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他如何舍得與她分開。 楊廣喉嚨微動,掌心在她脖頸上摩挲著,眷念無比,擁著她往前一步,把她壓在后頭的松木上,低頭繾繾綣綣的吻她,好一會兒才貼著她低聲道,“熬過這一陣,以后不會了?!贝幸蝗招南胧鲁桑囟ǖ萌胨麘巡诺冒裁?,他去再遠(yuǎn),事情再忙,晚上也得給她暖被窩,暖身體的。 她要的東西,他恰好會有…… 楊廣擁著懷里的人,隱隱覺得她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她成為他的妻子,命中注定的。 畢竟還在荒郊野外,這樣實在是孟浪了些,賀盾臉熱得發(fā)燙,推了推他道,“阿摩,快去罷,玄感他們都等急了?!?/br> 楊廣應(yīng)了,他便是遠(yuǎn)去長安,她每日做什么他都知道,江都城里的事也都安排妥當(dāng)了,她只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便可,只他這一去,多則幾月,還沒走,便開始想念了。 楊廣手臂不住收緊,看妻子臉色緋紅,眸光瑩潤晨光里實在漂亮,脫口道,“阿月你乖乖在江都待著,回來我給你做飯吃?!?/br> 這可真是。 賀盾雖不好口腹之欲,但還是點了好幾次頭,眉開眼笑道,“我等著你?!?/br> 楊廣話出口不好反口,本是心有懊惱,轉(zhuǎn)念一想又不覺有什么難的,除了阿月,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倒他的事。 楊廣又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揚眉笑道,“等我。” 賀盾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臉紅得不行,點點頭,給他解下拴在樹上的韁繩,牽住馬,催促道,“阿摩,我給你牽著馬,快上馬罷?!彼麅蓚€來的最早,也最磨蹭,黏黏膩膩的。 楊廣笑了一聲,聽那邊銘心咳咳咳的提醒他該走了,知道再耽擱不得,只好啟程了。 除了江南的稻米賦稅,楊廣還帶著智顗大師奉上來的玉泉伽藍(lán)圖和萬春樹皮袈[裟,另有智顗大師親手譯制的經(jīng)書十五部,一并獻(xiàn)給皇帝。 對于癡迷佛事的皇帝來說,這份禮物不可謂不貼心了。 送給太子楊勇的詩集文書也很可觀。 諸位弟弟們都有禮物,楊堅本就喜好宴請群臣,這時候龍心大悅,便在大興宮賜宴群臣,給晉王楊廣接風(fēng)洗塵。 獨孤伽羅對二兒子的喜愛之情,從宴會的規(guī)模和精細(xì)程度上便能看出來了。 宴會自是君臣得宜,氣氛熱烈,楊堅興致很高。 泰山腳下兗州刺史薛胄撰寫《封禪圖》及《古封禪儀》上呈天聽。 奏本被高高舉過頭頂,薛胄在楊堅獨孤伽羅面前拜倒,高聲道,“天下太平,五谷豐登當(dāng)?shù)欠飧娑U,帝王盛烈!” 在一側(cè)痛飲美酒的陳叔寶撫掌大笑,起身行禮,當(dāng)即賦詩一首。 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太平無以報,愿上登封書! 太子楊勇先叫了聲好,他與陳叔寶在詩文女色上脾性相投,這些年還有些來往,好友賦詩,豈有不捧場的道理。 楊堅謙讓不許,于是百官要求封禪的浪潮一層疊過一層。 先有國庫布帛堆放不下,楊堅免除三州賦稅徭役的盛景在,后有仁壽宮落成,現(xiàn)有江南五谷豐登。 一樁樁一件件,無不召顯著盛世太平,朝堂上下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自秦始皇泰山封禪,哪一個帝王不渴望能在泰山祭天拜地。 