看,垂下頭心里無不感慨,小小年紀(jì)便是這等天人之顏,長大了還了得。 “你便是那個掏山挖洞想逃走的小奴隸么?” 聲音也清越如金擊玉石一般流暢好聽。 賀盾現(xiàn)下是記掛著馮娘娘生死大事,因此靈臺清明,一邊行禮一邊辨別高緯的營帳在哪個方向,行完禮腳步一邁就要跑了,卻被人揪著后衣領(lǐng)扯得倒退了兩步。 賀盾一轉(zhuǎn)頭就見拎著她的少年眼里都是溫潤潤的笑意,明亮靈動,“你去哪?” 眼睛真好看,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瞳孔周圍會折射出一些帶著層次的光,顯得自然真誠又溫潤不已,漂亮極了…… 賀盾飛快地掐了自己一下,往馬廄里看了看,見太子一干人都快進到糧草房了,心說動輒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一秒鐘都耽誤不得,她還是快點去找高緯罷! 賀盾往外掙了掙道,“公子快放開小奴,小奴肚子疼,憋不住要拉出來了!” 小少年這般風(fēng)度這般打扮,定然是個講究人,是決計受不了這種帶著味道的粗鄙之言的,賀盾聽后頭馬廄那邊的人往這邊催促,心里就更篤定了。 “阿摩,阿摩!二弟!你在那磨蹭什么,快過來!” 賀盾一心二用,一邊在心里碎碎念快放開快放開,一邊計劃待會兒怎么混進高緯的營帳,聽了這一句阿摩起先只覺得有點耳熟,等這小少年回了句大哥先去,豁然想起阿摩不是隋煬帝的小名么?據(jù)說是獨孤皇后起的,贊美孩子容貌俊美天上有地上無。 南北朝的當(dāng)政者崇尚武力,此次滅齊得勝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連宇文邕都敢將太子帶在身邊,楊堅帶著兒子出來歷練一番,也就不是什么難想通的事。 阿摩,阿摩,當(dāng)?shù)闷疬@個小名的男子世上并不多,想來面前的人當(dāng)真是楊廣無疑了。 這和偉人的照面可真是猝不及防。 賀盾看著面前的美貌少年有些挪不開眼,見少年目光變得幽清深邃,這才輕打了激靈回過神來。 這可是暴君楊廣,原來他曾經(jīng)還有過這副鮮嫩出塵的模樣。 賀盾心里實在是震驚無比。 楊廣目光一直沒從這個渾身臟兮兮的小俘虜身上挪開過。 他對什么傾國美人不感興趣,跟著來一是推卻不過,二來是想看看能看得見帝王之氣的謊話精究竟是什么模樣。 倒也不虛此行,楊廣想。 這干癟的小奴急匆匆一副恨不得一蹦三尺的模樣,目光時不時往遠處北齊廢帝的營帳瞟一瞟…… 聽了他的小名后眼里的吃驚想讓人忽視都難。 這可就奇了,不說是北齊的俘虜么?沒來幾日懂的東西倒是不少。 楊廣聽著馬廄里頭的響動,目光閃了閃,拎著豆丁俘虜?shù)囊骂I(lǐng)提著悠了兩下,覺得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輕笑了一聲問,“想去報信?” 賀盾暗自秉著呼吸心跳,露出個大大地、友善的笑容,“小奴有急事,公子要是放了小奴,小奴送公子一樣寶貝?!?/br> 算起來陛下現(xiàn)在應(yīng)該只有七八歲,竟然比她高出這么多了!賀盾秉著呼吸一動不動,生怕暴君陛下一個用力就把她捏死了。 楊廣看了眼馬廄,吩咐了身旁跟著的近衛(wèi)道,“你留在此處等,大哥問起,你便說我去其他地方玩了?!彼麑κ裁磧A國美人不感興趣,留在此處有麻煩上身,出去走走也無妨。 第5章 吃rou,知道了么 煬皇帝諱廣,一名英,小字阿摩,上美姿儀,少敏慧。 短短一眨眼,賀盾對后面這七個字,是有些深刻體會了。 近衛(wèi)都被楊廣支走了,一路便只他二人,賀盾在前面帶路,趕著去高緯的營帳。 興許是有陛下保駕護航,這一路竟是沒什么人上來詢問攔截,兩人很快便到了高緯的營帳前。 進是肯定進不去的。 高緯現(xiàn)下畢竟是俘虜之身,生活上雖有優(yōu)待,出行和見客卻是不太自由的,能見的人十分有限,并不包括賀盾這等北齊舊人。 營帳周圍里外三層禁軍,賀盾剛一靠近就被攔了下來。 賀盾往里面張望,不給通傳,她又進不去,只能在外面喊喊試試了。 楊廣踱步到小奴隸后頭,溫聲問,“現(xiàn)在怎么辦?你進不去?!?/br> 楊廣身份雖然不低,但無官無職,禁軍雖是認識他,但事關(guān)前朝廢帝,是絕不可能讓他胡來的。 賀盾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以她一開始便沒想過請陛下幫忙,聽他問起便搖搖頭,對著營帳張口喚道,“溫國公在嗎!溫國公你出來一下!高緯,你出來一下!小憐姑娘有話對您說……” 楊廣聽得想笑,倒也沒說什么,就這么跟在旁邊看著,心說他膽子倒也肥,虧得這營帳周圍寬敞空曠,否則大家都要出來看戲了。 守門的禁軍立馬讓賀盾和楊廣趕緊走莫要在此地喧嘩,不過大概是看在楊廣的身份面子上,只言語上說了兩句,并沒有動武驅(qū)趕他們。 賀盾也不知這樣成不成,好在小憐這兩個字對高緯來說非同尋常,賀盾喊了沒幾遍,營帳里立馬奔出個年輕男子來,面目英俊,身形修長,不是高緯是誰。 高緯沒了那層紫氣,換下了一身龍袍,就是個普通人了,此時俊臉上帶了些灰敗之色,語氣忐忑,“小憐她還好么?二月你去問問她愿不愿意來陪朕,愿意的話,朕這便去求了宇文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