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聽說那里四季如舂,兩岸稻香荷田風景如畫,最適合他們揮墨飲酒,曲水流觴。 犧牲倒也是有的,便是留下來的女子。 “為了家族的榮譽,為了你們的名節(jié),這便上路吧?!?/br> 美麗的女孩子是不能帶走卻也不能隨便丟棄的物質,一定要親自銷毀了才好不給他們蒙羞。 果決的大丈夫便是含淚自己動手; 心軟的便要她們自己選擇,是含羞忍辱的活,還是英烈堅貞的自盡。 沈五娘冷笑:“這就是士族,這就是名門望族的高貴!生在這時勢不能為男兒,是我們這等女子的不幸,卻不是我們的恥辱。你們要走便走,把這優(yōu)良高尚的血液好好流傳下去。我愿意為家族的榮耀盡我所能,卻不能為了它不蒙羞就束手而死。姐妹們看清楚,我們的兄弟父輩萬萬不能倚靠,你們是木頭一般等著任人宰割,還是脫了繡鞋羅裙,跟我一樣割了頭發(fā)穿著皮革拿著刀劍,第一次由自己做主去拼一把!” 恐懼,悲痛,茫然,軟弱,憤怒! “我我跟你去!” 昔日酒樓上,族里兄長戲謔她:“那你這是要上陣殺敵呢,還是出將入相?” 誰人想到當時笑語,今日竟是一語成讖! …… 各地有起義軍作亂,南有門閥越氏揮兵北上,北有胡虜鐵騎入關。 大周境內大亂,朝歌周邊士族大舉遷族逃亡投降南國越氏,保存實力。 一時之間,越閥勢力空前強大。 但并不是所有的士族都是這般毫無底線,隨勢倒逆。 有些世家大族的榮耀名望,正是源自他們的先祖曾經(jīng)在故土罹難時,做出的犧牲、堅守和貢獻。他們世代扎根于此,一旦遷移,名門望族就再也不復,唯有戰(zhàn)! 也有些內蘊深厚的世家,在等著這樣一場局勢顛覆,來為自己博一個后來居上。 一時之間,天下轟然,紫宸宮卻如同風暴正中,反而空前的寧靜。 文珩的消息送來得很及時,就在笙歌接到紫宸宮送來的,越徵替姬清寫給他的詔令之后。 笙歌并不意外。當他連續(xù)三天都沒有得到姬清的回信,就隱隱有些覺得事情不對。 紫宸宮忽然傳來的賜金放還的詔令,立刻坐實了這股不祥,一時之間叫他茫然恐懼,頭腦轟鳴,他害怕得不敢去直視那后面的未知。 文珩的消息無疑是最糟糕的結果,但卻叫他緩過了呼吸。 還好,只要那個人還活著。 大統(tǒng)領靖榮立刻就決定打回朝歌勤王,被笙歌制止住了。 “現(xiàn)在還不行,世家封鎖了消息沒有人知道陛下被軟禁了。他們必然也在等著你的反應,如果你現(xiàn)在就揮兵朝歌,他們立刻就會定你一個逆謀的罪名,到時候無論我們說什么天下都不會信?,F(xiàn)在最重要的是聯(lián)系各地可靠的勤王之師,先把消息散布出去。還有聯(lián)系城外駐軍是否已經(jīng)被策反。玉璽、虎符是否已經(jīng)被他們掌控……” 笙歌已然竭力冷靜,控制住自己立刻跑回朝歌的沖動,做出最佳的謀劃。 然而,事情卻越來越壞,局勢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他們唯一能做得竟然只是拉攏到相對可靠的勤王之師,讓朝歌城內的士族們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邊,南國的越閥過江,第一時間并沒有大肆揮兵攻打大周的郡縣,反而是聯(lián)系了各地的起義軍進行收編招攬。 由博源公子掌控的江都鄭氏是所有起義軍中,勢力最強盛也是最師出有名的一支。甚至,大周各地不成樣子的起義軍,很多都是打著響應他的旗號。 負責這一切的正是坐鎮(zhèn)南國的越家二公子越從(zong四聲),天縱奇材,生而重瞳,素有鬼才之稱。 寬袍大袖換做了戎裝的博源,臉上一片漠然肅殺。 “我對大周的王座不敢興趣,對這天下也沒有興趣,我只要恢復國公府的聲譽,洗刷鄭氏的冤屈。你們拿下朝歌后,那個人由我處置?!?