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謝路生忽然間意識到這個男人話里藏話地在跟他說什么，同時明白過來為什么剛才這個男人不愿意賣他這個面子。

    謝路生自知自己對謝闌缺乏關(guān)心，但因為這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謝闌從未抱怨過什么，他也就沒在意，把這種狀態(tài)當(dāng)做了習(xí)以為常。

    或許是因為謝闌已經(jīng)一個人出門在家許多年，也一個人好好活了這么多年的緣故，謝路生從不擔(dān)心謝闌。不擔(dān)心，他也不習(xí)慣經(jīng)常打電話噓寒問暖，這么多年下來，父子倆之間的關(guān)系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但謝闌到底是他的兒子，這一點謝路生還是非常明白的。

    偶爾一兩次他還是會想起謝闌，想要聯(lián)系他的，就像前段時間網(wǎng)上謝闌那個代言的事情鬧得很大那次，只是他拿起手機(jī)，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道要開口和謝闌說什么，最終便還是放棄了。而再過一兩天，他就又忘了這一回事。

    眼前這個男人知道他們父子倆關(guān)系疏遠(yuǎn)，現(xiàn)在是在告訴他，謝闌以前念著他，可如今的謝闌越來越忙，已經(jīng)漸漸的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事情，謝闌本身也在不斷變化著，如果他們還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哪一天……謝闌可能就會完全不念他了。

    謝路生一門心思撲在事業(yè)上，很少會去想這種事情。可此時此刻被付云誘導(dǎo)著冒出了這個念頭，心里竟然陌生又違和地緊了下。

    兩人沉默對視著，謝路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想要掩飾情緒。

    就在這時，開門聲傳來，一聲女聲響起：“爸——”

    謝靜文出來就見兩個男人對坐著，氣氛有點怪異，被嚇了跳，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一想到剛才謝靜文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謝路生心中一股懊惱煩躁，說道：“有事等會兒再說?！?/br>
    謝靜文面露尷尬，點點頭道：“哦?！?/br>
    人退回去了，門也關(guān)了過去，“吱呀”的一聲，可關(guān)門聲卻沒響起，靜悄悄的。

    付云背對著走廊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謝路生過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錯愕地轉(zhuǎn)頭看去。

    從他們這個角度看不到走廊那邊謝靜文的房間，可兩人又繼續(xù)沉默了一陣后，就聽到很輕很輕的一聲“咔噠”，響了一下。

    真的非常輕微了，足以想見關(guān)門的人有多小心。

    可因為這會兒客廳這邊也非常靜，謝路生甚至屏住了呼吸地在聽，因此根本不可能錯過。

    這會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謝路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樣。

    他和客人在聊天，謝靜文在干什么？想偷聽？

    謝路生向來把自己這個繼女當(dāng)親女兒看待，謝闌和何云霞、謝靜文關(guān)系不好，他也只說過謝闌，因為他始終覺得謝闌脾氣差，事業(yè)沒起色，身上很多缺點，而謝靜文機(jī)靈，懂事又尊重他。

    可這會兒他忽然間發(fā)現(xiàn)，謝靜文心眼也挺多的。

    不然這會兒想偷聽出什么東西來？

    剛才那陣子嚼耳根，現(xiàn)在想來也是別有意味……

    正想起身去罵謝靜文，付云再次開口，輕聲道：“叔叔，兩個家庭重新組合起來，有些能變成一個，有些卻不行，這不能勉強。不過兩個家庭不能重新融合，至少不要讓原先還連在一起的那一個也徹底散掉了?！?/br>
    這會兒，付云也懶得再說暗話了，直白道：“我剛才說了這么多，其實還有一件事沒告訴您。”

    謝路生面色已經(jīng)十分難堪，短短幾分鐘間，他完全沒有還口的余地。被一個小輩諷刺，忽然間意識到自己與兒子之間問題的嚴(yán)重性，發(fā)現(xiàn)了繼女的另一面，這些事情讓他的情緒都激動了起來。

    他繃著臉問：“……什么？”

