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不等樓樾開口,蘇流螢已是驚慌道:“李修,我嫁給你……你放過樓樾,讓他走……” “不,今日他必須要死!” 李修血紅的眸光陰戾的瞪著一臉冰寒的樓樾,恨道:“只要有他在,就會永遠成為你我之間的阻礙,你的心就永遠不會再回到我的身上……流螢,是你逼我的,何時起,你的眼里只看到他對你的好,卻再也看不到我為你的付出了……” “所以今日我們三人間就徹底做個了斷,要么他死,要么我和你一起死,留下他一人獨活。從此,我們三人就不用再痛苦的糾纏在一起了……” “從來只有你在糾纏不肯放手,流螢與我早已兩情相悅,是你陷入魔障走不出來罷了!” 不知道何時,景銘帝與其他人被李修的瘋狂嚇到,怕殃及池魚早已悄然退下,整個大殿里,惟剩下了他們三人,而殿外的鐵甲兵卻是涌了進來,將樓樾團團包圍住。 面對鐵甲軍,樓樾半點畏懼都沒有,但看著落入李修手中的蘇流螢,他心里卻是涌起了慌亂。 而看著李修此刻瘋狂的神情,并不像是在恐嚇他,若是自己不退讓,他真的會與蘇流螢同歸于盡了…… 果然,李修仿佛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絕望冷笑道:“是的,我是入了魔障……從那年的桃林,從她親手為我制作竹笛,從她舍下你與我定下婚約要嫁我……我李修此生只認定她一人,所么,要么同生,要么同死,我不會給自己第三條路走了?!?/br> 說罷,他將手中的匕首扔給樓樾,隨即拔出腰間的佩劍,語氣冰涼道:“樓樾,我數三聲,看是你的匕首快,還是我手中的長劍快——看是你死,還是我和流螢一起死!” 蘇流螢全身戰(zhàn)栗得如篩糠般,冷汗一層層的涌出來,心口更是一片冰涼。 她臉色慘白如紙,僵硬的側過頭看著李修決絕的面容,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滾滾而下,哆嗦著嘴唇顫聲道:“李修,我求求你……我答應嫁給你,真的嫁給你,我跟你走,我可以不再跟他見面……求你放過他,求你了……” 李修冰冷的手指輕輕幫她撫去滾滾落下的眼睛,悲愴笑道:“沒用的,今日,我們三人必須做一個了結……那怕你恨我,也只能這樣做了……” 見勸不了李修,蘇流螢努力睜開眼睛看向樓樾,哆嗦乞求道:“樓樾,你走吧,你不要再管我……我不想看到你死,再也不想了……” 之前他消失在護城河的那段日子,已是讓蘇流螢嘗盡了生不如死的剜心悲痛,若是再親眼看著他自盡面前,她也徹底活不下去了…… 樓樾將匕首緊緊握在手中,鋒利的刀刃閃著幽冷的寒光,映得他如墨的眸光同樣冰寒。 這把匕首自從救過先祖皇帝被封為護主神器開始,樓樾就一直帶在身上,直到云嶺奪獵場旗幟時,見她被其他宮女聯合圍攻,他心疼之余,毫不猶豫的將它賞給了她,并告訴她,誰以后若敢再欺負她,就拿此匕首殺了他…… 往事歷歷在目,樓樾眸光深情的看著急得冒出冷汗的蘇流螢,冰冷的神情層層破裂開來,卻是朝著她露出了最炫目的笑容。 白霧蒙上眼睛的最后時刻,蘇流螢看到了樓樾臉上的笑意,更是看清了他眸光里的決絕,心頭不好的預感排山倒海而來。 不要??! 心口巨痛,不等蘇流螢開口阻攔,只聽到樓樾輕輕淡淡的聲音徐徐響起—— “如此,流螢以后就拜托你照顧了——” 話音未落,利刃刺入身體的‘噗呲’聲已是傳進了蘇流螢的耳朵。 最后的時刻,她的眼睛蒙上白霧,看不清幾步開外的樓樾親手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但四濺的鮮血落到她冰冷的臉上,那幾滴溫熱的液體徹底摧毀了蘇流螢最后的神智,更是徹底挖空了她的心…… 撕心裂肺的嘶吼卡在喉嚨里,她聽到了樓樾倒地的聲音,她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她似乎看到了鮮紅的血液汩汩的從他的身體里流出來,最后卻變成了云夢臺上點點如血的桃花,他一身玄衣站在花枝灼灼的桃樹下,霸氣十足的拉弓射下寫著她名字的絹條,拉著她的手走向桃林深處,可最后他的身影又湮滅在了漫天的花海里,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樓樾……你在哪里……不要留下我一個…… 蘇流螢眼前一片漆黑,一點亮光都看不到。