只有不敢的,不應(yīng)當(dāng)?shù)?,蠢蠢欲動卻心存顧慮的。 沒有不想的。 皇帝顯然是最后一種了。 楊廣面上溫和的笑自宴會起便沒下去過。 封禪者,高厚之謂也,天以高為尊,地以厚為德,增泰山之高以報天地,天命所詔。 楊廣待臣子們都說夠了,便起身出列,掀袍在大興宮正中央跪拜叩請,“兒臣固請父親登頂封禪!” 由楊廣出頭,率領(lǐng)文武百官抗表固請,再三陳請,皇帝答應(yīng)東巡,祭祀泰山。 太子楊勇鎮(zhèn)守長安,皇帝任晉王楊廣領(lǐng)武侯大將軍,主政泰山祭祀大禮,雖凡事均有皇帝過目欽定,但人在長安,能做的事便多了。 宮宴過后楊廣與楊素書房議事。 楊素呷了口茶道,“經(jīng)此一役,天下百姓知晉王楊廣者十之八[九,提起太子,反倒沒什么好印象了?!?/br> 太子這一年來放浪形骸,皇帝皇后越見不滿,已經(jīng)暗中派人盯著東宮,察察太子的行為得失。 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太子徹底失勢,只差最后的重?fù)袅?,只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候,高熲、蘇威、虞慶則還占著朝堂的半壁江山。 提及高颎等人,楊素面上亦有凝重之色,壓低聲音道,“高熲此人有王佐之才不消說,為人還十分謙讓圓滑,懂得放權(quán)、避讓,又摸得透圣心,私德上都沒什么特別能讓人拿捏的,這些年來得皇上重用信任,想扳倒他,實在找不到缺口?!?/br> 楊廣點頭,“上次仁壽宮的事如何了?” 楊素回道,“皇上讓高熲去巡查驗收,高熲回去只說太過奢華富麗,皇上果然大怒,要問罪于我,幸得同僚提點,請了皇后說情……” 楊素說著搖了搖頭,接著道,“有皇后在,皇上消了氣,反倒覺得我是孝心了,至于高熲,皇后雖有些怨言,但恩寵亦如從前,沒有絲毫損傷?!?/br> 找不到由頭,便只好先擱一擱。 等一等,總能等得到機(jī)會。 楊廣點頭應(yīng)了,起身道,“泰山祭祀依照古禮,這件事出不得差錯,好好準(zhǔn)備東巡,旁的事先放一放也可。” 楊素也知輕重緩急,領(lǐng)命了。 第114章 但還是想試一試 天下承平,民生安定。 楊堅興致一起,頒布詔令命尚書省在邙山為北齊、陳、后梁修建宗祠,著北齊高仁宗、后梁蕭琮、陳朝陳叔寶按時給各自的宗祠祭祀供養(yǎng),所需一應(yīng)器物皆由朝廷供給。 北齊、陳、梁皇族宗室因為亡國降俘,滅國即已經(jīng)絕了宗祀,楊堅詔令一出,一眾人無不感激涕零,歌功頌德之聲更甚,朝上朝下皆是一片喜氣洋洋。 百官隨皇帝東巡泰山,楊廣沒閑著,但未找到合適的時機(jī)。 高熲是硬茬,蘇威也多得皇帝寵信重用,當(dāng)年朋黨之事牽扯出百余人,不過與石沉大海沒什么分別,并沒有真正動搖到根基。 蘇威被罷官后,沒多久便被皇帝重新啟用了,年前皇帝恢復(fù)了蘇威邳國公的爵位,任職納言,榮寵依舊。 這一次也一樣,蘇威隨天子?xùn)|巡前往泰山封禪,途中雖是因大不敬罪罷官除爵,但楊堅只怒一時,離不開蘇威,很快又復(fù)用了。 楊堅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十幾年來勤儉節(jié)約的習(xí)慣和脾性還有余威,泰山之行便沒照楊廣的預(yù)計,一切從簡,直接影響了泰山封禪的規(guī)模和儀制,一整個祭祀下來,并沒有出現(xiàn)萬人呼和朝拜天地的場景,對上泰山封禪四個字,難免失了莊嚴(yán)隆重。 