    付云的聲音已經(jīng)回歸了真正的溫和，目光移到了謝路生的頭發(fā)上：“剛才回房間時，謝闌跟我說，兩年前您在意白頭發(fā)，只要白頭發(fā)一長出來，您就會立刻染黑。”

    謝路生聞言，怔了怔，下意識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往一旁的玻璃櫥窗那兒看去。

    可是如今，他放任發(fā)絲間生出了這么多白發(fā)。

    連他自己都忘了他是在什么時候開始放棄了染發(fā)，服了老的。

    可現(xiàn)在他知道了。

    那是在他兒子離家兩年間發(fā)生的事情。

    第059章

    謝闌這一覺睡得很舒服, 醒來的時候付云就躺在他身邊摟著他。

    謝闌伸了個懶腰, 又往付云懷里鉆了鉆, 付云也跟著收緊了點手臂。

    忽然間聽到了什么聲音, 謝闌抬了抬腦袋仔細(xì)聽了聽，好像是他爸在發(fā)火。謝闌坐起身, 皺了皺眉頭, 想要下床去看看，卻被付云抱回去了。

    “你爸在訓(xùn)你妹, 別去了?！?/br>
    謝闌趕緊問：“你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過應(yīng)該是你妹做錯事了。”付云順著謝闌的頭發(fā)，溫柔說道。

    謝闌想了想，也就沒下床了, 重新縮回了付云懷里。

    到了晚飯時，何云霞哄了半天才把謝靜文給哄出來，而謝靜文的眼眶都是紅腫的。

    謝闌好像從沒見過他爸把謝靜文兇成這副樣子過，有點不解，而他爸卻是生硬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上，見到他倆倒是主動打了聲招呼：“坐下吃飯吧?！?/br>
    這一頓晚飯，謝闌依舊是吃的有點不是滋味。

    睡覺前，謝闌去了趟廁所, 發(fā)現(xiàn)他爸站在客廳陽臺上抽著煙。

    謝路生到了如今這個年紀(jì), 活得還是挺養(yǎng)生的。他早在幾年前就不太參加朋友的聚餐了，平時晚上十點鐘睡下，早上八點鐘起床, 雙休日偶爾還會爬爬山。

    很少會有像今天一樣，十點半了還站在陽臺上抽煙的時候。

    謝闌對于謝路生是別扭的，總是犟著股勁，這兩年，他曾經(jīng)想過，他和他爸之間也就這樣了吧。

    保持著這樣不冷不熱的關(guān)系，做著名義上的父子，守著名為“家庭”的空殼。

    可真當(dāng)他看見謝路生這副滄桑的模樣時，心里還是忍不住有點揪了起來。

    謝路生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zhuǎn)身見到謝闌，趕緊熄了煙，咳嗽了兩聲道：“還沒睡？”

    “嗯……快要睡了?！?/br>
    緊接著，兩人沉默了下來。

    謝路生看著謝闌，想著下午付云說的話，心里的情緒翻騰著。

    下午罵完謝靜文之后，謝路生像是放空了腦袋一樣，忽然間學(xué)會了把往日他們相處的一點一滴在腦海中一點一點掰開來看。

    比如說，謝闌和何云霞、謝靜文的相處方式。

    何云霞很少說起謝闌的事情，總是謝靜文長謝靜文短，誠然謝靜文才是她親生的，可這個家庭畢竟不是只有謝靜文一個小孩子，而何云霞卻經(jīng)常說的他忘了謝闌的存在。

    何云霞是在謝闌高二的時候和謝路生結(jié)婚的，到如今已經(jīng)有幾年了？提過謝闌的次數(shù)有多少？

    謝路生覺得自己還算寵著謝靜文的，而何云霞卻不寵著謝闌，那對謝闌而言不是很不公平？

    也是這時候，謝路生才有閑余的精力，去考慮他是不是真的給謝闌找了個“后媽”。

    而謝靜文呢？

    謝靜文直到現(xiàn)在，看到謝闌也不怎么叫人。兩個孩子同時在家時，互不搭話。

    以前謝闌離家，謝靜文也從不會想起這個哥哥，可去年開始謝闌變得有名了，謝靜文便開始時不時地提起謝闌。

    兩人具體談了什么，謝路生不知道，不過謝靜文似乎對于謝闌還是很不滿。

    謝靜文有多不喜歡謝闌，謝路生也是今天才察覺。

    而他還發(fā)現(xiàn)，謝靜文其實心思彎彎繞繞的。以前謝闌沒什么水花，這姑娘便跟沒哥哥一樣。謝闌發(fā)光發(fā)熱了，這姑娘開始關(guān)注起謝闌了。關(guān)鍵在于，她一邊嫌棄著謝闌，一邊又貪圖著謝闌帶給她的好處。

