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需要你幫我證明身份?！?/br>
    竇安東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熟悉東方的某些游戲規(guī)則了。至少，他知道，如果他繼續(xù)使用原來的身份的話，那么他在大晉的官府文檔上，就是一個在逃的逃犯。所以，他必須換一個身份。

    值得慶幸的是，大晉的法律只能在大晉的國土上使用，如果他說自己的名字乃是音譯，而在歐羅巴，一家子叫同一個名字的也很多，這應(yīng)該能夠說服大晉的官員。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之前的身份文書已經(jīng)被拿走，如今也不知道散落在什么地方。因此，他需要威廉的幫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當然可以，我會為您證明，您是天主……”

    “不，不是傳教士，我的孩子。我需要的身份，是一個學(xué)者，一個向往著東方的學(xué)者。”

    在瓊州的這幾年，讓竇安東再清楚不過了，在這片土地上，也許很多人信仰神明，但是真正掌握權(quán)柄的，卻是學(xué)者。如果他是教士，他會被這個群體先排斥在外。他能夠做到的，就是先融入這個群體。

    “我會去附近的書院求學(xué)，然后再考慮其他?！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竇安東設(shè)想得很好，問題是，官府設(shè)立的官學(xué)，他進不去，而私塾的影響力也十分有限，即便是私塾的老師很喜歡他，認為他勤奮好學(xué)又天資過人，可是一條，無法參加大晉的科舉考試，光這一條，就足夠讓很多私塾老師跟他交談過之后婉拒他的求學(xué)了：

    “我抱歉，竇公子，你很出色，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教你的了。我建議你去官學(xué)或者是某某書院深造更好。我的私塾除了用來教導(dǎo)小學(xué)生之外，還會培養(yǎng)一些打算進階進士科的學(xué)生。您已經(jīng)識字，學(xué)識也遠超于我，我不能教導(dǎo)你更多的東西，所以，我沒有資格做您的老師。我很抱歉。”

    很多私塾的老師都這么說，他們甚至還聯(lián)名給竇安東寫了推薦書，推薦竇安東去錢塘府的觀音堂書院。

    當時觀音堂書院是附近幾個州府知名的書院，為國家培養(yǎng)了許多人才。更重要的是，這座書院歷史悠久，有一座江南十分有名的藏書樓。

    而這就是竇安東想要的。

    問題是，他是一名傳教士，一名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的傳教士。傳教是他的本能，而傳教，用的是語言。跟竇安東這種走過很多地方的傳教士，辯論和說服，這兩項技能早已經(jīng)點滿，自然，當他把觀音堂書院的藏書看完，再跟自己過去的所學(xué)糅合起來，能夠發(fā)揮出來的作用，自然是極其可怕的。

    如果不是賈琰安插在民間時刻關(guān)注百姓民生的稗官無意中聽說，在密折中添了一句，如果不是司禮監(jiān)的內(nèi)侍覺得連海外的色目人也來大晉求學(xué)是一件弘揚國威之事在賈琰跟前提起了，也許賈琰就錯過了。

    雖然過程跟竇安東的計劃完全不同，但是，竇安東還是被秘密押進了京。

    這也是竇安東第一次見到大晉的都城。

    他在歐羅巴的時候，就見過無數(shù)國王和大貴族的城堡，他在天主的時候，也見過天竺宮城的華美，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國家的國都，跟大晉的城市一樣，這么干凈。

    對，大晉的城市，每一座，都非常干凈。無論是新城還是舊城，無論是大城還是小城，都非常干凈。在這個時代，歐羅巴的街道上污水橫流，跟印度一樣，他們的歐羅巴街道上總是有米田共，有人的，有牲畜的?？墒窃诖髸x，根本就看不到。

    無論是城市的下水道，還是在這片土地上實行了千年的倒夜香系統(tǒng)，讓大晉絕大多數(shù)的城市的衛(wèi)生條件一直都在水準之上。江南的小城尚且如此，更別說大晉的國都了。

    要知道，在大晉人，女人行不露足，男人峨冠博帶，衣服都能夠拖到地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大晉的街道不可能不干凈。

