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徽之是真的感到恐懼,他自己動了心卻反倒不敢信任起帝王的癡情了。 陰謀毒液里滋養(yǎng)出的每個人,都只敢相信能掌控在手里的存在,所以只能錯下去,把那個人從無法看清的云巔之上拉下來,徹底鎖在懷里,才可以放心。 這樣說起來的話,他和他的陛下還真是天生一對,同樣的思維方式。 他說得這倒也沒錯,姬清翻檢著腦海里世界意志給的所謂原劇情。 “天真的一直是徽之你,你為什么會覺得孤不該對他們出手?若不是孤快了一步,此刻你就是對著孤的好哥哥們說這番話了。雖然你一直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你跟一群彼此厭憎、時刻準備刀劍相向的敵人做親朋好友,就注定了任何人上去都會有今天這番傷心。不同的是,最后僥幸勝出的是孤?!?/br> 姬清的眼底流露出些微冰冷的憐憫:“這個位置,孤是為了什么孤自己都不記得了,不過你確實不用背負愧疚,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br> 徽之拿開顫抖的手,蓄滿淚水的眼中滿是驚懼,直覺有可怕的話語在后面等著他。 戴著面具的帝王,深深的凝視著他,聲音溫柔至極:“之前自然是愛你,愛極了,若是不愛倒好,你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叛黨同僚,隨隨便便就處理了。孤怎么會有今日?然而為什么愛孤一直都不清楚,是習慣了求而不得?還是從來未曾得到過一點溫暖,便蛛絲一般抓著生怕丟棄?徽之你對每個人都好,唯獨對我……” 那個人咽下了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又似是過眼云煙早已放下:“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有別的人愿意愛我了……孤,現在想來也許一直對你放不下,不過是生怕連你也失去,自己就真的孤家寡人一無所有?!?/br> 徽之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嘴唇都在顫抖:“我不信。你只是氣我,你只是要看我后悔傷心。你怎么可能愛別人?短短幾天……我不是回來了嗎?我一直在你身邊,等你找到我。” 心痛只有一瞬,是明知道是假的也刺痛的嫉妒。 徽之打從心底都不曾將沈笙歌放在眼里,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沒有一樣比得上他的地方,不過是長著他曾經的樣子,便堂而皇之出現在這個人身邊。 替身罷了,只是這個人報復自己的可憐的工具,只是這個人口是心非念念不忘自己的另類證明。 然而即便心里不信,心口卻還是痛極,只要稍微想一想有這個可能,哪怕微乎其微就要叫他恐懼了。 徽之緊緊盯著面具之后平靜冷淡的帝王,想要看出一絲證明自己猜測的證據來。 然而,卻等來了那兩個人的十指相扣:“你不是看到了嗎?孤有笙歌了?!?/br> 太滑稽了,太諷刺了。 徽之不可能信,他一眼都不看笙歌,直直的盯著姬清:“他長著我的臉,你愛著五年前的我的樣子,然后跟我說你有別人了?你不能這么對我,也不該這么輕賤另一個人?!?/br> 最痛苦莫過于有情人無情,冷心的人動情。 “你信或者不信又有什么關系?你我幼時相識,定情五載,孤現在看著你聽著你的話,心底竟還是分不清,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孤喜歡看別人憎恨的眼神,越是恨越是冷,才能叫孤安心相信,才能跟你那一晚的眼神區(qū)分開來。” 姬清看著他,聲音溫涼平靜,似有悵然。 “你的演技其實并不怎么好,敷衍都不認真。那一晚比起毒酒,你的眼神倒是更像蝕骨之毒。好像從沒有愛過孤,全是孤一個人的一廂情愿。你知道無數個夜里,被你那樣看著的人在想什么嗎?” 