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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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則快速支起攤位,熟練地將工具鋪擺開來。 這日不是趕集日,鎮(zhèn)上來來往往的人比趕集日少了許多。一整個上午過去,就只補(bǔ)了一個黑釉壺,一個白瓷碗,入賬十五文。 祖孫二人倒是習(xí)慣這種偶爾的清淡,畢竟任何生意都會起落不定。 阿薇坐在爺爺旁邊,方便打扇子時照顧到爺爺。 她一邊扇著扇子,一邊想著,若是嫁了人,自己也不能幫爺爺來出攤了,而小謹(jǐn)也來了鎮(zhèn)上讀書,到底爺爺已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也不知到時他一個人如何才好。 正想著,忽覺爺爺拿胳膊杵了杵自己——“來了,來生意了!”喬老頭的聲音掩不住喜悅,將旱煙滅了,擱到一旁。 阿薇抬頭看去——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正從對面的街道從容踱步而來。 今日他穿一身石青色直裰,腰間束著條紋飾簡單的白玉帶鉤,整個人清朗端雅,如幽幽山間一樹青松。 周遭燥熱的風(fēng)忽而變得溫煦,拂過路旁濃蔭時,似能搖曳下一片鮮翠欲滴的葉子。 她的心跳不自覺快了幾分。 數(shù)息之間,男子已走到攤位前,阿薇下意識低頭。 “公子,快坐?!眴汤项^難得殷勤起來,拂袖在前面給客人坐的條凳上撣了撣灰塵。 男子不是第一次來光顧了,在幾次交往中,喬老頭已斷定他非富即貴,與他們這些鄉(xiāng)下人大有不同,稱一聲公子總是沒錯的。 男子趕忙虛扶了喬老頭一把,連聲道:“不敢勞煩?!?/br> 阿薇聽他聲音清越又溫和,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他,那張臉膚白如玉,清雋俊逸,足夠讓一切少女沉迷。只是他眉目清寂,眼眸中似縈繞著遠(yuǎn)山之巔的層層冷霧,叫人望而卻步。 只看了一眼就悄然收回視線,她責(zé)怪自己上不得臺面,怎么每次看到他,就臉紅心跳的?可見自己內(nèi)心里是有些輕浮的吧。 男子輕拂衣衫坐下,將兩片薄薄的紅色瓷片雙手遞了過去,喬老頭趕忙也用雙手接了過來。 男子從前拿來修補(bǔ)的瓷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器物,喬老頭一年到頭都只是補(bǔ)一些碎了的粗瓷,那種精細(xì)的瓷器,他從前一年也遇不到一回。 器物珍貴,便需要他用最好的材料,甚至亮出自己的絕技,才能修補(bǔ)得完美。但這男子從不討價還價,不吹噓自己的瓷器是多貴的價錢買來的,也不吝嗇用料好,花費(fèi)多。 遇到這樣的客人,喬老頭倒覺得像是遇到了一個懂得欣賞自己手藝的人,拿到這樣的瓷器,也有了一展拳腳的快意。 男子話不多,喬老頭也順著男子的脾性,并不多言,只捧著瓷片,認(rèn)真看了起來,無疑,這仍舊是件雖破碎卻精致的瓷器。 看了半晌,喬老頭卻皺起了眉頭,嘆出一口氣,對男子道:“公子,這流霞盞是薄胎瓷,老朽不敢輕易下手給你補(bǔ)啊?!?/br> 修補(bǔ)瓷器的方式,大致就是在裂縫的兩端各打一孔,然后將金屬做的鋦釘嵌入其中,起到固定的作用。瓷器上打孔,是不能打穿的,如果不小心打穿了,還要想辦法將其填補(bǔ)起來。打孔用的是金剛鉆,而金剛鉆最怕遇到薄胎瓷,瓷器薄了,不僅容易打穿,甚至可能把瓷器再次打碎。 