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那你可知,蘇家出事之時,她在你家門前跪了整整一宿,只為求你父親出面讓她進牢里見她父親一面,也被你父親殘忍拒絕?!?/br> 樓樾的話殘忍的打破了李修心里最后一點堅持,他震驚的看著他,不敢相信樓樾所說的。 但一想到,他與蘇流螢成親前三日,也就是蘇家出事的前一天,父親突然將他派去江北處理一樁公務(wù)—— 難道,那時父親已知道蘇家會出事,所以特意將他支離京城?! 冷汗一層一層的膩上李修的背脊,心口被堵,窒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然而,樓樾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肝腸俱裂—— “而如今,為了你,她被皇上關(guān)進大牢。你只有答應(yīng)賜婚,讓皇上熄了心中的怒火才能保她一命!” 寂靜的大牢里凌亂寒冷,連盞照明的燈燭都沒有,更不要說炭盆了。 而如今已是臘月,正是一年最冷的三九寒天,潮濕的牢房里就像一個冰窖。 四肢慢慢被凍得麻木沒有知覺,蘇流螢心疼的想,阿爹有風濕,當年也是被關(guān)在這般潮濕陰冷的地方受盡折磨,最后不堪被辱,才會撞墻自盡吧…… 她又想,如果李修不接受賜婚,慧成帝會不會牽怒于他,將他也關(guān)進牢里?他可還病著…… 腦子里渾渾噩噩的閃過許多人和事,正在她擔心著接下來要怎么辦時,牢門打開,牢吏搬了個火盆進來,還有一床棉被。而跟著牢吏后面進來的,卻是一身風霜的樓樾! ☆、第55章 牢獄共度 冰冷的牢房被火盆一烤,不但光亮亮起來,還暖和了不少。 看著半夜出現(xiàn)在牢房里的樓樾,蘇流螢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好一會眼睛,直到被他冷冷一瞪,她才回過神來。 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來看自己的人會是他。 牢吏退下后,樓樾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眸光在牢房里微微一轉(zhuǎn),最后落在蜷縮在角落里的蘇流螢身上,眉頭幾不可聞的擰緊。 碰上他的目光,蘇流螢囁嚅片刻,終是輕聲道:“多謝世子爺來看奴婢……” “李修已同意賜婚。開春……就會與榮清成親……” 樓樾側(cè)過身子狀似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余光卻打量著蘇流螢臉上的神情,心里某個地方堵得利害,難言的滋味竟是讓他說起話來難得遲疑起來。 即便早已料到這個結(jié)果,蘇流螢的心口還是狠狠撕裂的痛了起來—— 那怕知道與李修此生無緣,但如今聽到他終于要與另一個女人結(jié)為夫妻,死寂的心口還是層層撕裂般的痛起來…… 見著她眸光里的死寂,樓樾心里一痛,脫口而出道:“他是為了你才同意這門親事!” 話一出口,蘇流螢怔怔的抬頭看向他—— 他,是在安慰自己嗎? 被她探究的目光看著,樓樾仿佛自己的真心被她窺探到,不由面上一紅,神情卻是越發(fā)的冷峻疏離。 蘇流螢的眼淚終是流了下來,她不想被樓樾看到自己傷情懦弱的樣子,死低著頭哽咽道:“謝謝世子爺告知。夜深了,世子爺請回吧!” 其實按著樓樾的身份,這樣的地方無需他親自過來。只需要讓南山過來牢房一趟,就能幫她打點好一切。可是,他就是想看她一眼,看她是否安好? 可如今看到她后,他本應(yīng)該放心離開,卻在提步時,看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呆在這冰冷的牢房里,腳下步子怎么也移不動了。 非但沒走,他走近兩步,在看到她手心被利剪戳傷的傷口時,眸光一沉,下一刻,他掀起衣袍蹲到她面前,伸出手冷冷道:“手給我!” 蘇流螢不明白他要干嘛,但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樓樾掏出身上的手絹眼也不眨的幫她包扎著傷口。蘇流螢見了他的帕子,連忙縮著手惶恐道:“世子爺?shù)呐磷犹F重,用奴婢自己的帕子就好?!?