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黑暗中找尋樓樾,不停的找、不停的找…… “樓樾已經死了……你不用再記著他!” 耳邊,有男子的聲音帶著喟嘆與疼惜徐徐響起,蘇流螢全身劇烈一震,聽出了那是李修的聲音,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聽到李修驚喜卻又帶著顫栗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流螢,你終于醒了……你看看我,你能……看到我嗎?” 往事如潮汐般涌進她的腦子里,蘇流螢睜著空洞的大眼睛嘲諷笑道:“李修,你不擇手段最后卻只是得到了一個瞎子——值得嗎?” 樓樾被逼自盡后,蘇流螢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一雙眼睛終是經不住打擊徹底失明。 看著她空洞死寂的雙眸,李修枯槁憔悴的形容更添悲色,但他卻是愛憐的上前將她單薄如柴的身子緊緊擁進懷里,顫聲道:“值得,為了你什么都值得——別怕,我已為你找來看眼疾的神醫(yī),一定會幫你看好眼睛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蘇流螢無力推開他,卻是嫌惡的笑道:“不必了,瞎了更好,瞎了就不必再看到你的樣子,如此,我心里對你的恨或許會少一點點……” 抱著她的身子僵硬住,下一刻,李修卻是柔聲笑道:“如今你醒來,我們的婚事……就可以舉行了。” ☆、第158章 再無樓樾 夏日的涼風吹拂中原大地,吹散了內亂帶給人們的壓抑痛苦,也吹散了城墻上凝固的血漬,仿佛之前那可怕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經過兵變血洗的大庸京城很快就恢復平靜,還歸原來的繁華,并迎來了它的第一樁喜事——大司馬李修將于下個月六月初六迎娶和碩長公主! 按著李修原來的打算,是想這個月的初六就正式迎娶蘇流螢,可她的眼疾未好,他不想給她的心中留下遺憾,而蘇流螢自己也表示要在新婚前讓眼睛恢復清明。 李修遍招天下名醫(yī)為蘇流螢看眼疾,剛剛回京的薛念也被請進了未央宮。 薛念進殿時,看到蘇流螢的樣子,未曾開口先是重重的嘆息了一聲。 聽到聲響,坐在窗前的蘇流螢驀然一怔,下一刻卻是艱難的咧嘴笑了,干澀著嗓子驚喜開口道:“薛念,竟是你么?!你什么時候回京城來的?” 薛念心里暗忖,京城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有人都差點死了,我還能不回來么? 面上,他卻是得意笑道:“李修為你遍招天下神醫(yī)治眼疾,怎么能少了我?!?/br> 說罷,湊上前仔細幫蘇流螢察看了眼睛,又凝神為她把過脈后,道:“你小產落水受寒,又心神太過憂慮傷痛,哭得太多,終是把這雙眼睛給糟蹋了……” 蘇流螢苦澀笑道:“嗯,其他太醫(yī)也是這般說……可有治好的辦法?” 薛念看著她眸光里的空洞死寂,還有神情間難掩的絕望,看得出她的內心必定是絕望的,不由好奇道:“我原以為……你是不想治好眼疾的……放心,我能治!” 是啊,剛剛失明醒來的那段日子,蘇流螢從沒想過要治好眼睛,因這心都死了,要眼睛何用? 