喬老頭從來自負(fù)手藝高超,卻不得不承認(rèn),今天這個難題,他是解不了了。 男子聞言也有些遺憾,接過喬老頭遞回的瓷片,似不甘心,又問:“那老丈可有其他辦法,比如不用打孔鑲釘,而是用粘合的方式把瓷片粘到一起?” 喬老頭沉思片刻,道:“公子說的這個,倒是個可想的辦法。有足夠粘合之力的材料不少,但要保證粘好了以后,瓷器可以沾水,甚至沾茶、沾酒,恐怕很難。哪怕是粘好了放著不用,要保證放上數(shù)年也不脫離,恐怕很難?!?/br> 男子面上顯出一點(diǎn)失落之色,仍舊禮貌道:“多謝老丈指點(diǎn)?!彼麖膶挻蟮男渥永镫S手掏出十多個錢來,也不數(shù),只遞給喬老頭道:“這些給老丈喝茶用?!?/br> 喬老頭卻沒有接,笑道:“不可,不可。老朽半點(diǎn)忙也沒幫上,不能收取公子的財物?!?/br> 沒攬下活兒,喬老頭本覺得慚愧,沒想到對方竟還對自己客氣起來。甚至自己沒收下錢,對方還有些為難似的。 這可真是反過來了,喬老頭心中感嘆,這樣的人,跟自己真是不一樣,從骨子里就不一樣。 男子見錢遞不出去,手卻還尷尬地懸著。 喬老頭趕忙道:“公子若有其他殘瓷,再來光顧老朽。”在這點(diǎn)上,他有自己的原則,沒有補(bǔ)上,半文不取。 男子這才收回手,再次向喬老頭致謝,而后離去。 阿薇見他轉(zhuǎn)身,才敢大大方方去看那挺拔如松,修長如竹的背影。 旁邊一個賣糖人的小販,與喬老頭有些投機(jī),便常常在一處擺攤。小販見這男子來補(bǔ)瓷,也不是三五次了,這會兒甚是好奇,忍不住與喬老頭討論起來,“誒,老喬,你說這般俊的小哥兒,是哪里來的?我在鎮(zhèn)上擺攤也好多年了,之前怎么沒有見過他?” 這般容貌氣度的人,如果以前見過,那是不可能忘記的。 喬老頭倒不覺得奇怪,“外地來的吧。青釉鎮(zhèn)雖偏僻,到底是百年名鎮(zhèn),天下瓷都,吸引點(diǎn)喜歡瓷器,喜歡古玩的人來,不奇怪。” 小販呵呵一笑,又問:“那你說這小哥兒多大年紀(jì)呀?我這眼神,一看一個準(zhǔn)兒,怎么就偏偏看不出來這小哥兒?!?/br> 說樣貌吧,也就二十出頭,可那眼神,那氣度,又像是三四十歲的人,經(jīng)了人事,帶點(diǎn)蒼涼。 喬老頭嘿嘿一笑,“你個老糖頭!人家從哪里來,多大年紀(jì),跟你什么干系?。縿偛拍侵涣飨急K,要是沒破,你知道管多少錢不?總之,人家跟我們不是一種人,這輩子也打不上別的交道,還是莫要多想的好!” 那個背影漸漸模糊了,阿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個被火紅的鐵鋦釘燙過的傷口,因為及時沖了涼水,傷好以后,疤痕并不猙獰。 那是三伏天,連湖里的水都是熱的,他卻帶著一壺冰鎮(zhèn)的干凈涼水。 夏天的冰,是多奢侈的東西,他和她,當(dāng)然不是一種人。 風(fēng)又變得燥熱,手上的疤痕好像也灼燒起來。 夕陽西下的時候,祖孫兩人收了攤,上山回到家里,卻見劉媒婆站在自家門口。 阿薇打了個招呼,當(dāng)先進(jìn)屋了,劉媒婆便和喬老頭在院子里說道起來。 晚飯過后,喬老頭找了阿薇說話,原來劉媒婆今日上門,是應(yīng)了同村的王屠戶家所托, 王屠戶聽說喬老頭要為阿薇尋婆家,有意讓自己的兒子娶阿薇過門。 “阿薇啊,你自己拿個主意吧。”喬老頭聽劉媒婆說,王屠戶家倒是愿意出八兩銀子的聘禮,比他定下的六兩還多。 阿薇一時說不上來,王屠戶家的兒子從前見著倒是打過招呼的,他跟他爹一樣,臉上長著個大痦子,上面還冒出幾根黑毛。 想著那幾根黑毛,就像霉豆腐上長長的霉毛,她差點(diǎn)打了個嘔。 “爺爺,要不,再勞煩劉嬸子多尋尋別的人家吧?!