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她連心臟都蜷了起來,斂著眼:“我剛才只是……” “如果你要說謊,一定要說得像樣些,別讓我拆穿?!?/br> “……” 她吸了口氣,緩緩?fù)鲁觥?/br> 鎮(zhèn)定。 沒什么,只是突發(fā)意外而已。 說到底,原本她就沒有承諾過他什么。 一簇藍光停在了她的鼻尖,她揮開它,同時也舒展了僵硬的表情。 “我沒什么要解釋的。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樣。” 被識破了身份,她不會再矢口否認。但整件事如此曲折奇詭,他最后能推測出幾分真相,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慢慢地,丁言向前踏出了兩步?,F(xiàn)在他們站在了同一階石梯上,彼此相隔不過半米。他伸出手,撫上了她的臉頰,一寸一寸地摩挲,像在描摹一塊數(shù)百年前遺留下來的大理石雕像。 “臉,不是假的。”他低聲說。 她無聲默認。這是溫當當?shù)哪?,如假包換。 他的手緩緩下移,來到這具身體的喉結(jié)處,手指輕輕擦過,帶著薄繭的指腹激起她一陣戰(zhàn)栗。 喉結(jié)是一個男人的敏感處,即使這個男人身體里裝了一個女人的靈魂也一樣。生物的本能無法抗拒。 她定了定神,以為接下來他要檢查這具身體的其他性征,但他卻轉(zhuǎn)手捏住了她的下頷,逼她抬起下頷與他對視。 他的嗓音有些啞,仿佛壓抑著什么:“之前在飛船上,我一直很迷惑,你怎么能將自己偽裝得這么好?連喉結(jié)都……這么逼真?!?/br> 溫小良想起自己剛從凍眠中蘇醒時的情景,終于明白了那時她衣衫凌亂的原因。原來他早已趁著她失去意識的時候“檢查”過了。顯然,他的檢查結(jié)果讓他以為她還是“她”,只是偽裝成了溫當當?shù)臉幼印?/br> 真遺憾,真相可沒這么簡單吶。 丁言:“直到剛才,在人魚雕像那里,我終于明白了?!?/br> 溫小良一怔。 丁言慢慢揚起一個笑:“‘思維’才是生命的本質(zhì)。你現(xiàn)在,就是一團思維束。你不是裝成‘溫當當’的樣子,你現(xiàn)在用的就是當當?shù)纳眢w。” 第69章 chapter.69 溫小良不得不承認, 丁言的醒悟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明明之前還完全沒摸到訣竅, 怎么腦袋突然就靈光了? 她定了定神, 揮開他的手,退后一步, 垂著眼, 好半晌才說:“你這么聰明, 那你覺得我為什么不承認自己的身份?” 丁言臉上沒有笑意:“你可以解釋看看?!?/br> 她輕吸口氣,慢慢舉起了手, 讓他看到她之前用小刀劃過的地方——已經(jīng)過去二十分鐘了, 傷口竟然還在往外滲血。 丁言微微變了臉色, 他抓住她的手, 神情難看地審視。溫小良隨他去,只是淡淡地說出她的推斷:“當當?shù)纳眢w各方面素質(zhì)都在降低, 比如他血液里的血小板已經(jīng)明顯減少。這次應(yīng)該不會致命, 但下次再受傷就難說了。兩個思維束共用一具身體,就像把大象塞進水蛇的胃里, 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她的比喻真是形象又殘忍。 丁言腦里亂成一片,他努力冷靜下來,問:“什么樣的身體你可以用?……植物人?” “試過了。沒用?!彼龘u搖頭,“不用想了, 你能想到的我都試過。” 丁言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前發(fā)現(xiàn)“溫當當”時的情景, 現(xiàn)在才明白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那里。她是去“狩獵”的,但顯然她失敗了。 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什么當當就可以?”為什么他的身體能夠接受她?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他和精神波和我相似,或許是……”她沒再說下去。那不是個愿意被提及的原因, 關(guān)于慕斯禮的一切她只想丟進記憶的垃圾桶里,“總之,我現(xiàn)在連離開這個身體都做不到?!?/br> 他瞥了她掌心上的傷口一眼,問:“他現(xiàn)在怎么樣?” 溫小良知道他問的是溫當當,如實道:“不太好。我試著叫醒他,但似乎因為我的精神力太強了,完全壓制了他,他醒不過來。” “……” “我和你說一句真話?!彼醋×俗约旱男目冢總€音節(jié)都像刻在石碑上,“現(xiàn)在是沒到那份上,真到了必須二選一的時候,我寧愿殺了我自己,也不會讓他有事。” 丁言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溫小良就用眼神逼得他將話吞了回去。 她是絕無可能放棄溫當當?shù)?。如果有誰敢勸她,她會干脆地將那個人劃到敵對陣營。護犢的母狼會將敵人撕碎。 丁言捏緊了拳頭,心里又冷又酸。她決定犧牲自己,絲毫沒考慮過她這樣會讓他發(fā)狂。 他凝視她,愛恨交織,腦子里慢慢地冒出一個念頭來—— 殺掉溫當當,她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她會活下來?;钕聛?。 這縷惡念讓他從心底打一個寒顫,驚愕于自己的殘忍,可只是轉(zhuǎn)眼間,他就將那份不忍與愧疚壓了下去,緩緩道:“你要自殺?你要怎么自殺?這具身體是溫當當?shù)模闼懒?,他也活不了?!?/br> 溫小良不敢看他的眼睛。說出那番話后,她同樣感到了心痛:“我有辦法?!?