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路小心翼翼來到了側(cè)門，側(cè)門從里邊兒栓著，按理說應(yīng)該有個婆子守著，這會兒卻是沒人，想來是偷懶睡覺去了，這兒是山上，很少有人，夜里值夜的下人便成日偷懶，倒是方便了她們。

    推開門栓，幾人輕手輕腳走去門外，門外只有一小塊兒空地，后面便是密林。這會兒應(yīng)還不到寅時，大牛和鐵子竟已經(jīng)等在了門外。

    兩人身邊是兩輛馬車，其中一輛很大，足有六匹高頭大馬，馬車上除了簾子，還安了車門，窗戶上也按了小木窗，車身是紅木所制，沒什么花樣，簡單低調(diào)。

    另一輛則小很多，只有兩匹馬，車門車窗只掛了簾子，也是簡單的樣式，紅木制成。

    四清看了看并排的兩輛馬車，紛紛癟了嘴，差點兒又哭起來。竟是真的不要她們跟著，一想到縣主剛剛落了胎不過一天就要奔波勞累，又無人照料，她們便悲從中來，心疼不已。

    佟嬤嬤看著馬車直嘆氣，輕輕扶住黎靜水仔細(xì)叮囑著:“縣主，路上無人照料，您千萬要自己心疼自己，不要見風(fēng)，不要太勞累，趕路不要太著急......”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猶不放心，一直沒哭過的她這會兒眼眶也是控制不住的濕潤，四清將大牛和鐵子團團圍住，紛紛含淚往他倆的耳朵里灌輸路上該怎么伺候縣主，有些什么需要注意，你一句她一句，說的沒完沒了。

    大牛和鐵子卻是沒有任何的不耐煩，認(rèn)真聽著，努力記進腦袋里，他們也心疼縣主，也想路上能好好照顧縣主，為縣主省去一些負(fù)累。

    最后還是黎靜水打斷了眾人，她掃了一眼大家，開口說道:“好了，再說下去天兒就要亮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們不要擔(dān)心，倒是你們，鐵子已尋到一處安穩(wěn)寧靜的小鎮(zhèn)，也置辦了屋子，他送你們?nèi)チ艘院?，在那兒好好過日子，若是有合適的人家，便嫁了吧，不用顧慮我，即便是嫁人了，我回來時你們也不是就不可以看我了?！?/br>
    說著黎靜水又看向佟嬤嬤，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里透著柔和的暖意，道:“特別是嬤嬤你，你的年歲也不大，被宮中困了小半輩子，正好趁這個機會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那個小鎮(zhèn)民風(fēng)淳樸，總會有憨實漢子的?！?/br>
    佟嬤嬤抿唇笑了笑，心里雖沒那個意思，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笑著說：“知道了，我會好好看看的?！?/br>
    黎靜水放下心來，又看向四清，面上一板，兇道:“你們也是，知道了嗎？”