    在竇安東看到，這就是文明發(fā)展到了最高境界的表現(xiàn)。

    這片土地，的確是圣人王統(tǒng)治的土地，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圣人王的宮殿——以階下囚的身份。

    第311章

    這是賈琰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見到色目人。不, 應(yīng)該說, 歐羅巴人。在知道有個海外來的色目人想要北上進京的時候, 賈琰就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但是, 看到這個身披東方人的鶴氅、頭戴東坡巾的金發(fā)碧眼的白種男人, 賈琰還是感受到了一種物是人非。

    是啊, 在那個時代，尤其是她生活過的年代，肯定是沒有這樣的人的。

    一個，穿著華夏傳統(tǒng)服飾的西方人。

    而且還穿得非常嚴謹，一點兒錯都沒有。

    這讓賈琰如何不感慨萬千。

    賈琰端坐在上面久久地不說話, 竇安東心里也直打鼓。

    他在歐羅巴的時候就聽說過, 就跟歐羅巴人追捧著瓷器一樣，東方人也追捧著歐羅巴的優(yōu)質(zhì)無氣泡的玻璃。可是，當他到達大晉的南海的時候，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 大晉也有玻璃！一樣是沒有氣泡的優(yōu)質(zhì)玻璃！比起千里迢迢從歐羅巴運來的玻璃，大晉的玻璃實在是太便宜了！雖然百姓人家依舊在使用桑麻紙糊窗戶, 可是略略富庶一點的人家都用上了玻璃，而且跟東方的雕花窗戶相結(jié)合，呈現(xiàn)出了另外一種美。

    如果說歐羅巴的玻璃窗戶最初的時候是用在教堂，用來表現(xiàn)那些宗教故事的話, 那么，東方人更加喜歡用玻璃拼成各種花卉跟花園里面的風(fēng)景相映成趣, 或者是拼成各種各樣的帶著吉祥寓意的小動物。

    但是，即便是十三世紀就已經(jīng)有了非常發(fā)達的玻璃制造技術(shù)的意大利，如今還沒有跟大晉這樣，擁有如此之大的玻璃制造技術(shù)。

    所以，別提竇安東看到寧壽宮巨大的玻璃窗的時候的反應(yīng)了。

    有那么一瞬，他都在懷疑自己的知識是不是出現(xiàn)了問題，是不是跟瓷器一樣，玻璃也來自于這片圣人王的土地，要不然，歐羅巴為什么沒有如此巨大的玻璃而大晉卻擁有呢？

    看著下面按照大晉的禮儀老老實實地跪著的竇安東，沉默了快一刻鐘的賈琰終于開口了：

    “你，是傳教士。”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竇安東先是一愣，他沉默了一下，道：“請問，尊貴的陛下，您是如何知道的呢？”

    賈琰道：“商人追逐利潤，他們要的是錢。只要有錢可賺，他們不會想著越過長江。而會違背我大晉禁令，想盡一切辦法渡過長江的，也只有傳教士了?！?/br>
    竇安東立刻道：“尊貴的陛下，我請求您，我請求您，允許我在大晉設(shè)立教堂，傳播主的福音?！?/br>
    “我拒絕?！?/br>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歐羅巴，神權(quán)高于王權(quán)。因為宗教和信仰的原因，自相殘殺的國家比比皆是。好比說，如今的英吉利。請問英吉利的女王是叫瑪麗還是伊麗莎白？”

    “您知道英吉利？”

    賈琰沒有回答，但是，她手下有的是能人。至少荷蘭商人威廉被套了話。歐羅巴的天主教勢力之猖狂很快讓大晉君臣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在她出于前世的記憶而見了竇安東一面的同時，她的臣子已經(jīng)從威廉的嘴巴里面撈出了一切。

    竇安東和威廉很快就被秘密處死，連尸首也丟到了安樂堂，一把火，燒成了骨灰。

    因為這兩個人，原先對擴建南海水師的大晉臣子們閉上了嘴巴。之前他們可是以國庫收入嚴重不足為由，堅決抵制賈琰的擴張南海水師的主張。

    不過，傳教士被囚禁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印度洋上。這個時候，在歐羅巴可以說是天主教一家獨大，就是作為新教教宗的女兒，英吉利的女王也不得不擺出自己既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新教徒，利用政|府的力量來運作國家。

