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第五十章 感應到紋章的黃泉水沸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快速堆砌的能量擠壓在狹窄的地xue內,形成一個倒斗型的風暴圈。 連葉汲巋然不動的身形都被拉扯得微微變形, 更別說沈羨了。重若千斤的陰氣壓得他全身骨節(jié)發(fā)出一節(jié)節(jié)錯位的摩擦聲, 眼鼻耳七竅里滲出絲絲血跡。 他捏碎了一張靜氣符, 沒有知覺的五識勉強緩過來少許,甩甩頭他朝風暴中心嘶聲呼喊:“師父!??!” 儼然成了個大型噴泉中心的黃泉眼毫無動靜, 沈羨憤怒地一把揪住葉汲:“你別光看著,想個法子??!” “老二不讓我插手, ”葉汲輕輕哼笑了一聲,他將沈羨的手粗魯?shù)卣讼氯?,打火機一下一下在空氣里噴出火苗,“大徒弟, 你跟了你師父那么多年, 卻一點都不了解你師父。當他說不讓人插手的時候,你該擔心的不是你師父,而是他的敵人。你師父正在氣頭上, 你還是好好祈禱你的好基友能有個體面死法?!?/br> 沈羨怒道:“他不是我好基友!”怒完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在這個節(jié)骨眼和他爭辯這種廢話。 “哦,對不起?!比~汲沒什么誠意地道歉,“他只是一個你沖冠一怒斬斷龍脈, 坑了師門祖宗八代,一千八百年后還鬼迷心竅被拐上賊船的路, 人,甲?!?/br> “……”沈羨匪夷所思, 自己的師父究竟看上葉汲哪一點,難道是他獨一無二的賤嗎??? 祭壇能立足的地方只剩下不足兩平米,宗瑛和步蕨兩人像飄搖在驚濤海洋里的孤舟,隨時傾覆在高高濺起的水浪里。宗瑛手里的紋章明亮到璀璨,可他的臉色已不復方才的欣喜若狂,鬼獄里的咆哮聲離地面越來越近,可他無法與它們建立任何聯(lián)系。 步蕨深呼吸了兩口,撐刀搖搖擺擺地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抓起他的頭發(fā),狠狠帶了起來,輕聲說:“看見了嗎?幾滴心頭血是不夠的,哪怕是唐晏、葉汲,黃泉眼里的東西他們也動不了分毫。” 他的眼睛在泉水昏黃的光澤下冷得像塊堅冰,吸收盡了所有的光線和溫暖,卻沒有反饋給這個世界分毫。 宗瑛渾渾噩噩地響起某本書上一個古老的傳說——泰山府君,炎魔之子。 步蕨抓著他的腦袋,磕向了黃泉水中,最后一塊立足之地也陷落了…… “我去……”黃泉眼里的兩道模糊聲音消失剎那,葉汲暴跳如雷,跳到一半冷靜下來,隨手拽起沖過去的沈羨,怒吼,“冷靜!” 沈羨看著他滿臉狂暴,和即將推倒東京塔的哥斯拉似的,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態(tài)讓別人冷靜的。 “老二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他?!比~汲的話更像是對自己說,他轉身在沈羨腦袋上狠刮了一下,“走,跟師爹去準備收拾爛攤子去?!?/br> 沈羨不動。 葉汲倏地轉過身,伸出根手指對著他鼻尖:“小子,你聽著。師爹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不要給我揍死你的機會。鬼獄開了,多耽誤一分鐘就多個窮兇極惡的厲鬼逃出升天。等你師父從泉眼里升級回來,看到山城變鬼城,我不揍你,他會滅了你?!?/br> 鮮少有人能在葉汲不開玩笑的威脅前容色不變的,沈羨不愧是步蕨的高徒,到這時他還冷靜地分析道:“我?guī)煾敢嵋蚕茸崴滥??!?