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你別喚我祖母，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身為長姐，怎么可以隨意污蔑自己meimei的清名。你可知道要是那話傳出去，別人怎么說芳年，怎么議論我們傅家？”

    傅老夫人語氣中帶著薄怒，別人誣陷都不能忍，何況是府中的至親？芳年在屋子呆得悶，在寺中走走。也沒有亂走，而是去了慧法大師那里，并且向大師再次表達(dá)了謝意。怎么到了珍華這里，就成了芳年不知檢點(diǎn)？

    “祖母，孫女不怪大姐，孫女想著，大姐許是和那夜里一樣，突然魔怔了?！?/br>
    “我的兒，還是你懂事，知道友愛姐妹?！?/br>
    傅老夫人大感欣慰，芳年識大體，自己果然沒白疼她。大孫女的模樣，和那夜里倒是相似，可能真是魔怔了。

    傅珍華自知不能說出那夜里發(fā)生的事情，緩了緩心神，跪下來，“祖母，都是孫女不好，方才不知怎么就胡言亂語，讓祖母擔(dān)心了。還望芳meimei原諒大姐，那些話不是大姐的本意。”

    “芳年知道大姐是魔怔了，自然不會怪你。”

    “好了，珍華認(rèn)錯(cuò)就好。至于魔怔之事，待會你隨祖母去大雄寶殿，親自在佛祖面前燒香，請寺中的高僧做個(gè)法，替你驅(qū)散邪靈。”

    傅珍華馬上乖巧地答應(yīng)，隨傅老夫人前去大雄寶殿。

    芳華目送她們離開后，三喜閃了進(jìn)來。

    方才屋子里的動靜，在隔壁也聽得到。

    茜娘和芊娘不便進(jìn)來，她做丫頭的，更不好進(jìn)來。眼見著老夫人離開，她才敢進(jìn)屋。

    “三小姐…”她喚芳年。

    芳年擺手，“無事的?！?/br>
    她不怕傅珍華胡言亂語，一來沒人會相信，二來傅珍華的樣子確實(shí)像魔障了。傅珍華要是個(gè)聰明的，就不會把謀害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門外面，茜娘猶豫的，一副想進(jìn)來卻不敢進(jìn)來的樣子。

    傅芊娘是不管許多，抬腳就進(jìn)了屋子。

    “三姐，大姐是怎么了？”

    “許是病了吧?！?/br>
    芳年不欲和芊娘細(xì)說，眼神看著跟著進(jìn)來的茜娘，問道：“二姐東西收拾完了嗎？”

    “有三喜幫忙，很快就收拾好，多謝三meimei?！?/br>
    “那就坐著說會話吧?！狈寄曛钢缸约荷磉叺牡首樱疽廛缒镒?。

    茜娘心中歡喜，沒有不從的道理。

    反倒是傅芊娘，被晾在一邊，無人搭理。

    芳年對芊娘，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前世里，傅芊娘嫁的門第不高，丈夫不學(xué)無術(shù)，但就是這樣一門不好的親事，芊娘在夫家也混得如魚得水，掌著家里的中饋，把丈夫拴得死死的。

    大房垮掉后，芊娘和大房斷了關(guān)系。

    在芳年看來，傅芊娘這人較為功利薄情，不宜深交。

    傅芊娘站了會，見芳年還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扭著身子走出去。茜娘有些擔(dān)憂，芊娘心思多，芳meimei故意冷落她，她會不會起什么壞心？

    芳年瞧出茜娘的擔(dān)心，拍拍她的手背，“二姐，祖母說我們明日就要?dú)w家，等回到府中后，你若是無聊，就去尋我?！?/br>
    “真的嗎？”茜娘喜出望外，把芊娘的事情拋到腦后。

    “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是姐妹，理應(yīng)常走動?！?/br>
    “那好，芳meimei可別嫌我煩…”茜娘感動著，眼里泛著水光。

