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博源的眼神像一場單方面的背水一戰(zhàn):“我活著你一點也不意外?你對我,從來就只想到殺和被殺?” “靠近點,孤告訴你。” 交頸,耳畔。 他們從前也這么近過,博源的眼神恍惚一瞬,這個人也曾主動抱過他。 姬清的答案,當然是沒有。 說出來未免就太過傷人了,所以還是算了。 “你不該用劍,只適合用筆。世間只有兩種劍,一種永遠待在鞘中,束之高閣,遠遠作壁上觀,傳世足矣。一種,意念動了即便是錯也絕不踟躇,劍比意快,不見血就絕不回頭?!?/br> 姬清按著博源的手,毫無回轉的刺下去。 “就像這樣。”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是,有一瞬間只是害怕極了想逃,卻一動不動。 姬清按著他的肩膀,輕輕一推,博源連同他手中那把寒劍一同跌倒在地。 “這一次,你真的報仇了。” 博源看著滿手的血,心口一片空洞,就好像這一劍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 博源不敢抬頭,不敢看那個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慌不擇路的逃。 國公府滿門上下的仇,終于報了,仇怨愛恨都了結了,為什么還不覺得一絲歡喜輕松? 且笑,且哭,且荒誕。 只有無邊無際的空虛。天地之大,卻不知道往哪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遇見越徵的騎兵。 博源空茫茫的問路過的他:“你當時給我的毒·藥為什么不是真的?人生本就苦,活一遭了罷,落幕的好看些,也算圓滿。偏要人把所有的波折都經歷,所有的滋味都一一遍嘗。上不得逍遙自在,下不能快意恩仇,徒留在人世苦海掙扎自苦。” 越徵不懂他想說什么,也沒有心思思量他怎么了。 他終于黃袍加身千里奔赴,為了第一時間來接大周的降表,來接那個人到他的掌心。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也沒有任何一個存在叫他放手。 然而,城闕大開,滿地跪俯的士族背后卻沒有那道朱紅的身影。 只看見紫宸宮上空燃起的熊熊大火,沖天烈焰…… 笙歌跪坐在地,小心翼翼的抱住這個人,像抱著傾塌碎裂的瓷器。 朝歌的冬天又冷,夜又長,但好在期待的春天的光芒就在黎明,將要隨著天光鋪呈而來。 姬清身上的生機明顯的流逝,輕輕的問他:“你怪我嗎?留你一個人?!?/br> 懷里的心上人那樣好看,笙歌專注得目不轉睛。 他眸光始終澄澈似初見,盈滿靜謐的溫柔:“陛下做什么決定都沒關系。我都知道的?!?/br> 姬清慢慢傾身倚靠著他的肩膀,就像生平第一次徹底的安眠:“把我記得久一點,春天要到了,這一次你釀什么酒?” 帝王眼眸里,終年不為所動的冰冷空寂,像山谷茂密的松針上流淌著暴雨,冷和更冷交匯,卻仿佛一條徜徉在凌空荊棘上,不斷逆流而上的,生機和希望組成的河流。 且生且死。殘酷又溫柔。 笙歌笑起來,眉目都舒展開,沒有一絲灰暗和陰霾。 像憧憬,描繪給他聽:“陛下見過梅山初化的春水嗎?水面打著旋的清凌凌的冰棱,又冷又清,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那是暖的,水里有整個梅山一季的花氣。用來釀酒最好。果子取春天尾巴上的青梅,不用太久的時間等待,秋天的時候就可以……” 懷里的手垂了下去,那個人溫柔的枕在他的肩頭,全心全意的歸屬于他。 笙歌停頓了許久,又接上:“……秋天,就可以喝?!?/br> 尾音顫抖,余聲咽下,再作不得聲。 他慢慢閉上眼睛,抱著這個人的手緩慢的一點點收緊,就像是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試圖的挽留。 安靜的依偎著,一動不動,就像是怕稍稍一動,眼眶里的淚就再也克制不住,會驚擾了誰。 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人……非常好看,余生夢里再也畫不出來。 他笑的時候,整個世界的春天都卻步失色,所以冬天格外漫長,叫人長睡不起。 眼波溫柔,像梅山初化的春水,除了躺在里面的我,沒有人知道尖銳浮冰下的清澈溫暖。 他從來沒有快樂過,他什么也沒有,所以,我得把我的一切都給他。 他想要的都給他,他想做的都由他,包括沈笙歌的心碎,不包括沈笙歌的癡妄。 對不起,可是—— 記一個人,一生太短,余生太長。 