/br> “……”葉汲很想否認,但又可悲地不得不承認,步蕨追究起來一定會先弄死他。 男人么,總要承擔起守護妻兒的重擔,雖然這個便宜兒子太特么cao蛋了。 葉汲站在風聲凜冽的山巔。 天穹上,烏云如蓋、電閃雷鳴;山腳下,遙遠的城市光芒黯淡,一吹即滅。 灰影沖撞陰陽兩界脆弱的界限,猩紅的雙目慢慢浮現(xiàn)在灰色地帶間。 他抽完最后一口煙,利用煙蒂上的那點火光點燃引信,隨手拋起,炸裂的火光帶著硝煙味在風中劃過明亮的軌跡,飛向四面八方。他大聲吆喝了句:“大徒弟!列陣了!” 沈羨對他的風sao做派很不以為然,冷冷道:“我?guī)煾覆辉?,你裝逼給誰看?” 葉汲沉默了兩秒,淡定自如道:“你這種千年單身狗懂個屁,要隨時保持良好狀態(tài)以便呈現(xiàn)在伴侶面前。學著點,早點嫁出去,省得讓你師父cao心!” “……” ┉┉ ∞ ∞┉┉┉┉ ∞ ∞┉┉┉ 步蕨抓著宗瑛落入黃泉眼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和神智齊齊受到了猛烈的沖擊,極寒之地的泉水本就不是rou體凡胎承受得住。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泉水漫過頭頂,從鼻腔流入到他肺腑里,浸透血管,肆無忌憚地摧毀這具身體。 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時刻,人介于生死的一線間,得以窺見許多被自己忽略的微小記憶,也可能是幻覺。 就比如現(xiàn)在,他漂浮在渾濁的世界里,看見了幼小的沈羨、遲樂,還有總是找他抱抱的楚笑。三個小孩排排坐在他面前,各自捧著一碗葡萄,葡萄是許瀾庭他們來望他時送來的。載川上寸草不生,在沒摸索出如何養(yǎng)活三個凡人幼崽的時候,他手下的地官們時常來接濟他們四個可憐師徒。 楚笑年紀最小,也最黏人,笑起來像個粉雕玉琢的雪娃娃:“師父師父,今晚給我們講什么故事?” 沈羨裝出副少年老成,打掉楚笑牽著步蕨衣角的手:“師父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他馬上抬起頭,眼巴巴地瞅著,“師父,上次封鬼洞,殺惡蛟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遲樂唆著指頭上的葡萄汁低頭不說話。 步蕨躺在藤椅上,芭蕉扇徐徐搖:“我上次說到哪了?” “呃……”距離上次說故事已是一年前了,三個小孩面面相覷,楚笑機靈地從屁股底下抽出一本書,殷切地雙手送到他面前,“師父!師父!這是三叔叔剛送來的,你給我們讀這個吧!” 步蕨懶洋洋地接過書,看到極盡香艷的封面和碩大的《太清境艷聞錄》一行字時額角一抖:“葉汲?。?!” 躲在暗處的許瀾庭和冬無衣勾肩搭背哈哈大笑,不遠處的林曦抱臂朝天翻了個白眼, 步蕨靜靜地注視那一幕,無以復加地疲倦壓迫得他睜不開眼。 “你太累了?!?/br> 唐晏站在竹屋前,天穹銀河流蕩,載川上安謐無聲,他深深望著自己的弟弟:“你將秘密一個一個地積攢在心里,早晚會壓垮自己。神祇并非無所不能,你也不是戰(zhàn)無不勝,到了選擇放下一部分的時候了?!?/br> 放下嗎? 步蕨面龐浮現(xiàn)起迷惘,他該放下什么呢?是對他誓死效忠的地官們,還是依賴信任他的徒弟們,還是…… “你是我的了?!蹦腥说碾p唇顫抖地吻上他的眼睛,“二哥?!?/br> 步蕨倏地睜開眼,所有的幻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掌抵住宗瑛刺來的匕首,鮮血流出,黃泉水里儼然炸開了鍋。