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結(jié)果雖不盡如人意,但也不是一分機會也無,楊廣爽快應(yīng)了,“兒臣謝過父親。”得了應(yīng)允便可,其它的他可以一點點慢慢掙,這些事總是需要很多的時間和耐心,他等得。 楊廣無半點猶豫氣餒,楊堅倒贊了一句,“看你這樣,朕倒是當(dāng)真希望你能在并州站穩(wěn)腳跟?!?/br> 賀盾聽了有些莞爾,這個是陛下的長處,無論是并州還是江南,后來都成了陛下的根據(jù)地了。 楊廣行了一禮,回道,“兒臣定不負(fù)父親所望?!?/br> 石海在外說朝臣們已經(jīng)在大興宮等著了。 楊堅便給楊廣遞了卷文書,“你即是要掌管并州的內(nèi)政外務(wù),這個也拿回去看看,地方上豪強勢大,一戶士族豪強庇佑上千農(nóng)戶,稅收不上來不說,這些地方勢力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為這事,朝臣們吵鬧了大半月,還沒個章法,把朕的腦袋都吵炸了?!?/br> 楊廣接過來看了,楊堅倒是朝賀盾問了一句,“阿月,你從前給朕推薦了庾季才,崔仲方,都很合用,這次呢,阿月你看誰能解決此事?” 賀盾見楊堅眼里當(dāng)真有期盼之色,莞爾道,“父親您等一等罷,昭玄大哥和虞慶則去了隴西,過幾天回來,您問問昭玄大哥便是,我以前經(jīng)常去他家,倒聽他說起過一些。” 楊堅頓時大喜,“是了,昭玄對稅收內(nèi)政,地方鄉(xiāng)鎮(zhèn)都很熟悉,先前閱其貌以驗老小之實也是昭玄提出來的,阿月你可是給朕解憂了!” 賀盾有時候就覺得楊堅這個人很有趣,他分明也不靠術(shù)士治國,但很多事情,術(shù)士說可以,就能給他莫大的信心和安定。 這本來也是很容易想到的事,便是楊堅想不起來,過后高熲回來,也會主動獻上良策。 賀盾原本便是研究各種制度的,對這件事就了解得多一些。 在大隋的各種經(jīng)濟制度中,以大索貌檢、輸籍法這兩種最為經(jīng)典出名。 兩個都是高熲的手筆。 閱其貌以驗老小之實。 意思是朝廷按照戶籍登記的年齡來對照每一戶人家人員的實際形貌,以定真?zhèn)巍?/br> 除此之外,還檢查每個家庭是否在戶籍上有隱瞞、脫漏等欺詐行為,這件事規(guī)定由縣長親自普查督查,若發(fā)現(xiàn)有欺詐行為,村鎮(zhèn)上的里長、保長、黨長三長一齊發(fā)配邊疆。 這樣一來,一些謊報年紀(jì)以避稅逃避徭役的流民百姓便無所遁形,通通昭示在天下人眼前了。 這聽起來可能不怎么樣,但開皇年間的這一次普查,通過大索貌檢,增加男丁四十余萬,增加人口一百六十多萬,效果可以說是非常可觀了。 輸籍法是另一項高熲的創(chuàng)舉性國政。 如果說大索貌檢針對的是百姓,那輸籍法針對的就是地方豪強了。 收稅是按戶籍收,豪強勢力們需要勞動力,許多百姓想要逃避稅收,便自愿成為他們的私人勢力,沒有戶籍,自然也就不用上稅了。 以往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這些豪強勢力就是當(dāng)?shù)氐耐粱实郏凸倮艄唇Y(jié)中飽私囊,百姓變成了土貴族的私人勞動力,流失的稅收和人力數(shù)以萬計。 高熲一出手,劃分戶口的等級,以居住遠(yuǎn)近為前提,讓百姓們按人頭結(jié)成一團一黨,輸籍定樣,什么樣的等級多少人頭繳納多少稅收,定好固定的數(shù)目登記在簿,每年一月都由縣令普查一次,這樣一來,jian無所容,許多隱戶浮出水面,豪強的依附民被強制變成了國家的編戶民。 輸籍法可以說是一項偉大的創(chuàng)舉,把官吏舞弊的可能性限制到了最低,不但削弱了豪強的勢力,還大幅度提高了國家的財政收入,便是后世的經(jīng)濟學(xué)家們,對他這兩個經(jīng)濟舉措都贊不絕口,佩服之極。 