    芳年動容，二姐這么多年活得不易。要是前世的她，是不可能體會到的。

    “我哪會嫌二姐煩，二且要是愿意，我還巴不得二姐常去煩我?！狈寄晖嫘Π愕卣f著，她是真不怕煩，活到七十歲的婦人，最怕的是寂寞。

    前世里，她雖不喜裴林越的那些兒女。但在年老時(shí)，常召一些孫子孫女去自己的院子里相陪，聽到稚子們歡樂的笑聲，內(nèi)心不再那般空虛。

    茜娘聽到她的話，更加的開心，連話都多起來。

    芳年看著她，露出笑意。

    未時(shí)一過，傅老夫人和傅珍華才回來。老夫人一臉的倦色，傅珍華看起來也好了不少。

    沈婆子扶著老夫人先去歇會，傅珍華則回到屋子，茜娘急忙起聲喚了一聲大姐。傅珍華沒理她，視線剛和芳年對上，就急急轉(zhuǎn)開。

    在佛殿時(shí)，祖母請幾位大師給自己做了法，還多捐了一份香油錢。

    她跪在蒲團(tuán)上，仔細(xì)的思量過，為今之計(jì)，只能和芳年好好相處，至少明面上不能再起沖突。那晚的事情，芳年不會說出去，因?yàn)檎f出去沒有會相信。

    芳年也從她的眼神中明了她的心思，意味深長地笑一下，起身關(guān)切地詢問：“大姐，你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嗎？”

    “謝芳meimei關(guān)心，之前大姐說的話都是無意的，你莫要放在心上?！?/br>
    “這是自然，大姐有病，芳年不會計(jì)較的?！?/br>
    傅珍華語噎，暗罵一句你才有病。

    “大姐，你的臉色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芳年故意驚慌失措地叫起來。

    “沒有，我是有些累了?！?/br>
    傅珍華不愿再看到她，越過她的身邊，合衣躺在床上。

    “芳meimei…”茜娘低聲喚著。

    芳年遞給她一個(gè)安撫的眼神，“沒事的，大姐只是累了?！?/br>
    屋子里不便呆著，茜娘坐立不安，芳年看她的樣子，知她是不太自在，于是命三喜送她回去。

    一夜無事，第二日清晨，大房的大公子傅興昌就來接她們。

    芳年站在祖母的后面，看著大哥傅興昌。大房有兩子，大哥傅興昌和二哥傅興盛。二房也有二子，分別是她同胎的弟弟傅興明，還有四弟傅興齊。

    前世里，祖母去世后，大伯和父親分家，他們一家搬離府中。大伯父現(xiàn)在時(shí)任通政司副史，可大哥和二哥卻不如他們的父親那么有能力。她六十歲的時(shí)候，大哥和二哥都已離世。

    她眼神恍惚起來，看到面前的青年男子，正值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和記憶中那個(gè)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重合到一起，那時(shí)候大房已經(jīng)落沒，大哥沒少去傅府尋她。多半是借銀子，說是借，從未還過。

    自己倒是不計(jì)較那些個(gè)黃白身外之物，她無子無女，守著一堆死物做什么，與其全留給裴林越的子孫，還不如舍一些給大哥。

    傅老夫人看到大孫子，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她雖偏心二兒子，卻打心眼里看重大孫子。

    傅興昌先扶祖母進(jìn)馬車，珍華和芳年是嫡女，與祖母同乘一輛，加上沈婆子四人。后面的馬車上坐的是茜娘和芊娘，還有小寒和三喜兩個(gè)丫頭。

    馬車行駛起來，芳年靠在車廂壁上，想著即將要見到的父母和弟弟，思念之情涌上心頭。

    她離世時(shí)，父母自是故去多年，便是三弟興明，也先她亡故。好在大侄子爭氣，重振傅家的門楣，竟一路升至御史都察。

    時(shí)隔一世，想著他們現(xiàn)在不再是衰老的模樣，她的嘴角浮現(xiàn)一個(gè)笑意，眼里卻是熱淚盈眶。為了怕人看出端倪，她閉目假寐。

    一路上，馬車走走停停，傅老夫人被顛得睡不著，示意沈婆子詢問車夫。

    車夫回道：“老夫人，路上人多，奴才只能多般避讓?！?/br>
    “不年不節(jié)的，怎么這么多人？”傅珍華小聲地抱怨。

    芳年卻是知道緣由的，近日里，涌進(jìn)京中的災(zāi)民越來越多。晟帝早就命守城的將士嚴(yán)禁災(zāi)民入城，這些災(zāi)民盤踞在京城周邊，是以到處都能碰到。

