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姬清就在不遠(yuǎn)處。 若是仔細(xì)去聽,那處院落里,扇與劍的擊殺呼嘯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還能聽清幾分。 他就和院中坐著不動,慢慢自斟自飲的姬封一樣的姿態(tài),坐在六扇門這處,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這里有些冷,光線也并不比室外。 姬清看著自己的手指,微微的泛著點(diǎn)紅,在空中輕輕的蹁躚輕點(diǎn)。 他想到了聞人重天,那個(gè)人在身邊的話,不會叫他冷到指尖微麻。 坐在對面的黎騫神情微斂,細(xì)細(xì)的去烹煮茶水,見他似笑非笑的曲張著手指把玩,目光在那纖薄如枝頭玉蘭花一般的指節(jié)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的移開了。 “我還以為你跟姬重天是一對。不,應(yīng)該說是聞人重天,被你哄騙了兩年一時(shí)都改不過來。” 黎騫臉上的神情,總是不驕不躁、不冷不熱。他也禮賢下士、待人謙和,但那張清俊的貴公子臉上,一直沒有什么實(shí)質(zhì)的情緒流露。 當(dāng)皇長孫自然要有相應(yīng)的氣度,便是不是,裝也要裝出來。 尊貴之氣隱而不露,城府深沉卻一派云淡風(fēng)輕,再加上讀書人推崇的仁義明禮,差不多就叫大多數(shù)人贊許點(diǎn)頭,愿意投靠效忠了。 姬清并不看他,隨意的應(yīng)他:“是一對?!?/br> “那你為何這般對他?” …… 遠(yuǎn)處那處庭院里,也在說。 “停手吧,你暫時(shí)還不是他的對手,好好感悟一番。姬清既不愿意回來,便由著他吧?!奔Х馍袂橐凰矎?fù)雜難辨,“不管他是不是本座的孩子,都難當(dāng)大任。你可知道,他從相識開始就在算計(jì)你?!?/br> 聞人重天倚著劍站穩(wěn),擦掉嘴角的血,低低的說:“算計(jì)我什么?” …… 另一邊,黎騫徐徐道來:“皇叔追尋你們,是要剎魂教離部的偃甲秘術(shù)真?zhèn)?。你也想要,因?yàn)槟阕环€(wěn)剎魂山少教主的位置。你處心積慮,哄騙聞人重天遠(yuǎn)離剎魂教,就是為了他身上的東西?!?/br> 姬清似笑非笑,輕慢的說:“是嗎?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氤氳的水汽模糊了黎騫的神情,他平靜的說:“你跟皇叔的交易,我也已經(jīng)知道了?!?/br> …… 姬封冷酷的聲音:“你可記得你拜入師門不久,為師拿給你的另外半本秘籍。當(dāng)時(shí)本座化名曲晚詞,不便明言,便說是你父親聞人樞寄存在為師這里的,你們聞人家的功法。聞人與我姬家曾是姻親,也是師出同門,這么說也不算錯。你第一次在他面前顯露這門武功,他便認(rèn)出來了。” 姬封想起前日與姬清交手,發(fā)覺他竟然練了這個(gè)武功時(shí)的震怒。 “本座一直未曾傳他剎魂教的秘術(shù),因?yàn)樗捏w質(zhì)并不匹配這門功法,強(qiáng)行修煉也無意義。但他一直覬覦功法,從本座這里不可得,便從你身上下手。心機(jī)深沉至此。教主這個(gè)位置到他手里便是禍非福,他也擔(dān)不起?!?/br> 聞人重天慢慢抬頭看他,靜靜的說:“是我主動給他的,他沒有問我要,也沒有騙我。我不知道這是你的,不是我聞人家的東西,你若要怪,就怪我?!?/br> 黎燦輕嗤一聲:“兒子想學(xué)父親的武功,卻要迂回從父親的弟子手里騙,有趣。算計(jì)了就是算計(jì)了,有何不敢承認(rèn)的?教主在那個(gè)處境下,莫非明搶就更技高一籌?你若要怪,也該是怪你這個(gè)弟子,空長了一張艷絕天下的臉,卻被別人迷得神魂顛倒?!?/br> 這卻是從旁證明了,姬清對聞人重天的確用心不純。 姬封目光射向他,不怒自威:“黎燦你覬覦聞人家的偃甲秘術(shù),這筆賬本座還沒有和你算。” 黎燦握緊手中的折扇:“我既為離部長老,離部的東西我便有權(quán)處置。教主將五部盡廢,唯你獨(dú)尊。坎部全在你掌心,坤部鹿長澤一個(gè)半路外來之人,不能服眾。乾部松風(fēng)寒庸才廢物一個(gè),巽部杜芯孤掌難鳴。放眼之下,已無人能掣肘你。離部既然是剎魂教和寧國皇室的妥協(xié),教主還是少插一手的好。當(dāng)心同時(shí)引得寧國和中原忌憚,教主獨(dú)步天下無所謂,剎魂教的百年基業(yè)卻是難擋天下鐵騎?!?/br> 姬封冷笑,一掌擊出:“你敢威脅我?看來離部要脫離本教另建基業(yè)是真的了?!?/br> 黎燦一連三掌這才接住這一擊,將將站穩(wěn)。 兩人都是當(dāng)世不世出的高手。姬封年長黎燦七八歲,內(nèi)力深不可測。黎燦比姬封更多幾分銳氣,勝負(fù)便在四六之分。 