這是原主的心魔:“我只有他一個,如果他也沒有愛過我,那我做這一切是笑話嗎?” 這是心底早已認定,卻恐懼害怕承認的事實,到死都不能面對。 笙歌轉身抱住姬清,再也不去管徽之話里的真假錯對,不去管飄萍一般上下難安的情緒。 這一切他都不懂也分不清,他甚至不知道姬清此刻心底想要的到底是誰。 心里為這個人難過,想要抱緊他的愿望,多過于對答案的探究。 徽之怎么能信:“不可能,我怎么會那么對你……” 一開始或許是假的,可是在那之后他就發(fā)現自己的心意了,懊惱悔恨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笙歌已然不想再聽了,更加用力的抱緊姬清:“陛下忘了吧,全都忘了吧。不要再記起來,也不要再在這個漩渦里越陷越深。你看著我就好了,我不會這么對你的,再也不會有人這么對你。我們走吧,春天了,我們去騎馬,去賞花,我試過用所有的鮮花、青果釀酒,有百種不同的滋味,你可以都試試……不要在這里?!?/br> 姬清反手附在他的肩膀:“好?!?/br> 徽之的心漸漸冰冷裂開,就像春日里冬天還殘存的一塊浮冰,被拋棄在過去的洪流,所有人都在溫暖融化順流直下,唯有他被留在原地獨自沉沒沙泥。 他看著面前相擁的兩個人,就像看著過去的徽之和姬清,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游魂野鬼,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徽之公子。 他聽到姬清遙遠疏離的聲音:“好,我們叫靖榮帶他回宮,孤跟你走,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在自己面前對另一個徽之百般溫存愛意,來懲罰自己的背叛。 所以,不要相信他,這些都是假的。 沈笙歌,沈笙歌…… 被帶回去關在紫宸宮的禁宮里。 帝王并沒有虐待他,就像只是養(yǎng)著一個不再感興趣的金絲雀。 一連三日,都沒有任何提起他的意思。 “所以哥哥,你這么沖動的自己走出來,可真是叫小征好生為難。” 月笙簫迎著朦朧夜色徐徐拾階而來,望著面色落寞清寂的徽之,眼神復雜。 徽之面無表情:“有什么好為難的,一切難道不是都遵照你的計劃來了嗎?” 月笙簫:“計劃里可沒有你出現在他面前這一幕,你事先也沒有告訴我?!?/br> “這是我的事,對你的計劃并無妨礙?!?/br> 月笙簫搖頭:“我并不是責怪哥哥,只是你若事先告訴了我,我可以幫你的。陛下眼下這么絕情冷性,是因為沈笙歌在他旁邊。不管他是故意刺激你,還是真的移情別戀,有沈笙歌在,他就是舊情未了馬上也會被澆息?!?/br> 徽之抬頭,灰瞳冷成一抹灰燼:“你能怎么幫我?我現在都在想,梅山那一晚我若是叫醒了他,現在我們之間還會不會有沈笙歌?” 月笙簫心底好笑,一個一個的在乎有沒有這個沈笙歌,有他沒有他又能如何? 只要那個人還在那個位置上坐著,弄死一個沈笙歌就會有下一個人,總歸不是你們得到那個人。 不過,想起碧霄樓那一排的珠簾屏風,他心底也是厭惡極了這個名字。 月笙簫勝券在握:“我能幫你把他趕出紫宸宮。本來局都已經布好了,若不是哥哥你忽然跳出來,恐怕此刻都已經成事了。靜觀其變吧,我若如了你的愿,哥哥就要幫我做一件事?!?/br> 月笙簫盤算著手里的棋局、籌碼,按捺著躁動的情緒,慢慢握緊了手。 快了,再耐心一點,把最后一道缺口也補齊了,才好一擊致命。在此之前,任何的旁枝末節(jié)都要為計劃的進行讓步。 第88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23 徽之忽然之間有些不認識面前這個溫文克己的青年了:“小征你, 不過數年不見竟然已經這么厲害了嗎?” 月笙簫神情極淡:“人想要得到的東西難度太高, 就總要快些成長進步才對。哥哥也未必是做不到, 不過是兒女情長了些,而我比較理智。” 那個曾經最喜歡粘著他,一臉孺慕,小小年紀便一副莊重端正的小征, 不知道何時竟然已經完全長大了。 