    四清紛紛沉默的點頭，至于會不會聽話，那就是兩說了。

    “走吧?！崩桁o水揮揮手，率先上了她的馬車。

    佟嬤嬤和四清將黎靜水的行李放去馬車上安置好，哭著轉(zhuǎn)身去了她們的馬車上。

    大牛負(fù)責(zé)駕駛黎靜水這輛馬車，鐵子則負(fù)責(zé)送佟嬤嬤和四清去那個鎮(zhèn)上安頓，然后再來與黎靜水匯合。

    眾人都上了馬車安頓好，大牛和鐵子駕駛著兩輛馬車下了山，也就是他們，這處沒有大路，到處是密林，換成別的人來駕車，還真不一定能下得山去。

    黎靜水的大馬車?yán)?，除了放行李的固定住的斗柜，便什么都沒有了，只在車廂地板上鋪滿了厚厚幾層的棉褥子，上頭還放了兩床厚被子。

    下山的路不好走，大牛已經(jīng)盡力控制了，馬車仍是一路顛簸。

    黎靜水被顛的頭昏腦漲，身上酸痛不已，直想吐，難受的緊。

    她騎馬在山路上跑都沒任何感覺的人，如今卻是難受成這樣，看來落胎是真的傷身的很。

    黎靜水抱過被子圍在身邊，盡量讓自己好受一些，直到下了山，可算是好受了些。

    外邊兒已經(jīng)蒙蒙亮，能撤到青城山真的是讓她這次方便許多，若是在京城之中，想要避人耳目悄悄出城，可就沒有這么輕松了，且得折騰。

    這些日子，蔣云玉要么睡不著，要么睡的不沉，這夜他便是睡的不沉，腦中紛紛亂亂，迷迷糊糊，根本無法沉睡。

    黎靜水起身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裝作熟睡的樣子而已。

    阿水最近總是神神秘秘背著他做事，今兒夜里，卻不知她又要去做什么。

    蔣云玉死死咬住下唇，她今兒白天已經(jīng)落了胎了吧，他知道，這么反常，一看就能看出來，都這樣了，不好好歇著，又去折騰些什么？

    難道不要孩子，自己的身子也不要了嗎？

    蔣云玉暗暗唾棄自己，這個時候竟還去擔(dān)心她，他們的孩子，她說不要就不要，一聲不吭就落了胎，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但是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這兩種情緒在他心中交纏，讓他痛苦不堪。

    他好想跟過去看看，看看她到底在折騰些什么，為什么這般不愛惜自己。

    可是他拉不下那個臉，忍不下那口怨氣，強逼著不讓自己動彈。

    就這樣等了許久，黎靜水仍舊沒有回來，蔣云玉慌了起來，山上山風(fēng)大，她才落了胎，不能見風(fēng)的。

    去看看吧，不，不行，她心里根本沒有他，沒有這個家，隨她去就是。

    蔣云玉內(nèi)心掙扎，漸漸的，天兒透了白，淡淡的晨輝灑進屋子，蔣云玉再也控制不住，不管怎么樣，先去讓她回來歇著再說。

    他雖怨她氣她，卻也不能看著她不要命般的折騰自己。

    蔣云玉掀開被子下了床，胡亂套上鞋，衣裳都來不及穿，匆匆往門外走，走到門邊，便看到了那靜靜躺在地上的一個空白信封。

    第91章 抵達邊城

    黎靜水畢竟剛落了胎, 再是著急, 大牛趕馬車也不敢趕的太快, 且馬車比不上騎馬，速度便較消息往來時慢上許多。

    若是騎馬前行，日夜兼程, 速度夠快，三五日便能到達與東蒙接壤的邊城——扈城，不過黎靜水這趟，怕是得在路上耗上半個月左右。

    大牛牢記四清的囑咐，每日都要給黎靜水熬一次雞湯喝, 若是附近有人家, 便去人家家里買，若是有集市那就更好了，若是什么都沒有，便是去山里打野雞也要打來。

    好在一般附近總會有人家的。

    如非必要, 黎靜水輕易不下馬車，不論白日黑夜, 那馬車的門都是緊緊從里面栓上。

    但凡下馬車, 大牛一定會上前攙扶, 即便是出恭, 大牛也要攙扶到地方，然后就近守著, 非常時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第三日的時候, 鐵子趕到與他們匯合。

    一路上鐵子和大牛不管自己多苦，風(fēng)餐露宿，決計是不會讓黎靜水吃一丁點兒苦頭的，想方設(shè)法弄好吃的，只要當(dāng)天遇著了人家，定是要請有經(jīng)驗的婦人做些對女子身子好的滋補吃食給黎靜水吃。

    好在有這么個可以時時躺著的舒適寬敞的馬車，大牛和鐵子駕車又穩(wěn)妥，再加上他倆想方設(shè)法弄來的吃食，黎靜水也配合，只要有吃的就逼著自己多吃，沒事兒能不動便不動，及至到了邊城北城門時，她倒也沒有了剛落胎時那般的氣弱無力，只面色總還是有些蒼白。

    畢竟不同躺在家中床上調(diào)養(yǎng)出來的。

    這也就是得賴于黎靜水身子結(jié)實，才能這么快便恢復(fù)大半元氣。

    一路奔波十三日，終于是趕到了這北城門。

    黎靜水從清晨睜眼就開始盼著，連那馬車門也不關(guān)了，只急切的看著快速飛過的遠方，望眼欲穿，恨不得馬上就能飛到扈城去。

    這會兒她撩開車簾，遠遠望著前方越來越近，一塊塊灰白色巨石堆壘而成的城墻，蒼莽古樸、高大巍峨，向人們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她的心猛烈跳動著，快了，快了，只隔著一道城墻，馬上就可以見到爹爹了。