    在這樣的情況下，聽說有傳教士在遠東受難，那些商人哪里受得了？

    因此他們氣勢洶洶地集結(jié)起來，往大晉的南海而來。

    事后，大晉的樞密院對這次的小規(guī)模海上作戰(zhàn)做了分析。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卻是，大晉方面之所以能夠戰(zhàn)勝對方，完全是因為對方不過是一群商人，而不是真正的軍隊。就跟大晉的民船用的是普通的帆船，而大晉的軍方用的是槳輪船一樣，對方也很有可能如此：軍隊用鐵甲船，而民船用帆船。

    此其一。大晉靠的是鐵甲船的鐵甲和速度硬生生地撞沉了對方。

    其二，對方的武器比大晉方面更加先進，尤其是火炮。

    因為是裝載在民船上的，所以彈藥是實心的，可是也難說歐羅巴沒有會炸裂的彈藥。

    不是沒有人高呼著“你們沒有證據(jù)”，但是很多大臣還是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人家都把船開到大晉的家門口了，大晉卻連人家的大本營在哪里都不知道。這是一個大大的危機。

    當然，每一任的戶部尚書，都是持反對意見的。理由也永遠只有一個：沒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作為薛寶釵的丈夫，現(xiàn)任兵部左侍郎陳元壽終于放出了一個消息，那就是，南洋有很多名貴的木料和香料，尤其是小葉紫檀、沉香，這些珍貴的樹木需要上百年才能夠長成，在大晉，包括瓊州之地已經(jīng)近乎枯竭，反而是南洋，那些島嶼之上，遍地都是。南洋和西洋的色目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木頭的價值，直接拿這些珍貴的木料用來燒火，種植什么豆子……

    這一報告，讓群臣目瞪口呆。

    太上皇禪位之前就已經(jīng)開了海禁，如今，大晉沿海各市舶司每年歲入超過七百萬白銀。這還是明面上的賦稅，還不算其他的。比方說，皇家船隊每年給皇家內(nèi)庫帶來的收入。

    南洋如果真的有大量的小葉紫檀、沉香、黃花梨等名貴的木料，鑒于大晉的婚嫁風(fēng)俗，以及火輪船的大規(guī)模使用，可以想象大晉可以得到的利潤。

    “……戶部擔(dān)心的軍費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這些島嶼上的出產(chǎn)，足夠擴建水師所需。而色目人若是在這些島嶼上安營扎寨，他們完全可以就近補給，sao擾我大晉海疆，就跟過去的倭寇一樣?！?/br>
    陳元壽最后如此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的話，引起了福寧殿內(nèi)一片竊竊私語。

    皇帝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些大臣們，有搖頭的，也有點頭的，但是，反對明顯沒有方才那么激烈了。

    至少，樞密院那邊已經(jīng)達成了一致，那就是，必須占領(lǐng)這些島嶼。

    問題是：人口。

    哪里來的那么多的人口呢？南洋的那些島嶼看著不大，可數(shù)量不少啊。若是少少地只遷徙幾百人過去，怕是根本就沒什么用。怎么也要遷徙兩三百戶吧。

    那么，人口怎么來呢？

    而大臣們最擔(dān)心的是，如果中原的人口大量外遷，那么，作為國內(nèi)的大地主的他們，手里的國土?xí)粫H值呢？

    對，大晉的土地價格在波動性地漲了一百年之后，終于出現(xiàn)了明顯的降價的兆頭了。在過去，大晉的土地價格不是沒有降價的情況，可是，那都是災(zāi)荒之年，百姓逃難之后才出現(xiàn)的情況。而且局限于某處地域。而如今卻是太平之年，沒有任何的災(zāi)荒，大晉的土地價格出現(xiàn)了全國范圍的降價之兆，這如何叫在座的這些讀作臣子寫作大地主的家伙不著急呢？