他抬起被泉水腐蝕得只剩下零丁血rou的手骨,白森森的指骨捏住宗瑛的脖頸,輕輕一折,將他的臉扭過一百八十度。 當宗瑛看清泉水深處的東西時,整張皮rou半脫的臉上露出個極為恐懼和猙獰的神情。 下一秒,他頸骨碎裂。 一縷黑煙迅速地在步蕨指骨間冒起,滑溜得像條魚,一閃沒了影。 步蕨想皺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狀態(tài)無法擺出任何一個表情,心里嘆了口氣。他伸手緩慢而牢固地抓住一小塊仍在跳動不止的血rou,將它按入自己破碎的肋骨間,一瞬間黃泉眼發(fā)出憤怒地翻滾聲,但是已無濟于事。 瘋狂涌入的力量從胸前深處游走向全身,斷裂的筋骨、rou塊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修復完整,沸騰的黃泉水極速收攏,地面的白霜隨之迅速退回到泉眼中心。 泉水收盡最后一滴,祭壇已恢復到支離破碎的正常狀態(tài),玉樞院尸體在沒有魔息后萎縮成小小的一塊倒在地上,而宗瑛不知遁逃到何處去了。 重新踏上地面的人不太舒服地解開領口的一??圩?,空氣流入才重新長出的喉嚨里,帶來微妙的不適。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褲,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破破爛爛的一身實在沒有好整理的地方,只得作罷。他輕巧地走到玉樞院君的尸體旁邊,彎腰觀察了下,在他心臟處摸索了一通,摸出個指甲蓋大小的金黃球體,圓球散發(fā)著柔和溫潤的靈氣,顯然是許瀾庭倉促逃走時沒來得及帶走的。 他將球體妥帖地放入上衣口袋里,仰頭朝已經(jīng)裂開數(shù)條縫隙的山頂遙遙喊了一聲:“葉汲!” 正牽線布陣的葉汲咬著匕首怔了一下,含糊地問:“剛剛你有沒有聽見你師父喊我?” 沈羨全神貫注地快成形的陣法里,冷淡地回答他:“沒有!” 葉汲狐疑地看了看地面,又聽見一聲清晰到沈羨也發(fā)覺到的喊聲,葉汲和被剁了尾巴的猴子似的一躍而起:“心肝兒!你出來了?沒事吧!是不是要我來接你!” 步蕨遙遠到渺茫的聲音飄來:“不用?!?/br> “不用?”葉汲茫然了不到一秒,馬上他就知道為什么不用了。 地崩山摧,鋒芒出鞘! 第五十一章 山城上空電閃雷鳴, 裂成樹杈狀的電光照得天色慘白,人間在晝夜間徘徊搖擺。 步蕨踩著碎石, 閑庭信步地走到葉汲身旁, 瞭望山下起伏亂竄的陰影, 一眼看穿他和沈羨布下的手筆:“六壬封魔陣,大材小用了?!?/br> 葉汲注意力完全被他身上似是而非的氣息所吸引, 當即伸過手扒下步蕨的衣領,蹭過去在他脖子邊嗅來嗅去:“老二, 你吃了什么十全大補丸,味道都不一樣了?!?/br> 步蕨被他鼻尖蹭得發(fā)癢,拍了下他不安分的爪子,“你把羨兒打發(fā)到哪里去了?” 葉汲吃痛規(guī)規(guī)矩矩收回手, 眼珠一轉, 低頭沿著耳廓舔了兩口,煞有介事地品鑒道:“味道不錯,比你之前身上那股死氣好多了?!?/br> 步蕨耳廓和燒了碳一樣火紅火燎, 條件反射地勾起葉汲脖子就地一摔! 沒摔出腦震蕩的葉汲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他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和俯視他的步蕨兩兩相望。兩人的視線交換了一些只有他們才懂的信息,對望了兩分鐘, 葉汲流里流氣朝步蕨伸開手:“人家摔倒了,要二哥親親才能起來?!?/br> “……”步蕨真想再給他一腳, 冰冷地看著他。 山下鬼哭狼嚎,潮濕的腥臭味遠遠乘風而來。葉汲依舊躺在地上, 無辜地朝步蕨張開雙手。 