    大牛和鐵子也因為近在咫尺的城墻而興奮的臉頰通紅，使勁的揮舞馬鞭，愈發(fā)加快了速度。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他們拉住了韁繩，喝停了瘋跑的馬。因為戰(zhàn)事，即便是大白天，城門依然緊閉，只在城樓之上守了幾十個穿著鎧甲的士兵。

    大牛坐在馬車上，抬頭看向城樓之上，將雙手?jǐn)n在嘴邊氣沉丹田大聲喊道：“鎮(zhèn)國公獨女，福安縣主在此，爾等速速下來打開城門?！?/br>
    聲音渾厚，中氣十足，足有十來米高的城墻也沒能阻擋住他聲音的穿透力，城樓上的守軍聽了個清清楚楚。

    上面并沒有給什么回應(yīng)，卻是隱約看見有一個身影不見了。

    但是等了一會兒卻沒有開城門的動靜。

    “這幫孫子。”鐵子啐道，提氣便想再喊，卻被黎靜水?dāng)r住，“別喊了，想是去找人去了，這個檔口，他們也不認(rèn)識我，哪敢隨便開城門?！?/br>
    鐵子撇撇嘴，沒吭聲了。

    足等了有半個來時辰吧，城樓上傳來喊聲：“福安縣主在哪兒？可否現(xiàn)身一見？”

    黎靜水坐在馬車之內(nèi)，并沒有出去，城墻上的人看不著。

    這聲音并不比大牛的聲音小，穿過十米高樓，仍是如雷貫耳。這聲音黎靜水太過熟悉，她抖著手撩開車簾，仰頭看向城樓上方。

    日頭刺眼，黎靜水被刺瞇了眼，又是十米高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上頭卻是又沒了動靜，這回沒等多久，城門處傳來沉悶的響聲。

    大牛和鐵子面上一喜，鐵子道：“開了，開了?！?/br>
    兩人趕緊拉起韁繩，趕著馬車向樓洞子駛?cè)ァ４搅顺情T邊上，只聽轟隆一聲，厚重的城門開了巨大的一條縫兒，正好可容一輛馬車經(jīng)過。

    只見里面當(dāng)先狂奔而出一個粗壯的黑臉大漢，朝著馬車上的黎靜水就撲了過來，這勢如破竹的架勢，這氣拔山河的體態(tài)，嚇得大牛和鐵子當(dāng)即扔了韁繩雙雙撲向黑臉大漢。

    三人在空中緊緊纏到了一處，撲通撲通滾落去了馬車一旁，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揚起一陣灰塵。

    紛飛的灰塵中傳來一道兇悍的喝聲:“縣主身子不好，休的對縣主無理?！?/br>
    黎靜水捏著下巴，看的津津有味，這是鐵子的聲音，鐵子還是那么粗魯，嘖嘖。

    “你他娘的身子才不好呢，梨子壯的熊看到都害臊，你個龜孫子，擱這兒詛咒誰呢?！?/br>
    這是程大柱的聲音，嘖嘖，這么久不見，依然那么狂野，旗鼓相當(dāng)，棋逢對手，就是不知道誰騎誰了，黎靜水猥瑣的想。

    三人撲騰了許久，期間夾雜了無數(shù)標(biāo)新立異的臟話，嘖嘖嘖嘖，黎靜水看的直搖頭，才第一次見面，用不著這么激烈吧，后邊兒還有好多將士看著呢，瞧瞧他們口瞪目呆卻又興致勃勃的模樣，都是有地位的人，影響多不好。

    終于三個人都停了手，邊城風(fēng)沙大，搞得是渾身灰撲撲，皺巴巴，發(fā)髻如雞窩，面上、嘴里都是灰塵沙子，好不狼狽。

    黎靜水看痛快了，咳了咳，作出一副嚴(yán)肅臉，一本正經(jīng)開口道：“好了，你們不要鬧了，給將士們看到像什么樣子，不成體統(tǒng)?！?/br>
    將士們心中吶喊:縣主，您看的也挺起勁兒的啊！