輸籍法是向官僚階層開刀,一經(jīng)提出便遭到了半數(shù)以上朝臣的反對,能大刀闊斧地實施下去,靠的是楊堅鐵腕的政治手段和力壓一切的魄力,隋朝經(jīng)濟繁盛國家富強,高熲和楊堅功不可沒。 賀盾知道輸籍法很快便會出現(xiàn)在天下人面前,介時不但朝堂上要炸開花,各州郡只怕也要像點了炮仗一樣熱鬧非凡,高熲這一次,可以說是拉遍天下人的仇恨了,高興的只有楊堅一個。 這一朝野震動的大事件,她是看不到了,因為明日便要啟程回并州,今日進宮也是來給楊堅辭行的。 賀盾這次在廣通渠的事上也有功,楊堅朝她問道,“阿月你想要什么盡管跟父親說?!?/br> 瞌睡遇到枕頭。 賀盾樂了一聲道,“父親賞我些書房里的舊物罷。”楊堅勤政,一年到頭不是泡在朝堂上,就是泡在御書房里,她總不可能把大興宮的龍椅搬走,書房里的小東西最合適了。 楊堅知她古怪慣了,這時候龍心大悅,笑了一聲,擺手道,“阿月你解了朕的燃眉之急,這書房里的東西你隨便挑,挑中什么朕都賜給你?!?/br> 賀盾哇了一聲,眉開眼笑地連連道謝,“謝謝父親,那阿月便不客氣了?!?/br> 楊廣在旁聽得失笑,搖搖頭,楊堅也不管她,招手讓楊廣過去,看奏章。 這書房里有靈氣的東西很多,賀盾四處看了看,先找石海要了個袋子,那種能裝糧食的麻布編織袋,干凈結(jié)實。 楊堅看得回不過神,“阿月這是要做什么?!?/br> 楊廣扶額笑,想讓阿月別太過分,又知此去并州一去許多年,她沒有這些睡不好,便朝父親笑道,“父親隨她罷,待明年我并州給您多上些米糧,權(quán)當(dāng)回報父親了?!?/br> 楊堅聽他口氣大,反倒笑了一聲,“莫要大言不慚,做到再說?!?/br> 楊廣一笑,專心看著這些各地官員送上的奏疏,未再說話了。 賀盾一樣一樣撿好。 鎮(zhèn)紙、硯臺、好幾支用禿了的毛筆,筆架,洗筆筒,書架上幾本破舊的墨子韓非子文籍,孫子兵法,尉繚子,佛經(jīng)…… 還有案幾背后書架上的木雕擺件,兩串掛在鉤子上的佛珠,兩柄長劍上的劍穗,扳指兩個,扣環(huán)兩個,賀盾估量著數(shù)量,差不多足夠用上三年的了,便一一按照易碎程度包裹好,最后眉開眼笑地用麻袋裝起來收拾妥當(dāng)了,這樣一來,未來幾年,她便不用擔(dān)心恐怖的夢魘了。 賀盾轉(zhuǎn)頭見御書房里石海和楊堅石化了一般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拽著麻袋走到楊堅面前,拉開麻袋給他看,咧嘴笑道,“父親,我就要這些,可以么?” 楊堅收起心里的震驚,看了眼麻袋里的東西,眉頭抽搐,輕叱道,“你是撿破爛的么?” 呃。 賀盾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楊廣忍笑朝父親拜道,“父親您便隨她罷,她愛好特殊,便喜好收這些,兒臣也拿她無法?!?/br> 楊堅掃了眼空蕩蕩的案幾,哭笑不得,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朕一言九鼎,即是開了口讓你隨便拿,想要你都拿走便是,只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給人知道了笑話,朕另送你五十傾地,免得你母親又說我薄待了你?!?/br> 賀盾得了這么些東西,心里高興,搖頭道,“地不要了,父親留著賞給功臣罷,我在并州的地夠了,只是父親以后若有什么舊物要換下,也不要丟,攢著給我。” 賀盾說著朝楊堅拜了一拜,眉開眼笑又十分鄭重,“阿月拜托父親了。” 楊堅失笑,要求雖是古怪了些,但不是什么大事,他便也應(yīng)了,“去與你們母親道過別,回去收拾東西罷?!?/br> 楊堅讓石海找兩個宮人送他們,兩人回家便遇上前來拜訪的楊素楊約。 