/br> 說完,她連忙從懷里掏出自己帕子,遞到半空時卻怔住了。 她身上帶的這塊帕子竟正是之前她騙樓樾扔了的那條! 這條帕子一直被她收著沒有再用,可能因為這幾日擔心李修的病情,心神不寧,竟在拿換洗帕子時,將這條帶到了身上。 當場被抓個正著,蘇流螢蒼白的臉漲得通紅,想默默將‘罪證’收回去,卻被樓樾一把抓住。 “欺騙之罪,應(yīng)該怎么罰你?” 樓樾一邊有條不紊的幫她包扎著傷口,一邊冷冷說道。 火盆里的火光影影綽綽的照著他半垂的面容。不知是燈火的暖意還是蘇流螢的錯覺,她竟覺得這一刻的樓樾,話語雖冷,面容卻格外溫暖。 他還是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她包扎傷口,而蘇流螢的帕子卻是被他拿走名正言順的放進懷里收起來。 “世子爺……奴婢的帕子……” 蘇流螢想著那條帕子早已舊了,自己可以給他另外再做條新的,就當賠罪。 然而不等她把話說話,樓樾已冷冷道:“這是你欺騙本世子的證物——沒收了!” 他的手掌溫暖寬厚,握著她的手時,一股暖意從她的指尖傳遍全身,震得她冰涼的心田一片酥麻,鼻子一酸,眼淚堪堪要再次流下。 今晚發(fā)生的一切,不止阿爹冤枉、李修賜婚讓她心里難過,在看到了慧成帝與樓皇后對榮清公主的關(guān)懷也刺痛著她的心。 關(guān)進牢房的那一刻,她悲涼的想,在她最悲傷絕望時,這世上卻再也沒有人會來到她的身邊陪伴她,安慰她,給她活下去的勇氣。她獨自陷在這可怕深淵里,看不到一絲希翼…… 沒想到樓樾來了! 他給她帶來了火盆、棉被,幫她包扎傷口,安慰她…… 沒人明白絕望無助之中的蘇流螢,當有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對她好時,那怕最簡單的一絲溫暖也直擊心扉…… 她怔怔的看著面前的男子,想著四年前自己對他的決然拒絕,眼睛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的落下。 見她突然哭了,樓樾以為她是害怕了,不由道:“既然李修已同意與榮清的婚事,等皇上怒火消了就會放你出獄。” 蘇流螢不想讓他再擔心自己,輕輕嗯聲應(yīng)下,擦干眼淚輕聲道:“很晚了,世子爺還是回府吧……我沒事的?!?/br> 樓樾解下腰間的香包,從里面拿出兩小塊香料扔進火盆里,轉(zhuǎn)身卻是和她一起在墻邊坐下,頭靠在墻壁上,閉著眼睛略帶疲憊道:“回府估計天都亮了,本世子乏了,就在這里歇息一晚?!?/br> 看著他面容間的疲色,蘇流螢那里好再催他走,怔愣片刻后,輕輕將身上的棉被往他身上挪,替他蓋好身子。 樓樾放進火盆里的是上好的寧神香,不一會兒,身心俱疲的蘇流螢也靠著墻壁睡著了…… 聽到身邊終是傳來綿長的呼吸聲,樓樾睜開眼,看著蘇流螢睡夢中都蹙緊的眉頭,心中一痛,伸手輕輕將她眉頭撫平,自己的眉頭卻緊緊的皺起,心里暗忖道,你執(zhí)意為你父親洗涮冤情。你可知道你將面臨的是怎樣的勢力?今日的無枉之災就足以摧毀你,何況還是讓皇上為你父親翻案這樣不可能的事…… 牢吏進來換炭盆時蘇流螢才醒來。 身邊早已沒了樓樾的身影,她摸摸他坐過的地方,早已涼透了。 若不是看著他蓋在身上的披風,蘇流螢還以為昨晚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她問牢吏,樓世子何時離開的? 經(jīng)過昨晚樓樾的探訪,牢吏對她的態(tài)度好了太多,道:“大抵卯時頭走的?!?/br> 蘇流螢點頭謝過牢吏,起身將樓樾的披風整齊的疊好。等她回身時,許久未見的蘭嬤嬤不知何時已站在牢門口靜靜的看著她。 從上次蘭嬤嬤給了她一碗山楂桂枝紅糖湯后,蘭嬤嬤仿佛一夕間從宮里消失了一樣,蘇流螢去華清池畔的閣房里找過她好幾次,都不見人影。問其他宮人,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然而沒想到,在她入獄后的一大早她卻是突兀的出現(xiàn)在了牢房門口。 彼時外面風雪肆意,蘭嬤嬤藏青的斗篷上沾滿雪花,蘇流螢沒想到她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雪來看自己。 “嬤嬤,您怎么來了?” 蘇流螢怔了片刻才詫異的出聲問道。 蘭嬤嬤并沒有讓牢吏打開牢鎖進來。