    程大柱齜牙咧嘴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好不委屈的說道:“梨子，你身邊兒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怎得這么兇悍，上來就打人，以前咱們不也天天兒勾肩搭背的。他們居然還說你身子弱，你擱哪兒找來的這倆沒見過世面的?！?/br>
    黎靜水并不想提她落胎的事，便笑著轉(zhuǎn)移話題道：“咱們別在這城門口廢話了吧，趕緊的，帶我去瞧我爹去?！?/br>
    頓了頓，黎靜水看向程大柱，問道:“對了，我爹怎么樣了？還是昏迷不醒嗎？”

    程大柱的臉頓時變得正經(jīng)起來，“還躺著呢，軍醫(yī)和城中大夫都看遍了，聯(lián)合起來竭盡全力也只能穩(wěn)住公爺?shù)亩静恢翑U散，這是東蒙皇室特有的毒，他們解不掉。”

    “大牛、鐵子，上來趕車?！崩桁o水皺眉沉聲喊道。

    東蒙國的毒，還是皇室特有，確實有些棘手，即便去夏邑別處找大夫，也不一定能解得了這個毒。

    大牛和鐵子趕緊跳上馬車，鐵子坐穩(wěn)后，扭頭沖程大柱做了個兇狠的表情，這個莽漢，白長這么大個頭兒。

    程大柱咧咧嘴直樂，渾不在意，大餅?zāi)樕蟽深a黑rou擠做一堆，竟擠出了兩個酒窩來，看的大牛和鐵子一陣不適，頭一次發(fā)現(xiàn)酒窩竟能這么惡心人。

    “嘿，我說梨子，怎得嫁了人生了娃，你還真變成個娘們兒了，城中如今道路寬敞著呢，騎馬多痛快，你咋娘們唧唧的還坐個馬車?！背檀笾鶕蠐项^，新鮮的來回打量著黎靜水，仿佛不認(rèn)識了一般。

    “剛我就想問了，過來你咋不騎馬，坐個馬車晃晃悠悠，得耗了七八天才到吧，你如今怎么一點兒當(dāng)年的彪悍氣概都沒有了?！?/br>
    黎靜水眼風(fēng)一斜，斜斜掃向程大柱，眼風(fēng)中好似有刀子，陰沉沉說道:“你若再不頭前帶路，繼續(xù)在這兒廢話，我現(xiàn)在就叫你知道知道誰是娘們兒。”

    程大柱嚇的一個激靈，轉(zhuǎn)身就走，走到前面對著一干圍觀的將士揮手，怒喝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還不趕緊的給黎小將軍行禮，然后混回去守城門去，一個個沒眼力見兒的癟犢子，黎小將軍你們都不認(rèn)識了，瞎了你們的狗眼?！?/br>
    程大柱把驚嚇之氣全發(fā)泄在了這群不明就里的士兵身上，提腳就踹了就近的一個士兵屁股一腳。

    干！他以前沒少被梨子揍，這回瞧她坐在馬車上也不下來，斯斯文文的，只當(dāng)她嫁了人變了性子，一個沒控制住便調(diào)侃了兩句，沒想到她還是那么可怕，眼神都能嚇?biāo)廊恕?/br>
    幸好他說的不多，娘說的沒錯，女人果然惹不得，惹不得啊。

    程大柱雖然憨，卻也明白黎靜水此次趕來為的是什么，所以他沒有叫黎靜水福安縣主，而是喚的黎小將軍。雖不是皇上賜封，但黎靜水是鎮(zhèn)國公唯一的女兒，二十萬黎家軍皆認(rèn)可的，當(dāng)?shù)钠鹦④娺@個稱呼。

    也只有小將軍這個名號，才能震懾住黎家軍，震懾住東蒙敵軍。

    程大柱翻身上馬，頭前帶路，來到了城中的天策將軍府。城中將軍府有兩處，一處是守城將軍的府邸，一處便是天策將軍府。

    此次鎮(zhèn)國公出征，皇上特意找了邊城現(xiàn)有的一處宅院重新修葺后，掛匾天策將軍府，賜給了鎮(zhèn)國公。

    邊城打仗，還得稱將軍這個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