但后來,她常常想起那日樓樾被逼自盡、鮮血濺到她臉上的感覺,她不由的想,樓樾不能就這么死了,他是為了她而死了,她總得為他做點什么…… 眼睛失明后,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雖然身邊有小暖陸菁她們貼的照顧,還有一大群宮女嬤嬤圍著伺候,凡事根本不需要她動手,但有些事,她卻得親自動手,不能假手他人…… 所以,如今聽到薛念肯定的告訴她,他能治好自己的眼睛,蘇流螢這么久以來死寂絕望的心里終是冒出了一絲絲的歡喜,苦澀笑道:“如此,就勞煩你了!” 說罷,她又輕聲問道:“公子一切可好?他的腿治好了嗎?” 說起幫韓鈺治腿,薛念心里就生出自豪來,得意笑道:“他一切都好,腿也徹底被我治好了,能走能跑,與之前沒有兩樣,只是……” “只是什么?” 聽他突然停下來,蘇流螢心也跟著頓了頓,神情間露出了一絲擔心。 薛念饒頭訕笑道:“他為了感激他,硬拉著我拜了把子,與他成了異性兄弟……如此,我倒是不好再跟他搶鈴嵐公主了……” 聞言,一旁的小暖與陸菁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蘇流螢臉上也浮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幽幽道:“公子能好好的,我就徹底放心了……” 薛念道:“我家大哥倒是很擔心你,一直想來京城看你。只是北邊胡狄尚未退兵,大哥應……應樓樾所約,要一直在邊關守著,所以……” 從樓樾出事后,蘇流螢身邊的人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提起樓樾的名字,那怕他名字中的‘樓’字都避諱的避開,就是怕引起她的傷心。 果然,聽到薛念提到樓樾,蘇流螢全身瞬間僵硬住,攏在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眼眶微紅,慘白著臉色艱難苦笑道:“一直沒有再聽到胡狄南下侵防的消息,沒想到……竟是他幫大庸去北鮮搬了盟軍……” 冰封的心再次撕裂開來,露出了鮮血淋漓的傷口,痛得蘇流螢全身一陣抽搐。 見她痛苦的形容,薛念瞞在心里的秘密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可到嘴邊又被他拼命咽下了,只得囁嚅道:“是啊,世子爺回京之前就給大皇子寫了信,讓大皇子幫忙帶兵駐扎三國交界之地,威懾胡狄不敢對大庸出兵……還與大皇子約好,等胡狄退兵后,要帶著公主與大皇子一起去北漠上賽馬呢……所以公主的眼睛確實要好起來才行……” 聽到薛念的話,蘇流螢心底埋藏的傷痛洶涌的奔涌出來,眼淚忍不住再次滾滾落下,哽咽道:“可是……就算我的眼睛好了,他卻不在了……我要去哪里尋他,這世上再也沒有他了……” 小暖與陸菁連忙上前去勸蘇流螢,并將小皇子殷離從奶娘那里抱到了蘇流螢手里,讓小皇子吸引蘇流螢的注意,免得她再傷心。 經過承乾宮一事,樓樾自盡而亡,蘇流螢經受打擊失明后,李修為了讓她舒心早日從樓樾的傷痛中走出來,親手從景銘帝那里要回了小皇子與九公主送還回蘇流螢身邊,讓她能開心些。 而自從醒來后,確實是小皇子殷離和靜鈺公主給了蘇流螢死寂的心里添上了一絲波瀾和亮彩,不然,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那一日…… 陸菁送薛念出宮,狠狠的剜了一眼薛念,冷冷道:“你以后好好幫小姐看眼睛就好,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以前的人和事,免得她傷心?!?/br> 被陸菁大眼睛一瞪,薛念不覺紅了臉,逃也似的出宮了。 出宮后,薛念先轉去小南里的酒坊喝了半盅酒,確定身邊沒人跟著,才悄悄坐上馬車出城去了。 馬車一路朝著涼山飛馳而去,最后在勿忘堂前停下。 自從安王妃離世后,勿忘堂日漸落寞,當年跟著安王妃的王府舊人都各自散去,只剩下三五名守庵的姑子。