楊素臉上都是喜色,腳步輕快走路帶風(fēng),后頭跟著的楊約神色上雖看不出什么,但眼里也有輕快的喜悅,兩人這般形容模樣,真是隨便一個人都看得出他們是有喜事。 楊素朝楊廣賀盾拜道,“阿月阿摩的大恩,我楊素他日定當(dāng)銜環(huán)結(jié)草!” 旁邊楊約清秀白皙的臉上浮起絲絲不自在,亦是朝賀盾楊廣拜謝道,“楊約謝過晉王,謝過阿月?!?/br> 賀盾看兩人的神色,想到是楊約身體的事,驚喜問,“惠伯的身體治好了么?”當(dāng)初張子信看完病,差人送信來說他能搞定,過幾個月會有成效,賀盾就沒再過問這件事,專心撲在工事上。 鄭氏的事幾個月前楊素已經(jīng)來道過謝,剩下的十之八[九是楊約身體的事了。 果然楊約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 楊素哈哈笑道,“說實話我和小弟這些年求醫(yī)問卜,這么多年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不曾想遇到個老神醫(yī),弟弟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以后倒少了個差事,不在宮里掛職了?!?/br> 楊廣笑道,“恭喜惠伯。” 幾人坐下說話,賀盾給他們倒了茶,楊素起身,將地契和宅契遞給賀盾,又鄭重拜了一拜,“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我和小弟還是想謝謝阿月,我楊家別的不多,家業(yè)倒有不少,阿月莫要嫌棄?!?/br> 賀盾搖頭,楊素拿出另外一份,遞給賀盾,苦笑道,“那老神醫(yī)不肯透露姓名,每次來都神神秘秘的不見真容,留下方子人便走了,診金也沒收,這一份阿月你替我轉(zhuǎn)交給老神醫(yī)罷?!?/br> 賀盾聽得莞爾,知道張子信是不想傳開名聲,否則都是上門求醫(yī)的人,他便沒辦法專注在天文上了。 賀盾把張子信的那一份收起來,另外的一份沒有接,朝楊素?fù)u頭道,“我與惠伯投緣,是自愿幫他的,不要客氣?!?/br> 楊廣知賀盾不擅長應(yīng)付這些,便把正行禮的楊素扶了起來,笑道,“處道你莫要生分了,我明日要啟程回并州,今晚不若你做東,請我喝一回酒可行?!?/br> 楊素定定看了看楊廣賀盾,爽快地把東西收起來了,應(yīng)道,“求之不得,不醉不歸?!?/br> 楊廣留了用飯,時候尚早,楊素便與楊廣書房說話。 賀盾給楊約把脈,看不出什么,只覺他身體很健康,便沒再說什么。 楊約看著賀盾笑道,“大嫂的事也全賴阿月,玄感他們都要登門感謝你,被大哥攔下了,我們楊家,真是受阿月你恩惠多。” 賀盾搖頭,她前兩日去看過鄭君瑤,楊家原先的家業(yè)也是她在管著,現(xiàn)在雖然換了個地方,但熟悉兩日也就上手了,很能干,馮小憐還寫信來夸贊她這次終于送個好用的人給她,言語之間對能干的鄭氏很是欣賞滿意。 賀盾去看鄭君瑤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大掌柜了,鄭君瑤對賀盾做的東西也很好奇,正跟著馮小憐學(xué),還說她父親原先是司農(nóng)卿,她小時候好奇跟著玩過一段時間,對桑蠶絲綢也很熟悉,以后有本了也想試試。 賀盾就道,“她是個好姑娘,就是和你大哥觀念不同?!?/br> 楊約吃著桌上的甜棗,咯嘣咯嘣脆的,樂得很,“我大嫂現(xiàn)在厲害著呢,大哥讓她回去,她人倒是回去了,家里也管得井井有條,但手上的事沒丟,每日早出晚歸比大哥還忙,而且完全不用正眼看我大哥,對著我和孩子還好,對著我大哥就是冷冰冰的,我大哥現(xiàn)在又閑賦在家,氣氛就怪得很,現(xiàn)在府里聽不見吵鬧聲,但感覺還不如以前吵鬧的時候,玄感他們?nèi)杖諄碚椅以V苦,我也不知該怎么辦了?!?