步蕨細細吸了一口氣,緩緩俯下身,在男人粗糙的雙唇落下個輕如鴻羽的吻。 猝不及防,葉汲的雙手勾住他的后頸,不顧步蕨睜大的眼,加深了這個吻。他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樣,霸道充滿侵略性,兇狠地掠奪步蕨口中的氣息和液體,不給他任何喘息的縫隙。 “二哥,二哥……”葉汲在步蕨唇舌間肆虐,反復喚著他。因為過于激動他的眼尾泛起微微的紅,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猛獸,恨不得將身上的人拆吃入腹,才能填滿胸腔里的不安與憤怒。 “嘶……”步蕨下唇被他咬出一道血痕。 葉汲貪婪地舔走滲出的血絲,狠狠地咬了一口對方柔軟的舌尖。在彼此炙熱急促的喘息聲里,他慵懶地親了親步蕨的眼睛:“知道錯了嗎?記住,下次打怪升級一定要和你男人一起。否則不會再這么簡單地放過你!”他哼哼冷笑兩聲,“三天別想下床?!?/br> 步蕨在他小腿上狠踩了一腳,狼狽地爬起來。 掉到山下的沈羨恰好布下最后一道防線,將坍塌的山巒和外界隔絕??赃昕赃甑嘏郎蟻?,一上來就看見步蕨完好無損地在那,眼睛一紅登時沒給跪下了:“師父!” 步蕨嚴嚴實實地扣起衣領,任涼風吹散臉上的熱度,勻了勻氣息才問:“你沒事吧。” 沈羨連忙搖頭,看見自家?guī)煾改樕衔赐时M的潮紅愣了一下,關切地問:“師父你受傷了嗎?” 步蕨莫名其妙地看他了一眼。 葉汲早已利索地爬起,胳膊斜搭步蕨的肩,將沈羨攘到一旁:“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別瞎問,要不然你師父又得說我教壞小孩子!” “……” 這還用問嗎?三歲小孩都特么知道他對步蕨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沈羨悲怒交加地當場就要以下犯上,將這個“師爹”大卸八塊,被步蕨一手給攔下來了:“正先辦正事?!?/br> 葉汲要是有條尾巴,這時候能搖上天去了,他大氣無比地一揮手:“媳婦兒!這次沒你的事,你就在旁好好休養(yǎng)生息!看老公給你擺平這些越獄犯,送它們回去吃牢飯!” 步蕨挑了下眉,真就抱臂上觀,看他一個人表演。 許多人,連同葉汲本人大概都快忘記他本職什么了——解厄消災。這種工作實際上相當輕松,油水多得八只手撈不完。但凡是個人,哪怕是太清境上的天官,沒誰敢一口咬定這輩子不會有個小病小災。因而在太清境幾乎快包攬人間香火的情況下,葉汲本尊的神位依然不可動搖地占據(jù)了一方不小的市場。 眼下的情況倒也算在他本職范圍之內,劈到現(xiàn)在的天雷暫時偃旗息鼓,卻也像是盤踞在云端之上看他表演。 葉汲手中的短刀直插地面,盤踞在刀柄的龍紋緩緩游動起來,六方鈴聲漸起,層層疊高。 灰霧不知何時被一團團黑氣所取代,黑氣徘徊在山體四周,如同被一面看不見的墻壁阻攔,始終無法脫離山體。鈴聲一起,嗡嗡不絕的鬼哭聲響起在四面八方,黑氣里顯現(xiàn)出一雙雙紅得發(fā)亮的眼睛,死死盯向山巔的葉汲他們。 “泰山府君!”有鬼在風中怒號,引起千百厲鬼憤怒的呼應,“泰山府君?。?!” 排山倒海的呼喊,化為猛烈的罡風,刮得山石滾落,地裂數(shù)丈。 黑氣蛻變成一道道清晰的人影,執(zhí)劍握槍,匯聚成千兵萬馬。濃烈的陰氣沖天而起,竟然將烏云電光遮擋得一絲不漏,山巔劇烈地晃動在雷鳴般的腳步馬蹄聲中。 清越的龍吟聲響起在天地間,龍紋從刀身一飛沖天,青鱗閃爍。瞬間甘霖普降,浩然之氣滌蕩盡世間一切不潔、不凈、不明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