卑⑥滨久嫉馈?/br> 喬老頭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知道王屠戶的兒子在相貌上確實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孫女,只是再尋下去,他也不敢保證就能遇到相貌堂堂的人物。若是相貌好,家里又富裕,估計是看不上他們這等沒有田地的人家的。他有心要替阿薇找一戶比楊家好的人家,事實卻有了難處。 喬老頭心頭感慨,要是楊家不如此絕情,他又何必在別處物色。束脩的事情比較急,由不得他慢慢挑選,但又怕誤了孫女終身。如此想來,好似與那楊家有了不共戴天的大仇。 夜色漸濃,阿薇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對于婚事,她并不是毫不憂心的。王屠戶家愿意給八兩銀子,要是之后幾天也遇不到合適的人,沒準(zhǔn)兒爺爺就動心了。 阿薇嘆了口氣,雙手合于腹上,卻意外摸到那個虎口上的傷疤。 她不由想起白天那位來補(bǔ)流霞盞的客人。記得他第一次來補(bǔ)瓷的時候是個趕集日,那日的事情歷歷在目。 那日同樣是午后,他信步來了攤前,才坐下沒多久,就有趕集的人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停下圍觀,也許是好奇,這樣一個長相俊朗,氣質(zhì)清貴的人怎會坐到一個簡陋的小攤前。 他顯然也有些不自在,所以自那次以后,他再來,絕不是在趕集日,也絕不是在人流如織的時刻。 阿薇比他更不自在,因為她從來沒在這么多人的眼光下干過活兒,爺爺看出她的緊張,只讓她做了最簡單的活兒——把鐵鋦釘加熱。 鐵鋦釘比銅鋦釘便宜,但更考驗手藝。因為鐵的延展性不如銅,所以上釘前要先加熱。 當(dāng)然,在后來的每一次,他都選擇用最貴最好的鋦釘,所以爺爺知道了,第一次時,他是在考驗自己的手藝。 可阿薇當(dāng)時就知道,他看重的是手藝。因為從來沒有人,會那么認(rèn)真地看她做活兒,哪怕只是簡單地加熱一顆鋦釘。 本來已經(jīng)非常緊張,再被他近距離看著自己,哪怕他只是看她手上的動作,也讓她心里和臉上都灼燒起來。 “哎呀,這小姑娘,你手抖個什么?”圍觀的人里不知誰說了一句。 她嚇得一個激靈,手上一松,那鋦釘便掉下來了。她當(dāng)時肯定頭腦混沌了,竟傻得用手去接,這便有了這個傷疤。 爺爺當(dāng)場就狠狠罵了自己,阿薇知道,爺爺不是有心責(zé)怪自己,只是圍觀的人太多,爺爺不能讓一眾人覺得,他們的手藝過不去,那以后便沒法子再在鎮(zhèn)上攬活兒了。 但被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著自己被罵,她還是忍不住羞愧。 那人卻甚是溫和,雖然他的表情并沒有太大波動,但阿薇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善意。他馬上就解開水壺給自己沖洗,冰鎮(zhèn)過的水涼悠悠的,她焦灼的心也安穩(wěn)下來。 瓷器補(bǔ)好了,他接過爺爺遞來的瓷器,卻將工錢交付給自己。她一看,多了好幾十個錢。他大聲說,這手藝值得起這些錢,圍觀的人也跟著夸贊起爺爺?shù)氖炙噥?,爺爺覺得很有面子, 離開時,他卻淡淡地對自己說了一句,快拿錢去敷藥。 她當(dāng)然沒有拿錢去敷藥,做手藝人,受點(diǎn)小傷在所難免,她不敢那般矜貴。 可她一直記得那人的善意,他不僅體諒她的驚慌失措,還幫助爺爺解圍。 慢慢的,阿薇的腦海被那位客人的身影全然占據(jù)了,他的眉目,他的聲音,都那么清晰。 