/br> 第69章 密密麻麻的小字 賀盾猜鄭君瑤回楊府定是因為孩子。 楊約吃著棗,活像棗是苦藥一般,吃得愁眉苦臉,“大嫂手里還留著休書不肯銷毀,我大哥倒是挺自如,我即勸不動大哥,也勸不動大嫂,家里的孩子每日噤若寒蟬,愁死我了。” 賀盾也不知這種事該如何處理。 像楊素、高熲、虞慶則這些人,一生的心血都在實現(xiàn)政治抱負(fù)上,像他們這等成年累月靠著樹處理公務(wù)能把湯碗粗的樹靠彎靠變形的人,在對待感情這上頭,花的心思少,花的熱情就更少了。 尤其楊素、高熲,半生輝煌,這時候還不是他們最輝煌的時候,如何會停下前進的腳步。 賀盾便道,“那惠伯你多勸勸孩子,我看玄感他們與你感情深厚,你有空多帶他們玩便好了?!?/br> 楊約就樂了起來,“我待他們就跟待我兒子似的,比我大哥還上心,大嫂對我客氣,估計就是因為這個了。” 賀盾看他提起楊玄感等人喜愛之色流于言表,與在外頭完全是兩種模樣,有些忍俊不禁,“惠伯你現(xiàn)在身體好了,以后什么都會好起來,也不用在外人面前戴那副陰險毒辣的面具,就輕松許多?!?/br> 楊約本來面相就有些清秀白皙,又加上在大理寺任職,審問犯人的手段名聲在外,平時在宮里板起個臉來處置下人,雖是按律量刑,但一絲不茍毫不留情,下手狠,宮里人都非常怕他。 時間長了外人就給起了個毒閻羅楊惠伯的綽號。 賀盾聽說這個稱呼以后,真是自己樂了好半天。 面前這個和楊素感情深厚,咯嘣咯嘣吃著甜棗的大男孩,賀盾就沒看出哪一點像什么毒閻羅,時人都說他和酷吏令狐熙能止小兒哭,可是在長安城留下了不少傳說。 楊約聽了,搖頭道,“我任大理寺少卿,該嚴(yán)肅便得嚴(yán)肅,裝還是要接著裝的,不過阿月,我那是高深莫測,不是陰險毒辣。” 那倒也是,要他笑瞇瞇的給犯人用刑,聽起來更可怕。 賀盾想著自己樂了一聲,便也拿了個梨子吃了起來,“那好罷,怎么樣都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楊約有點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朝賀盾道,“阿月,我現(xiàn)在身體好了,我大哥打算給我挑選一門妻子,阿月你什么時候從并州回來,到時候我再成親。” 賀盾感受到了他言語間的輕快和喜悅,心里也高興,搖頭道,“惠伯你按你的安排來便可,我和阿摩這次去并州,少則也要兩年之久,多起來的三到五年,也不知道具體何時能回?!?/br> 楊約有些失望,卻也點頭道,“好罷,那我成親的時候給你寫信通知你,你若能回便回,我沒什么親近的朋友,你若能來,便太好了。” 賀盾本就喜歡湊熱鬧,這下便也眉開眼笑道,“嗯,到時候我得空,得了父親同意便回?!?/br> 楊約這才高興起來,等銘心傳了飯,幾人圍在一處用了,楊素楊約楊廣三人在庭院里說事飲酒,賀盾去給馮小憐鄭君瑤道了別,第二日清晨一早,辭別了前來送行的楊素楊約等人,便和李德林一家啟程上路了。 同行的還有王軌和宇文憲兩位前輩,他們現(xiàn)在有爵位頭銜,但無實權(quán)官職,閑云野鶴一般,四處游蕩,這次來問過賀盾安置流民的事,就打算跟她去晉陽看看。 此去并州一路不趕時間,一行人便日出而行,日落而歇,算是順便看看一路的風(fēng)土人情,楊廣請拜李德林為師,許是因為楊堅那里打過了招呼,李德林應(yīng)得很爽快,并且也是誠摯拿楊廣當(dāng)學(xué)生看,對楊廣與對李百藥,都是一樣的。 李德林與王軌宇文憲都是老相識,現(xiàn)在又同為楊廣的老師,幾人湊在一起,相處得宜,李德林雖還是關(guān)注朝廷發(fā)布的各項政令,但已是坦然處之,每日都精神奕奕的,自得其樂。 只還未等一行人到并州,自長安來的密信便先送到了楊廣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