/br> 羽扇綸巾長身玉立的越從,頜首稱贊:“善?!?/br> 送走博源公子,越從的臉上變得凝重,問身邊的隨從:“大哥今日如何了?” 隨從吶吶:“不太好,還是和往日一樣,清醒的時候鬧著要回朝歌,蠱毒破壞了身體的底子,傷口恢復得很慢,今日又有些發(fā)熱了。” 越從輕揮羽扇:“大哥重情,入侵大周的計劃本就與他無關,臨了他知道了卻偏要送那人一程。這倒好,說是無情,結果自己倒一頭栽了進去。明知是什么毒竟然也敢喝。該?!?/br> 隨從低下頭并不敢應和。 越家三兄弟關系一向親密,越從說是這么說,心里的嘆息擔憂卻也不少。 隨從卻不知道,越從擔憂的卻不止是眼前的大哥,還有那個最為深入敵營的三弟。 越從沉思片刻,去見了一個人。 沈笙歌太年輕,也太聲名不顯。若不是情報在手,越從幾乎都無法把眼前這個將將弱冠的青年,和大周暴君最為寵愛的男寵聯(lián)想在一起。 敢獨自一人來到越閥的勢力中心,直言要與他談判,越從心中甚是驚訝。 他并沒有小覷這個看上去更適合生活在靈山秀水,終日與花木生靈為伴的青年。和越徵一樣,他也沒有為沈笙歌與少年時的徽之相似的容貌而有絲毫驚訝。 原因并不特別,大凡越是熟悉一個人,越難覺得其他人與之相像,除非是自己騙自己。 更何況,沈笙歌的眸光很特別。 大凡過于干凈澄澈的東西,都會給人以軟弱無力一擊即碎的感覺。單純靈秀,不過是沒有見過、尚不懂得強盛力量壓迫毀滅的厚重可怖。 沈笙歌卻像一面堅硬的鏡子,你見了他就會知道,他懂得也明白,只是無法被涂抹改變。少年的孤勇,成年人的洞察,就像是紅塵入世的悟道勘破。 笙歌行禮,立刻道明來意:“我來時見有各地起義軍的人匯聚往來于此,又見將軍遲遲不曾拔營,看來將軍果然是屬意聯(lián)合各地游勇散兵一起對抗南下胡虜了。將軍既然心懷天下眼界拔群,那我也不必把來時準備的唇亡齒寒的說辭,再班門弄斧一遍。事從緩急,愿與將軍結盟?!?/br> 越從故作訝然:“以何為盟?沈公子又代表的何人?” 笙歌眼眸平靜:“天下之患在胡虜,如今大周境內勢分三股,一則為叛軍,一則為世家,一則為勤王之師。在下代表的就是第三種,將軍既然有本事聯(lián)合第一種勢力,何不努力一下,與在下一起掃平后兩種的障礙?” 越從笑而不語。 笙歌繼續(xù)道:“令弟化名月笙簫誘騙大周諸世家與其合作,軟禁新帝。如今世家被逼奮起,若是知道了令弟的身份和所作所為,不知道是會一時氣憤殺人了事?還是拿了人與將軍搬扯一通退兵事宜?胡虜卻是一頭蠻牛,誰也不知道下一步就朝哪里發(fā)瘋,將軍可是要賭?” 越從的小指微跳,卻并沒有被激怒,冷靜的問:“沈公子有何教我?愿聞其詳?!?/br> “讓越徵放了陛下,撤出朝歌。大周軍隊與你們一致對外抵抗胡虜。逐鹿天下的事,就各憑本事。大周頹勢已然注定,為免不必要的禍端,在下會一力勸解陛下,降?!?/br> 最后一個字,說得日薄西山,猶如黃昏最后一縷暉光。 越從甚是感慨敬重,嘴里卻不讓一步。 言不由衷的說著:“大周擋在前方,南國可是有長江天險。胡虜越是破壞了得嚴重,將來我等接手大周越是順利。朝歌世家若不想滅族便不敢動吾弟,倒是大周的新帝自登基以來,遍殺兄弟,屠戮賢良,不得民心??峙率兰椅窇炙麍髲?,會先一步殺了他呢?!?/br> …… 談判總是漫長的,各方拉鋸,結果未必全如人意。 最終定下來,笙歌入紫宸宮說服姬清下旨,令大周軍隊與南越合作共同對抗胡虜。 在姬清降表未出之前,南越勢力不會撤出朝歌,但會助他掃清世家威脅,保證他的安全。 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 笙歌馬不停蹄的趕往朝歌,這一次終于再無阻攔,順利進入到紫宸宮來。 