她站在外面,隔著牢柱看著她淡然一笑,緩緩道:“路過此處,聽說你被關(guān)了進來,就隨道過來看看?!?/br> 她說得輕松隨意,蘇流螢卻知道,如此大的風雪天,大伙無事都不出門,嬤嬤更不可能是順路來到牢房…… 心里一暖,她迎上前去,隔著牢柱向蘭嬤嬤恭敬行禮道:“嬤嬤冒雪來看望我,實在讓人感動。小滿謝謝嬤嬤的一片厚愛?!?/br> 蘭嬤嬤從她那張嬌艷傾城的小臉上劃過,落在她身后棉被上放著的披風上。 眉頭微微一擰,蘭嬤嬤凝眸看著那件男式披風,嘆氣道:“看來是老婆子多此一舉了。已有貴人為你打點好,我也沒什么好擔心了的,走了。” 蘭嬤嬤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蘇流螢急忙出聲喚住她。 聞聲回頭,蘭嬤嬤眸光清亮的看著她,緩緩道:“別擔心,皇上只是一時氣急才將你關(guān)進來,等他氣消回神,會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一人可以左右的,自然就會放你出獄?!?/br> “嬤嬤,事到如今,您只怕早已知曉我的真實身份。那么,你可對四年前我父親一案知情?” 蘇流螢之前去華清池的閣房里數(shù)次找蘭嬤嬤,除了想謝謝她那日一碗糖水的恩情,更想著她是慧成帝身邊的老人,那么,四年前父親一案,她是否知情呢? 蘭嬤嬤沒料到身陷囹圄的她,此時還一心想著她父親的案子。 難道,她進宮就是為了查當年一案嗎? 看穿她心思的蘭嬤嬤臉色微變,眸光深沉的看著她,沉聲道:“做奴才的,無權(quán)過問主子的事,何況還是前朝的政務(wù)。我一個后宮的老嬤嬤又那里會知曉?!” 聽了嬤嬤的話,蘇流螢才察覺是自己太輕率了—— 這么大的事,就算嬤嬤知道,只怕也不會隨便同她說。 才一兩次的交情,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見她神色黯然下去,蘭嬤嬤回身走近兩步,長長嘆息了一聲,語重心長道:“小丫頭,婆婆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和打算。但嬤嬤想勸你一句,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什么怨啊仇啊,與其記恨于心讓自己痛苦,還不如趁早放下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這樣,或許才是你那些逝去親人最想看到的?!?/br> 這樣的話,曾經(jīng)也有人這般勸過她。 可是,一想到阿爹的慘死,還有阿娘、奶娘,蘇流螢都無法釋懷。 她深信阿爹絕對不會干出通敵叛國的事情,她要查清真相,為阿爹平叛,讓那些曾經(jīng)指責背棄過阿爹的不義之人受到良心的譴責…… 她收斂住眉眼中的戾色,垂頭對蘭嬤嬤輕聲道:“謝謝嬤嬤的開導。” 蘭嬤嬤察顏觀色,那里會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知道一下子無法解了她心中的心結(jié),輕輕喟嘆一聲道:“有時真相——才是最傷人的!” 丟下這句話,蘭嬤嬤終是轉(zhuǎn)身離開。 牢房里恢復寂靜。 蘇流螢將嬤嬤最后說的那句話放在心里細細思索,越想,她的心里竟是生出了一絲惶然害怕——難道,阿爹之事,還有其他隱情? 細想想,阿爹鎮(zhèn)守邊關(guān)幾十年,是風沙里磨礪出來的真漢子,能屈能伸,為何不等案子審理時為自己申冤,卻在進獄三日不到就撞墻自盡? 而阿爹當初進京,除了是帶她回來賀堂姐大婚之喜,也是奉旨回京領(lǐng)賞,怎么會好好的領(lǐng)賞最后變成了殺身之禍? 越想越有太多的疑惑,蘇流螢縮在墻角的身子瑟瑟發(fā)抖。 直覺告訴她,蘭嬤嬤必定知道當年阿爹一案的內(nèi)幕,而阿爹一案的內(nèi)幕更是比她預想中更加的復雜陰險…… 轉(zhuǎn)眼到了傍晚,天色一點點的暗下來,蘇流螢看著牢門,心想,不知樓樾今天還會不會再來? 昨晚,她之所以在這牢獄中還能安然入睡,除了樓樾的寧神香,更重要的卻是因為有他在,讓她心里少了許多孤獨和害怕,多了一絲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