/br> 之前她是被突發(fā)狀況驚得亂了手腳。冷靜下來后她就想明白了,就算無法離開溫當當?shù)纳眢w,她一樣能給予他自由。她知道許多消抹意識的手段,隨便挑一樣用在她自己身上,她就再也不會威脅到他了。 “什么辦法?”丁言追問,他臉上竟然是帶笑的,那種想要人放松警惕的笑容,此刻卻令溫小良心頭一黯。而他身上掩飾不住的殺氣,更讓她猜到了他心底的惡念。 她應(yīng)該生氣的。這家伙竟然敢對溫當當起那種心思??伤谷粴獠黄饋恚炊亲影l(fā)酸。丁言有多在乎他的家人,她再清楚不過。他明知道溫當當與他的關(guān)系,卻還選擇這么做。他明知道如果他真這么做了,余生他都會活在自責與痛苦里。 即使這樣,他還是義無反顧。 真是……怎么會這么傻。 她遮住了眼睛,低聲道:“丁言,我欠你的太多了。” 丁言愣住了,看到她垂下了手,望向他,眼圈有點紅:“你記不記得,我還欠你一件事?” “……”他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現(xiàn)在想好怎么用了嗎?” “……你希望我現(xiàn)在用?” “除了我的命,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啪。冀望的氣泡碎掉了。 丁言站在那里,地底吹出來的風讓他發(fā)冷。他望著她,明白她已經(jīng)看穿了他心底的惡魔。 他有些慘淡地扯了扯嘴角。 她真是了解他。該死的了解他。 他忽然覺得非常疲憊。他剛剛做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一轉(zhuǎn)眼又被人告知他的覺悟毫無意義。 他望著她,望著這張少年的面龐,透過它看到那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慢慢地,他的視線落到她身后那長長的、延伸到地表的石階上。他抬腳往上走,越過她,繼續(xù)向前。就在溫小良以為他已心灰意冷準備獨自離開這里的時候,他卻蹲下|身,高高揚起右拳,重重往下一砸—— 石階碎了! 碎石墜進深淵里,久久未傳來落地的聲音。石階尚未碎掉的部分定在空中,像一截被人擰掉了頭的鋼管。溫小良就站在這截鋼管的鋒利邊緣上,目瞪口呆。 石階碎裂的時候,丁言及時向后躍了兩步,沒跟著掉下去。一切完成后,他轉(zhuǎn)過身來,一步一步,面無表情的,朝著溫小良的方向走來,當他走到溫小良面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丁言:“走了?!?/br> 溫小良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經(jīng)越過她了,腳步沉沉地踏向地底。 她咬了咬牙,轉(zhuǎn)身跟了上去。 藍光幽幽,石階長長。兩個人都沒說話。 溫小良摸不清丁言那才那一下是什么意思??雌饋聿幌袷菃渭冃箲?。 ……該不會他覺得反正她活不成了,所以他就把后路斷了,大家一起死在這里,徹底干凈? 偷偷覷他一眼。他身上冷氣好足??膳隆?/br> 溫小良搓了搓胳膊,張嘴想打破沉默,卻又閉上了。 先到了地底,看看有什么東西再說吧。 看不見底的石階仿佛沒有盡頭,但最終他們還是抵達了終點。 青石磚地面,地上散布著作用不明的鵝卵石。一處小小的水泥建筑物,看起來相當普通——就像你在路邊看到的公廁那么普通。左右兩條通道,左邊通道的牌子上印著“♀”,右邊印著“♂”。 這間疑似公廁的建筑物,在此時此刻此地出現(xiàn),帶給人的不是親切,而是nongnong的詭異感…… 丁言一言不發(fā),彎腰在地上拾了些什么,然后起身邁向掛著“♂”牌子的通道,溫小良見狀也朝“♀”那邊走,剛走了一步,一顆碎石就擦著她鞋砸進了青石磚里,磚沫四濺,青煙從洞里裊裊地冒出來…… “老實待著?!?nbsp;←不知何時轉(zhuǎn)過頭來的丁言。 溫小良看了看他掌心里余下的碎石,嚴肅地點頭。 丁言瞟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溫小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拐進了通道深處,嘆了口氣,蹲下來,在地上挑挑揀揀,撿了一兜兒的鵝卵石,站起身來,取一塊鵝卵石在手里掂了掂,瞄準公廁上的“♀”,作勢要丟,卻又頓住了。 “……就聽你一次好了?!彼匝宰哉Z,收起了鵝卵石,左右張望,瞧見一條石凳。她走過去,屁股剛沾到石凳,忽然眼前景色一花,回過神來,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的牌子下,腳踏在玄關(guān)上,背后就是涼颼颼的通道。 “……”那石凳難道是傳送門一類的玩意嗎? 她板著臉,試圖向外走,卻發(fā)現(xiàn)門口似乎豎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轉(zhuǎn)身試著向內(nèi)走,暢通無阻。 留客的手法夠簡單粗暴啊。 好,就看看你玩出什么花樣。 忽略心底那一絲激動,溫小良繃緊了神經(jīng)向通道深處走。 通道里昏暗得像日出前的冬夜,從鞋底傳來的觸感很粗糙,仿佛她正踩在戈壁灘上;隨著她的深入,這種感覺里又多出了一種踏著落葉的松脆感,通道里也開始響起鞋底踏碎枯葉的聲音…… “嚓?!?/br> “嚓?!?/br> “嚓?!?/br> 一滴液體落在她臉上,冷涼。她伸手揩去,探到鼻下聞了聞,竟然嗅到了一股雨水味兒。 她抬頭往上看,竟然看到了隱天蔽日的熱帶雨林。她再低頭看向地面,發(fā)現(xiàn)自己踩在了一條鐵軌上,鐵軌四周全是金褐色的落葉,一望無際。 “滴答?!?/br> “滴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