楊廣也不耽擱,回程長安的時候陪了皇帝皇后幾日,未多留,找了個時機(jī)便提出要回?fù)P州了。 獨孤伽羅上了年紀(jì),越發(fā)的希望有喜歡的兒孫能在跟前,聽兒子提了回?fù)P州的事,便出言挽留,“再過一月便是你的生辰,阿摩不若留在長安,讓你父皇為你cao持生辰,這么多年,楊勇的生辰許多次,你在外征戰(zhàn)鎮(zhèn)守,辛苦奔波,反倒沒享過什么福?!?/br> 楊堅也頷首挽留,江南試種出了新的稻米,許多適宜的地州跟著一起受惠,來年糧倉必定越加富足,楊堅封禪過后連日來心情都不錯,這一月來杖責(zé)人的次數(shù)都少了許多。 楊廣溫聲笑道,“兒臣自是盼著日日在母后身邊盡孝,奈何江南政務(wù)耽誤不得,月前兒臣給智顗大師去信,這幾日有了應(yīng)答,大師已經(jīng)答應(yīng)順流東下,重履江淮,兒臣身為大弟子,當(dāng)躬身相迎,這件事關(guān)乎江南維穩(wěn),耽誤不得?!?/br> 楊堅聽完贊許道,“該當(dāng)如此,生辰宴朕記下了,它日有機(jī)會,再給你大辦不遲?!?/br> 楊廣也未推遲,笑應(yīng)了,旋即隨獨孤伽羅一道去云陽宮看楊昭,在云陽宮里挨了半日,徑直出宮,啟程回江南了。 恰逢高熲入宮回稟政務(wù),年前黨項羌族入侵會州,楊堅調(diào)發(fā)隴西的官兵鎮(zhèn)壓討伐,收服了一部人黨項人,談不上多大的戰(zhàn)役,但總算是沒出亂子。 楊堅這幾月來心神不寧,聽外頭石海來回稟晉王已經(jīng)啟程,恰逢高熲在,便問道,“有神跡昭示晉陽楊廣將擁有天下,高熲,你覺得這件事該怎么辦?” 自楊堅召相士來和入宮相面之后,楊堅與皇后之外的人談?wù)撨@件事還是頭一次,說出來并沒有想象中那般艱難,反倒如同搬走了一顆壓在心口的巨石一般,長長吐了口氣便輕松許多,他派人暗中觀察東宮的動向和太子的行徑,長子無狀的言行,放浪的惡習(xí),累積成山,有這樣一位儲君,他接手這江山基業(yè),憤怒失望之余,亦是越見不安,如坐針氈。 楊堅說完緊盯著高熲,高熲心下大駭,當(dāng)即叩首行禮,“長幼有序,太子勇為長子,晉王為次,豈可廢乎!” 廢嗣不是小事,自是需要肱骨大臣的認(rèn)可和商定。 高熲話里的意思,也正是楊堅長年來游移不定的原因,這時候聽高熲說的斬釘截鐵,便暫且將廢嗣的念頭硬壓了下去,擺手示意高熲下去了。 高熲背后都是汗?jié)?,躬身退出了宮殿,回了府在書房里坐了半日,派人打聽了太子的行蹤。 楊勇行事張揚,打聽這些不是難事,不一會兒便有下人來回稟太子正在明樓宴請云定興等人,高颎苦笑一聲,換下了朝服,也不帶人,自己出府往明樓去了。 高熲素有神威,再加上身份是楊勇的外家,加之高熲性子嚴(yán)正,不似云定興那般能與人嬉笑玩樂,楊勇對這位岳父大人就十分的敬而遠(yuǎn)之,尊敬有余,親近不足。 下人在外頭守著,房間在走廊的最里頭,清凈無人。 高熲給楊勇行禮,看太子一身華服,想起方才路遇一身素服的晉王楊廣,心里無奈,亦不糾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開門見山道,“臣先前便提醒過殿下,晉王廣心懷異志,如今殿下還如先前一般念想么?” 往常有人這般說,楊勇權(quán)當(dāng)是宵小之人惡語中傷弟弟,挑撥他兄弟二人的情誼,如今也是一樣的。 楊勇敬高熲是長輩,這才壓住了火氣,只臉色卻是控制不住沉了下來,“這話楊勇只當(dāng)沒聽過,外父勿要再說了。” 高熲還欲再言,楊勇雖是尊敬他,但這等事并非小事,揪著不放他也很不高興,不悅道,“仆射莫不是要學(xué)張賓盧賁之流,在我和二弟身上做文章,以謀求私利不成?” 楊勇心有不憤。 高熲觀他神色,便不得不佩服晉王的手段。 