    第312章

    大晉朝野上下再度出現(xiàn)了分裂。在賈琰從這兩個傳教士的口中知道了正確的時間線的同時, 大晉朝野上上下下, 尤其是那些臣子們, 出現(xiàn)了嚴重的分歧。

    最聰明和最愚蠢的地主階層聯(lián)合了起來。這中間的愚者認為，那些平民們離開了大晉本土去了海外, 就等于這些平民的土地空了出來, 而這些土地, 最后肯定會落到他們這些地主的手里。這就等于說，給了他們土地擴張的機會。而最聰明的地主階層出來的官員，以及接近他們這個階層的官員們則認為，自古以來，土地兼并, 最后的結(jié)果, 就是大量的土地被集中在少數(shù)人的手里，土地分配嚴重失衡，因此，即便一樣程度的災(zāi)荒, 包括旱災(zāi)和水災(zāi)，到了王朝后期所造成的間接損失就越大, 流離失所的百姓也就越多，最后給國家造成的傷害也就越大——因為被饑餓逼瘋了的百姓，最后肯定會鋌而走險，走上吃人的道路。

    所以, 才會有王朝越是長治久安、國富民強，王朝末路的時候人民的生活就越加凄慘的話。

    而避免王朝沒落的辦法是什么？要么, 就是讓國家的土地變多，要么，就是讓人口降下來。

    前者，在歷史上只出現(xiàn)于王朝的上升期，而后者，除了災(zāi)荒對人口的消耗之外，似乎也只有發(fā)動戰(zhàn)爭？

    只不過，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一個王朝在王朝中興時期，同時達到增加國家土地面積和讓人口密度下降這兩件事。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智者和愚者是最難說服的，不過，后者也許不能去說服別人，但是堅守自己的想法卻是可以的，而前者，他們不但能夠堅守自己的想法，要他們做到說服別人也不是不可能。

    經(jīng)過激烈的長達半個月的爭吵之后，大晉的朝廷終于拿出了一致的方案。跟賈琰的期望不同，賈琰希望大晉能夠在滿啦噶建立港口和軍港，把整個南海正式地、徹底地納入大晉的掌控之中?？墒撬某甲觽儾⒉煌馑挠^點。他們只同意在南海投放五支艦隊，協(xié)助中原百姓往海外諸島的遷徙。

    當皇帝來跟賈琰匯報的時候，賈琰正在給太上皇擦臉。十年前還能夠去寧壽宮花園里散散步的太上皇，如今就跟植物人差不多，每天的梳洗、吃飯都需要人伺候。@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太上皇的現(xiàn)狀，讓大多數(shù)人都不忍目睹，就連皇帝都不忍看到這樣的父親。皇帝照例給昏迷不醒的太上皇磕過頭之后，抬起頭來，道：“母后，能借步說話嗎？”

    賈琰深深地嘆息一聲，把手里的帕子交給了高順，這才起身，帶著兒子去了側(cè)殿。

    “說吧，什么事情。”

    “就是母后之前說過的，在滿啦噶設(shè)立軍港一事。”

    “怎么了？”

    “大臣們說，滿啦噶歷代君王對我大晉十分恭敬……”

    “這是不同意嘍？”

    “是的。不過，大臣們也同意，把中原腹地的百姓遷徙到南海諸島上去?！?/br>
    賈琰道：“本宮知道了。灁兒，你才是皇帝，這件事情，你清楚意義所在就好了。另外，我們既然用了東瀛人為先驅(qū)，你就要把這些東瀛人牢牢地握在手里，即便是東瀛王，也不能把人給搶回去?！?/br>
    “母后放心，兒臣知道怎么做。南海諸島多瘴氣多蛇蟲，因此東瀛人南遷之后，折損很多。他們的妻兒，朝廷一直養(yǎng)著，每個月有祿米，女人可以做工，孩子能夠讀書。如今這些遷徙到南洋諸島的東瀛后裔，已經(jīng)過半在說漢語，而不是使用他們東瀛自己的語言了。”

    至于文字，東瀛和高句麗諸國，本來就是使用大晉的文字的，所以，根本就不用強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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