    傅老夫人閉著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心里也明白必是災(zāi)民增多?？辞樾?，今年的年景十分的糟糕。

    馬車一路進(jìn)城，芳年保持靠在車壁的姿勢，一直閉著眼，一動未動。沈婆子以為她睡著了，輕輕地把薄毯蓋在她的身上。她睫毛顫動，并未睜眼。

    入城后，聽到街道中嘈雜的人聲，她才緩緩睜開眼。

    突然，馬車往路邊靠停，車夫的聲音傳進(jìn)來，“老夫人，兩位小姐，七王爺入城，我們要避讓?！?/br>
    “七王爺！”傅珍華驚呼起來，迫不及待地掀開簾子。

    芳年的眼睛下意識地往那邊一瞧，透過車廂，看到那肩輿的男子。玉顏白衣，寬大的袖擺垂在兩側(cè)，眼眸冷清，淡淡地往這邊一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cuò)覺，總覺得那攝人心魂的眼神似乎穿透人群，與她對個(gè)正著。

    她心中一凜，忙收回視線。

    第16章 入夢

    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仿佛還繞在她的身上，她越發(fā)的正襟危坐，懊惱著自己眼賤，為何要多看一眼？

    傅老夫人的臉沉下來，大孫女舉止輕浮，還不如小一些的芳年。看芳年的反應(yīng)，這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傅珍華沒看到祖母的眼神，她從沒有見過七王爺，往常不過是在別人的議論中聽到七王爺是如何的深情，如何的潔身自好。

    甫一見真人，竟如此俊逸，不免癔想連連。

    傅老夫人輕咳一聲，見大孫女充耳未聞，薄怒道： “男女大妨不可忘。”

    傅珍華聽到祖母的聲音，才不情愿地放下簾子。只雙眼還迷離著，未曾注意到馬車內(nèi)異樣的氣氛。

    傅老夫人很生氣，往常珍華小家子氣一些，她也沒當(dāng)回事。但這幾日的相處，實(shí)在是令她失望透頂。

    七王爺是何等身份，一個(gè)未出閣的姑娘家，扒開簾子盯著看，被別人看到怎么想她們傅家，怎么看傅家的姑娘們？

    反觀芳年，明明要小兩歲，舉止端莊，身形都沒有動。

    “珍姐兒，你是要議親的姑娘家，不可以隨意拋頭露面?！?/br>
    傅珍華白了一下臉，低頭應(yīng)是。

    女孩子家臉皮薄，萬事輕提點(diǎn)，不能重說。傅老夫人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再說什么。

    外面人群的議論之聲傳入車廂，芳年聽到婦人們羨艷的嘖嘖聲，還有一些女子?jì)尚叩馁潎@聲，混成一片。

    從前的自己，每每聽到這樣的聲音，心里都是贊同之感。

    而今，她只想冷笑，那人就是個(gè)道貌岸然的瘋子。

    嘈雜的議論之聲隨著七王爺?shù)倪h(yuǎn)去慢慢變得稀疏，最后人群散開，百姓們各自忙著之前的事情。

    小販們吆喝著，女人們重新進(jìn)鋪?zhàn)永锾魭浧?，街道慢慢空出來。過了一刻鐘左右，馬車緩緩開始行動起來，一路行至傅府。

    傅府位于城東的舉業(yè)巷，這里大多是京中四品左右的官員府邸。傅府根基淺，位置較偏。

    門口處，兩尊石獅守著，大房二房的兩對夫妻領(lǐng)著兒子們都出來迎接。

    馬車停穩(wěn)，芳年聽到父親的聲音，很快沈婆子扶傅老夫人下車。傅萬程和傅萬里兄弟倆上前攙扶母親。

    傅家兩兄弟長得有些像，只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人到四十相由心生。傅萬程眉宇間透著一股精明世故，而傅萬里則還是一片書生氣，儒雅溫和。

    接著下車的是珍華和芳年，大夫人衛(wèi)氏和二夫人邢氏也上前來。衛(wèi)氏的穿衣打扮略比邢氏富貴，邢氏與尋常夫人一般，偏愛簡單大氣的衣裙。她臉上帶著笑，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芳年見到溫婉年輕的母親，先是一愣，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覺到，重活一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