沖天而起的火焰像天地間怒放的涅槃紅蓮,仿佛要燒掉整個寒冬的冰冷絕望,讓春天的生機提早一步沖破黎明的天際。 這熊熊燃燒、猙獰冷漠得妄圖摧毀一切的業(yè)火,攀爬籠罩著整個碧霄樓,直插九霄而上。 焚毀了一個末代帝王的一生,焚化了許多了人的夢。 伴隨著新任君王的馬蹄聲一起,地平線鋪呈而來的天光照亮了這方發(fā)白的天際。 烈烈嘶鳴的火焰里,錯覺有一道冰冷的黑炎攜著星白的光點,頭也不回沖天而去。 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勢不可擋,沖破這九霄云外宇宙星河……直到某種邊界。 糾纏的黑與白終于分離,黑炎停了下來。 星白的光點一次次試圖回轉回來,卻被某種不可抵抗的規(guī)則裹挾著,按照它既定的軌跡逐漸遠去。 就像傳說故事里,只有一方吃過不老藥的神仙,無可逆轉的分隔人間。 生死并不能相隨。 生死也不能相隨。 第99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34 被留在邊界內的黑炎流動起來,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撥動了天道的命盤, 在無數因果時空交匯的軌跡里, 流炎迅疾的奔跑著逆流而上。 他看到了,這命盤在最初的過去里,推演出來的兩個未來—— 神情更平穩(wěn)更深不可測的越徵,對著一個虛妄的人影說:“陛下, 唯一愛過你的人, 死在你和他的家族爭斗中間,進退兩難。” 越徵離去時的眼神憐憫又嘲弄,徒留下知曉“真相”陷入瘋癲的廢帝,墮入無邊痛苦悔恨的噩夢。 在宸國成立,越徵繼位的同一天, 廢帝絕食吞衣而死。 沈笙歌目光清明又遙遠,從頭到尾置身事外, 似是旁觀了一場荒誕冰冷的權謀傾軋, 既不理解也無感觸。 戲劇既已落幕,他便飄然而去, 回到自己原本的軌跡。余生隱居在山野清風中, 撫琴烹茶,自耕自讀。 百歲之后再入輪回。 這一次,姬清看到了自己。 跟他真實經歷的這一世并不相同,命盤里的他完完全全做著和上一個命盤中若隱若現的原主,一模一樣的事。 徽之沒有陪他共飲情絲,在他倒下之后, 頭也不回的離去,再也沒有出現過。 笙歌被沈家連同沈五娘一起送進后宮,從一開始就已經是他的侍君。 命盤里的笙歌,清澈無辜又無欲無情,像冰雕玉砌的鏡子,反射照亮一切人心幽暗纖微。 命盤里的姬清閉著眼睛不在意,依舊高高在上冷淡疏離,寵愛他也傷害他,若即若離,反復無常。 他們之間,沒有清明雨后山谷里的驚艷回眸,沒有似假還真的溫暖擁抱,沒有隔著門,一邊流淚炙熱的愛戀,一邊劫難當頭附骨入髓…… 而博源在第一次見面就行刺了他,一劍劈開面具的時候,命盤突然開始陷入混亂……平息的時候,越徵已然篡位成功。 宸國成立,大周消失在史書上。 姬清一直被他囚禁在地宮里,心灰意懶又百無聊賴,毫不在意的任他為所欲為,直到劇情結束的那一天到來。 姬清看到,命盤寫下的結局—— 越徵故意叫笙歌看到,姬清他是怎么被越徵惡意對待的。被上癮的藥熏軟了骨頭,作為禁臠肆意折辱。 命盤里的姬清闔上的眼里只覺有趣,漫不經心的思量著結局如何離去。 越徵在前朝登基稱王。他仰著頭抓著笙歌的衣袖,以求保全帝王尊嚴。 命盤里的笙歌把毒藥送到他手里。 他便抱著他,念著絕命的詞:“當年你該帶我走的,你只給了我一半的藥,把我一半拖入地下,一半留在人世,我累了。這一次,會放我走了嗎?” 命盤里的笙歌眼神融化:“我不是他。您,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愛過我?” “把藥給我,靠近點,我告訴你?!?/br> 命盤里的姬清什么都沒有說,抱緊他,合眼死去。 命盤里的笙歌哭了,卻不自知。看著手里抹下的淚,就像稚子懵童,怔然不懂。 好像他出現在這個故事里,在大周的紫宸宮里,旁觀一場大戲落幕,就為填滿一個輪回,用這張臉,再一次送走一個罪孽的靈魂。 好像他存在人世的意義,就是為了此刻而已。 回歸隱居的沈笙歌,數載之后的春天里,一朝頓悟,天劫忽至…… 命盤里卻再看不見結果。 但是,結果顯然已經不需要看了。 “你送我一片赤誠,我護你飛升大道,小神仙,仙鶴來接你了。”姬清輕聲說。 沈笙歌是靈山秀水里天生天長的小仙人,無憂無慮,來人世走一遭歷一場劫,只等有一天仙鶴落下來帶他去做神仙。 紫宸宮是一個空有華美錦繡的沼澤,吞沒了一切罪孽癡妄,上演無數愛恨不得,你且靜靜的看。 這一次,戲演到最后一話了。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