    今天付云說完話走掉后，他在沙發(fā)上坐了會兒，緩和了下情緒，才走去謝靜文房間敲門。敲門前隱約聽見了母女倆說起謝闌和付云的事情，其中有一句“那個付總說不定還是跟以前一樣在玩謝闌呢”，是謝靜文說的。

    這句話，要是以前的謝路生聽到，指不定還真不會放在心上?？僧?dāng)下他卻跟腦子終于清明了似的，心被這母女倆刺到了，用力敲起了門。

    這母女倆甚至都不知道剛才謝靜文想要偷聽的行為已經(jīng)被他和付云發(fā)現(xiàn)了，不僅在那邊嘰嘰歪歪，甚至還在愜意地翻著謝闌帶回來的東西，那包啊、護(hù)膚品啊之類的東西全都攤在地上——一邊說著謝闌和付云的壞話，一邊享用著謝闌和付云帶回來的東西。

    她們大概被他的敲門聲嚇到了，開門后，謝靜文帶著點試探地看到他，問他怎么了，而他則是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何云霞和謝靜文的人品有點問題。

    他從前確實發(fā)現(xiàn)有過類似的端倪，但是如今才真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而他也理解了謝闌為什么這幾年始終沒辦法和這對母女好好相處，明白了今天中午謝闌為什么會發(fā)火。

    是他太不關(guān)注家里的事情，太不關(guān)注謝闌，才會導(dǎo)致他們父子倆關(guān)系變成了這樣。

    何云霞和謝靜文有錯，他也有錯。

    此時看著謝闌，謝路生心情復(fù)雜，卻依舊不知道怎么說。

    謝闌覺得有點冷了，見兩人之間氣氛尷尬，只好說道：“你早點睡吧，大晚上的別抽煙了……”

    搓了搓手臂，謝闌轉(zhuǎn)身想走，謝路生叫道：“謝闌！”

    謝闌一愣，回過身去。

    謝路生捻了煙，沉默幾秒，問道：“你們明天什么時候出發(fā)？”

    “……早上九點半左右出發(fā)吧?！?/br>
    “中飯不吃了？”

    “嗯。”

    謝闌很久沒有和謝路生如此閑話家常了，覺得有點違和。

    謝路生又沉默了一陣，問道：“那個付云……他對你確實好的吧？”

    謝闌怔了怔，點了點頭：“挺好的?！?/br>
    說著，又補充了句：“我們挺好的。”

    謝路生聞言，臉上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神色。

    “好，好，”他說道，“以前你出柜的時候我不反對，但還是覺得比不上找個老婆結(jié)婚的好。不過我們之間有代溝，我的想法也左右不了你。現(xiàn)在你能找個靠譜點的定下來，我想你媽也會高興的?！?/br>
    謝闌真的好多年沒感受過這個男人對他的關(guān)懷了，又有些不敢相信，又眼眶有些酸。

    謝路生又說：“今天中午是我不對，不該在那時候提起那種事情?！?/br>
    “爸，你……”謝闌忽然間想到了什么，問，“是不是付云跟你說了什么了？”

    提到這話，謝路生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偏了偏臉說道：“他……說得也沒什么問題?！?/br>
    謝路生嘆了口氣，說道：“謝闌，我承認(rèn)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但我并不是完全不念你。當(dāng)然，我也確實念得不夠多，我……”

    謝路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最后只好道：“我會改的，雖然我都五十七歲了，但是改改應(yīng)該還來得及吧，你說呢？”

    看著自己老爸夜色下期待的眼神，謝闌心里酸澀了起來，完全沒想到他爸會跟他說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