這些年楊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上態(tài)度溫和有禮,與東宮年年有禮,每至禮,必然讓人稱心如意,自江都回朝,哪一次也沒忘了主動相請兄弟敘情敘舊,倍感關(guān)切,言行舉止完美得任誰也挑不出一絲錯來,讓太子信任之極。 偏生太子此人有些癡性,若說傻,還時時能兄友弟恭,說不傻,又實在太相信血脈親情,對親人朋友掏心掏肺。 血脈親情若靠得住,方才皇帝便不會問出那句翻覆倫常的話來了。 高熲看著面前年歲已然不小的年輕人,心知完矣,苦笑道,“我位居丞相,官路已經(jīng)到頭了,還能謀求什么私利?!?/br> 楊勇一噎,覺得高熲言之有理,語塞了半響,仔細(xì)想了想,脫口問,“我聽聞你對阿月有些心思,這些年嗜愛暖玉,莫不是為的阿月?為阿月,倒也說得過去?!?/br> 饒是高熲身經(jīng)百戰(zhàn)沉穩(wěn)有度,這時候聽了楊勇這般無端揣測,也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cao心這件事,一來為的倫常正統(tǒng),二來他當(dāng)年滅陳、平叛江南皆與晉王共事過,對晉王廣比旁人多了幾分了解,楊廣此人才華橫溢,能力手腕在昆弟里無人能及,但為人太過狼子野心,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陰險矯飾,不是端方君子。 有才無德是為害才,楊廣無人君風(fēng)儀,在他看來,還是太子仁善些,縱有些瑕疵,但有良臣輔佐,做個守成之君不成問題。 高熲沒有立即反駁,楊勇神色頓時嚴(yán)肅起來,警告道,“阿月雖是好,不過大人你還是收收心比較好,阿摩對阿月,那真是當(dāng)眼珠子護(hù)著的,你甭想打她的主意,便是想一想都不成,再者大人你年長這么多,橫豎阿月瞧不上你的,費心也是白費心,你若打著欺負(fù)阿月的念頭,我也顧不上你是我外家,頭一個讓父皇辦了你。” “…………”高熲見年輕人看著他煞有介事,說話直楞是個十足十的棒槌,一口氣憋在心里,很想就此罷手拂袖離去。 偌大個京師,權(quán)貴之家多不甚數(shù),楊勇這樣傻兒子也算獨樹一幟,甭說是當(dāng)世,翻遍史書也難尋出這么一個來,當(dāng)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晉王楊廣一顆千竅玲瓏心,楊勇與之同父同母,這差別實在太大了些。 高熲直言道,“方才老臣進(jìn)宮與皇上議事,皇上已經(jīng)有廢太子的意圖了?!?/br> 楊勇一呆,臉上都是狐疑不信。 高熲看著,半響將皇帝的原話復(fù)述了一遍,末了道,“太子便是不信,也收斂些行徑,云定興品行不端,沉于奇技yin巧,不足成事,太子當(dāng)多與些真才實學(xué)的君子來往才是?!?/br> 楊勇英俊的臉上有惶恐有震驚不信,還有些憤怒,似是被父親的話砸暈了,猶如受了晴天霹靂一般,高大的 高熲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了兩分希望,這一年來晉王楊廣結(jié)交朝臣,雖是禮賢下士聲名鶴起,但也十分矚目,太子不是蠢,撥開這層迷霧,很快便能看清楚晉王的真面目。 高熲把晉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理了一遍,末尾拜道,“老臣言盡于此,殿下若是想通了,隨時可以來找老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