徽之卻不知道, 這是好還是不好。 他說沈笙歌過于單純,不適合這紫宸宮的波詭云譎,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 盡管宋彥成借口那兩個人沒死騙來的姬清,之后絕口未提,但回宮后, 文珩還是盡職盡責的回報了他的調查結果。 世家接了尸體后,果然并未認真發(fā)喪, 對外說是千里扶棺歸鄉(xiāng), 實際半道就草草掩埋了事,棺材里根本就是空的。 然而對外, 卻依舊以帝王殘害世家子弟為借口, 暗自扇動士族對皇室的反感敵對。 就在姬清準備證據確鑿之后,就拿了人問罪的關口,紫宸宮里卻接二連三的發(fā)生意外。 因罪入宮的侍君是被赦免放還了,侍讀們可還是在呢,后宮也還存在著其他人。 原本充斥著緋色禁忌傳聞的宮廷,忽然被惡意陰霾籠罩。 有些人突然中毒, 有些人頻生意外,有些人直接消失了。 不知是被這詭異莫名的現狀嚇得逃走了,還是暗地里被人悄無聲息的謀害了。 即便有靖榮帶著廷尉仔細排查,事情還是一個接一個發(fā)生。 人心惶惶。 很快流言就眾口一詞歸結為,王上殘暴不仁,暗地里虐殺逼迫士族學子。 更有說寵妃禍國,獨占帝王恩寵,因妒害人。 這個所謂的寵妃,除了沈笙歌,還能有誰? 一時之間,坊間的傳言甚囂塵上,大周的朝歌城簡直成了魔幻話本故事里魑魅魍魎叢生的背景。 他沈笙歌是化形的妖孽蘇妲己,帝王自然就是天怒人怨昏聵殘暴的商紂王了。 在人們口耳相傳、言之鑿鑿的義憤里,好像整個國家身份最為尊貴的這兩個人,平日什么事都不做,專門一心一意研究如何霍亂天下、殘害眾生。 連毫不相干的大統領靖榮都因為每每被帝王委以重任,調查此事卻毫無進展,成了帝王手底下一條沒有人性的咬人惡犬,專門為帝王寵妃的罪行掩蓋掃尾。 這個時候,就算紫宸宮里給出證據,說明那兩個因為后宮私情殉情自殺的兩人,都是假死脫身,天下人也只當是暴君故意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就當是笑話一般的指著告示里列舉的證據,嘲弄紫宸宮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然而,天下人聰明人的確很多,卻往往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 人們寧肯相信帝王殘暴昏庸殘害忠良的套路話本故事,也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被一群虎視眈眈的臣子肆意窺視,隨時瞅準了機會,就要上去撕咬一口。 追本溯源能有幾百年背書的世家門第的聲望清白,在普通民眾的心目中比建國區(qū)區(qū)二十多年的皇室要更得人心。 這便是前朝為何輕易覆滅,而每一任帝王都屬意打壓削弱權貴門閥的原因所在。 也是世家不斷嘗試攏權爭斗,試圖掌控帝王為他們的傀儡的底氣所在。 雙方之間,你來我往,都是為著自身利益。雖不至于至死方休,但往往也是不到一方毫無還手之力就絕對停不下來。 筆桿子在士族手里,口誅筆伐、積毀銷骨,不外如是。 然而只要帝王牢牢掌控著虎符、金庫,身后有一支聽命于他的虎狼之師,各自為政、敝帚自珍的士族,也就只能敗壞敗壞他的聲望名譽了。 任何人都休想輕易將他扯下王座! 禁宮疑云,自然是月笙簫的手筆,由他一手搗鼓出來的。 之所以能順利的進行,人不知鬼不覺,當然也絕對少不了文珩的配合。 敗壞王上的聲譽是其次,矛頭直指的一直都是沈笙歌! 敢明目張膽怒斥帝王的人很少,但把一切的不滿憤怒變相加諸帝王寵幸愛重之人,卻向來是天下人最習慣的事了。 這可是史書上蓋棺定論過的:至美必有至惡,若帝王昏聵必有佞幸妖妃在側。 姬清若是寵愛包庇他,天下人的憤怒恨意越是強烈。 愛他親近他就是害他,你要怎么做呢?我的陛下! …… 這是春光最為明媚的時候,漫山遍野處處都是可以入畫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