到了如今,已是庵門緊閉,門階上都落滿了青苔。 薛念讓車夫將馬車停在隱蔽的樹蔭后,再從后墻翻進去,來到了曾經安王妃的房間門口,推門進去。 寂靜的禪房里,靠墻的暖炕上躺著一個人,面容籠在幽暗的光影里看不真實。 炕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面容俊美異常的男子,只是神情冷淡嚴肅,聽到聲響掀起眼皮朝門口看了一眼,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瞄了眼薛念手中的酒壺,裂嘴笑了:“可是去我告訴你的那家酒坊打的酒?” 說話的俊美男子卻是胡狄太子蕭墨,而炕上之人,卻是被李修逼著自盡、‘死’在承乾宮的樓樾。 原來,從樓樾抗旨不回胡狄后,胡狄王勃然大怒,蕭墨主動請纓回大庸勸回樓樾。 所以,在樓樾回大庸不久,蕭墨也趕了過來,最后卻是在承乾宮里救回了九死一生、只剩下一口氣的樓樾…… 薛念將酒壺遞給他,徑直走到炕邊掀開樓樾身上的薄毯,察看了他胸口的傷口,擰眉道:“世子爺今日怎么樣了?燒退了好些日子,可人為何一直醒不過來?” 說罷,伸手搭上樓樾的脈門,凝神為他診起脈來。 蕭墨揭開酒壺喝了一口,淡淡道:“你今日進宮去看了蘇流螢,她如今怎么樣了?眼睛能治好嗎?” 薛念將手收回來,疲憊的在蕭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看著床上雙目緊閉的樓樾,唏噓道:“唉,這兩個人還真是多災多難,明明是兩情相悅的有情人,卻總是不能如愿的走到一起。如今一個昏迷不醒,一個失明傷痛,就是我們這些旁人朋友看著都替他們難過……” 蕭墨苦澀一笑涼涼道:“身份所致,各負責任,自然就會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所以,有時候本太子倒是挺羨慕你,有一技傍身,活得瀟灑自在,愛誰、不愛誰,一切都可以隨自己的內心……” 說罷,一向精神奕奕,瀟灑不羈的蕭墨竟是露出了一臉的疲累之姿來,復又閉上了眼睛,靜靜坐在炕前守著昏迷的樓樾。 而正在此時,庵堂的師太過來敲門,告訴蕭墨,庵堂外有一位姓蕭的施主要見他。 聞言,蕭墨攸然睜開了眼睛,下一刻已是想到了什么,臉色一白,反應迅速的拉過薛念囑咐幾句后,這才出門去前院見客。 勿忘堂的前院,茂盛的樹蔭下站著一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竟是讓庵堂的師傅們不敢近身。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聲名遠赫的胡狄王蕭燃! 而蕭墨在聽到師太報出‘蕭’姓施主要見他時,心里已然猜到了是父皇千里迢迢從胡狄來大庸,如今親眼見到那個一身威嚴立于樹下的父皇,還是讓他的身上浸出了一層冷汗。 胡狄人重情重義,也最厭恨背叛者,所以樓樾的背叛,讓父皇怒火沖冠。 如今他不遠萬里親自來到這里,蕭墨心里生出了擔心,父皇是不是不打算放過樓樾了?! 就在蕭墨為樓樾著急之時,胡狄王回頭看到他,不等他上前行禮請安,已是環(huán)視了一圈小小的庵堂,幽然道:“這就是……他母親一直居住的庵堂?” 蕭墨一怔,下一息已是明白,父皇說的是樓樾的母親——安王妃! 他恭敬道:“是的,據說師太在皇兄很小的年紀就搬離了安王府,一個人在這勿忘堂一住就是十幾年……” “勿忘……勿忘……” 胡狄王將這兩個字反復在嘴里輕輕呢喃著,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一絲情誼卻是慢慢的滲透出來,充盈著他成為帝王后,日漸冰冷疏離的心。 掌年握劍的粗糲手指撫上同樣粗糙的樹干,胡狄王緩緩道:“聽聞,她是被安王親自踢下山崖活活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