不過數(shù)月不見,這里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 第97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32 被洗劫過一波的朝歌城, 就像被暴雨肆意摧毀過的繁華。 一路所見, 道路兩旁滿是攜家?guī)Э?、流離失所的人群, 平民、世家、公卿都有。 還留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參與了與第一波胡虜?shù)牡挚箲?zhàn)斗,鮮血、尸體灑滿寬闊的長街大道。 各家的府兵、周邊大營的駐軍一起退守內城,這才勉強堅守到黎明。 卻是胡虜搜刮到了滿足的財物、人口,吆喝著滿載而歸, 隨時還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侵襲到來。 人們悲戚含恨, 指責著帝王沉迷聲色、昏聵無能,這才致使胡虜入侵。紛紛悲呼大周被天所棄! 他們卻不知道,從麻痹神智、摧毀記憶的藥香里醒來,聽聞金戈鐵馬的暴君,良久沉默后, 終于主動交出了牽系著他身家性命、江山社稷的虎符。 這才叫越徵調來周邊的營地駐軍。 而帝王卻是自斷羽翼,翻盤的勝算又一次折毀。 姬清目光中的銳氣冷意似被磨去, 只??沼型鈿さ耐x, 漠然的望著越徵,眼里卻什么也沒有。 他笑了, 卻只是微微動了動:“玉璽、虎符, 盡已交出,這香便停了吧。天下都已經(jīng)知道孤昏聵無能、暴戾不仁,何必還加上沉迷丹藥荒yin無道的罪名?” 越徵平靜的看著他,心微微的揪起來,隱隱的抽疼,眼底卻無一物, 像習慣冰封的湖,湖里再魚躍、暗涌,湖面卻永遠都只有永寂。 用香不是為了套問玉璽,也不是要騙你的虎符,只是想離你近一點、抱著你罷了。 “好?!痹结绺蓾拈_口。 姬清望著重重關上的宮闕大門,漠然一笑:“孤不曾負天下,是這天下人負了孤!” 距離太遠,云紗阻隔視野,越徵看不清那個人的眼里是不是有淚意。 越徵慢慢跪俯在地,恭敬的、莊重的行大禮參拜,水意滴在地上被絨毯吸走,聲音卻只有沉沉的平穩(wěn):“陛下非亡國之君,您的臣民是亡國之臣。陛下生錯了時代,你只有一個人,卻走得太急了。若有來生,陛下記得來取,越氏的盛世江山,還給你?!?/br> …… 笙歌是跟著越從的一隊人進入紫宸宮的,姬清如今雖還在朝歌的紫宸宮,天下人仍以為南國越氏還未打過來,卻不知道實際上,他們的國君、都城早已經(jīng)在對方的手中了。 南國越氏只是想把傷亡縮減,把勝利最大化。 若沒有胡虜南下,此刻便已經(jīng)是紫宸宮諭旨招降舊部,朝歌開城獻國了。 或許在那之前,還會有一系列以新帝之名,大肆抄家滅族大周權貴高門的黑暗事件,來為南越的以后鋪平道路。 翻開史書,所有見不得人的罵名黑暗都是亡國之君的,所有一切榮光磊落歸屬開國之君。然而百世之后,一切又將輪回。百世之后,還有何人在意? 笙歌在這盛夏的紫宸宮內奔跑,就像初春的時候,他一邊擦干眼淚一邊毫不猶豫的快步走向姬清所在的宮殿盡頭。 初春的風里有甜甜的沾著塵土的花香,即便有眼淚咸苦,也甜得心跳輕盈美妙。 盛夏的紫宸宮死寂無波,只有跑動的時候沖破窒礙的一往無前,攪動起暴虐恍惚的日光,勉強微弱的風,掠過耳邊被汗水打濕的發(fā),反倒有一種幽冷的寒涼。 腳步是沉的,心跳也是沉甸甸的,又滿又重,歡喜又平靜。 沒有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 他們把他藏了起來,任何一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地方,都像是幻影被戳破,仿佛錯的不是那個人不在,而是笙歌他跑得太急、曬得恍惚了。 越從神情復雜的望著沈笙歌尋找的背影,搖搖羽扇示意越家的家將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