阿薇有些惱恨自己,她都快要嫁人了,她該擔(dān)心自己會嫁個什么樣的丈夫,丈夫的家人好不好相處,那些與她的生活不會產(chǎn)生交匯的人,想來做什么用? 月亮出來了,清輝灑滿每個孤寂的角落,也灑進(jìn)無邊的少女心事中。 第3章 這么過了幾日,喬老頭仍舊是一面帶著阿薇出攤,一面cao心著她的婚事。 阿薇是心頭有數(shù)的,爺爺并沒有直接拒絕王屠戶家,而是拖著媒婆沒有答復(fù)。這樣看來,她的擔(dān)心并不是多余,如果還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爺爺多半就希望她答應(yīng)嫁給王屠戶的兒子了。該如何拒絕,她一時沒有好主意。 這日從鎮(zhèn)上收攤回來,見那劉媒婆又在門口等著了。阿薇仍舊是招呼了一聲就進(jìn)屋去,刻意避開了,但這一次,她靠著房門,認(rèn)真聽著爺爺和劉媒婆說話。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原來劉媒婆見喬老頭幾日也沒給個明確的答復(fù),以為他對聘禮不甚滿意,便說了鎮(zhèn)上一家富戶愿意出十五兩銀子,讓阿薇過去做姨娘,說是那正房太太沒生下兒子,如果阿薇過去生下兒子,便與平妻無異。 喬老頭聽得暴跳如雷,抽出腰間的煙桿子,把劉媒婆打出門去了。 聽到劉媒婆嗚啦啦吃痛的聲音,阿薇松了口氣,看來爺爺還不至于為了小謹(jǐn)?shù)氖懀鷮崒嵧趥€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劉媒婆連鎮(zhèn)上要納妾的人家都找來了,可見得也是盡力了。就真的沒有更合適的人家了嗎?阿薇的心思不禁又沉了幾分。 喬老頭被劉媒婆的事情氣得捶胸頓足,第二日醒來覺得肋間有些疼,估摸著是肝火上來了,只得躺在床上休息,沒有出攤。 阿薇有些擔(dān)心,打算去請村里的大夫,卻被喬老頭攔下了,她知道爺爺是舍不得花錢,卻又勸不動他。 料理完家務(wù),阿薇叮囑小謹(jǐn)照看好爺爺,打算出門去割些rou回來。喬家雖不富裕,rou食卻沒有像貧戶那般一年才吃上幾回。喬老頭覺得小謹(jǐn)讀書辛苦,又是他們喬家唯一的希望,rou食是緊著自己也要供給小謹(jǐn)?shù)摹?/br> 阿薇平常都是在村里王屠戶家割rou,如今有了那檔子事兒,覺得再去就有些尷尬了,便徑直往山下去。 看來以后割rou,都只能去鎮(zhèn)上了。 回來的時候,日頭正盛,阿薇一手提著裝rou的籃子,一手擋著陽光,慢慢向山上行去。 水竹村坐落在小瓷山山腰,上山的路被踩過千萬遍,并不崎嶇,只是山路上鮮有濃蔭,泥土曝露,風(fēng)稍大些,就會有白色的瓷土灰漫天飛舞。 此刻山路上沒有別的行人,阿薇走著,忽然聽到后面有個腳步聲不緊不慢跟了上來。她回頭看去,只見斜坡下走來一個老婦,約莫六十歲的年紀(jì),面生得很,應(yīng)該不是村里的人。 忽而一陣大風(fēng)吹來,陽光瞬時陰了下來,阿薇被揚(yáng)起的白色渾濁嗆了幾口,趕忙掩好籃子,捂住口鼻,加快了上山的腳步。 身后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阿薇想著必是剛才那位老婦,看來她不太熟悉小瓷山的情況,于是艱難地折返過去,將那老婦扶著,往上行去。 好容易躲過那陣白塵,又難得見到一棵大樹,她扶著老婦坐到了大樹下歇息。 兩人身上都染了不少白灰,老婦伸手不停拍打著,卻揚(yáng)起更多灰塵,咳得越發(fā)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