然而,姬封不可能真的殺了黎燦,除非他真的全然不顧剎魂教。 黎燦鳳眼薄怒,重瞳越發(fā)詭譎:“不能放手一戰(zhàn),著實(shí)可惜,你我都有顧慮。聞人重天,愿你早日登頂教主之位,也好讓我與他戰(zhàn)個(gè)痛快。莫在沉迷私情了,我便好意告訴你,我的確想要聞人樞的偃甲之術(shù),放在他手里可惜了,只會用來做些小玩意。你的造詣在武學(xué)不在偃甲,拿了也是埋沒。我與姬清約定……” …… 那日,大雪之中,聞人重天被姬清支開。 黎燦嗤笑姬清憑什么與他談條件。 姬清微笑說:“因?yàn)椋勅酥靥爝@個(gè)人,你便是殺了他,也不能叫他妥協(xié)聽?wèi){。而且,他并非只是聞人樞的兒子,還是我父親暗中屬意的繼承人。你若是手段過了,造成的后果可比殺了我要嚴(yán)重的多。我跟你不一樣,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就會主動奉上所有了。這就是我的倚仗?!?/br> …… 黎燦淡淡的輕嘲,對聞人重天說:“他與我交易的憑借,就是你愛他入骨?!?/br> 血水從聞人重天蒼白的唇邊流下,他生得那樣好看,合該全天下都愛慕傾倒在他腳下。 暗藍(lán)的瞳孔干凈無垢,就像藍(lán)天下滴落的冰雪,叫人以為是要流淚。 卻是含著一滴蜜似得甜,輕輕的笑了:“我的愛,這樣貴重嗎?可以讓他作為倚仗?!?/br> 黎燦俯視著他的狼狽,露出一點(diǎn)冰冷的憐憫來,口中的話卻沒有停下:“我們約定,他將我要的東西給我,換我庇佑他不被帶回剎魂山。最終,當(dāng)他與你爭奪最終教主之位時(shí),站在他這一邊?!?/br> 聞人重天撐著劍,方才對戰(zhàn)的傷終于發(fā)作,鮮血溢出,跌倒在地。 無聲無息。 若不是還睜著眼睛,空洞失神的望著天,就像暈死過去一般。 黎燦的聲音淡淡的:“不過你放心,他的資質(zhì)確實(shí)無法勝過你。即是如此,我自會叫他打消這個(gè)念頭。你若要找他報(bào)仇,便勤修武功。若能贏過我了,我便再不插手?!?/br> …… 另一邊,石室內(nèi)。 黎騫平平常常道來:“你好歹是個(gè)少教主,行事竟然如同孌童佞幸,為了一樁交易,竟然能自我犧牲到,被男人壓在身下。何必呢?到底是你父親,你便是被抓回去了,難不成姬教主還會為了弟子殺了你不成?” 姬清依舊看著自己冰冷的手指,他笑起來溫和柔軟,不笑的時(shí)候周身便沁著一種幽涼冰冷的疏離遙遠(yuǎn),仿佛這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入他眼中。 姬清兀自溫柔的笑了:“為了給我們減少一點(diǎn)阻礙,所以不能回去?!?/br> 姬封功法陷入瓶頸,走火入魔只在剎那,若是他在姬封面前再多晃幾次,只怕聞人重天就要從小黑屋里找到他,發(fā)瘋弒師了。 黎騫輕輕的看向姬清,斟好的茶慢慢推過去,手指自然的壓在姬清的手上,牢牢握住。 黎騫的眼睛平靜又深沉,聲音優(yōu)雅低沉:“你讓他干了你三天,這么喜歡嗎?我是皇長孫,未來的中原皇帝。寧國也可以是我的,整個(gè)寧國都可以給你。你讓我……多久?” 姬清側(cè)首看他,唇角柔軟微微一笑。在黎騫失神的剎那,手指輕輕的按在了他的喉嚨:“到死怎么樣?” 纖薄如枝頭玉蘭花的手指,猛然收緊。 第130章 總攻的初戀白月光13 姬清的手指猛然收攏, 死亡的窒息頓時(shí)籠罩了黎騫。 痛苦、恐懼、缺氧的眩暈, 甚至于連掙扎的念頭都升不起。 面前的少年笑容依舊溫和, 眼神也溫柔如水,跟他毫不留情的動作截然相反。 不像是在殺人,像是在摘下枝頭一朵花,漫不經(jīng)心的隨意。也因此更為叫人悚然驚懼。 短短的幾息, 或者更長, 黎騫的身體軟下來,慢慢放大的瞳孔倒影里,那人眼波似乎午后暖陽浮光,誘人沉睡。 等姬封帶著重傷的聞人重天離去,黎燦這才來到六扇門機(jī)關(guān)重重的石室, 沒想到一進(jìn)來就見到這一幕。 “住手。” 黎燦扇底暗器飛出,姬清回身好整以暇避讓開。 他剛一松開手, 黎騫就暈死過去, 直直的摔倒在地。 黎燦扶他起來,輸送了一道氣勁疏通窒礙的呼吸, 黎騫這才胸腔起伏著蘇醒過來。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黎燦沉著臉, 神情冷肅。 狂妄自負(fù)如姬封和他黎燦,尚且都要顧及大局,不會輕易對彼此出手。沒想到反而是看上去溫柔軟和的姬清,行事卻這般肆無忌憚、膽大妄為。 姬清唇邊笑容清淺,不慌不忙,看著不住咳嗽的黎騫, 輕慢的說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是他。若是覺得,我不再是剎魂教的少教主,便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便要想清楚了,我既然不再是少教主,剎魂教的一切也就與我無關(guān)。要做點(diǎn)什么,對付什么人,當(dāng)然也不用有什么顧慮。比如說,像剛才那樣。” 黎燦見黎騫并無大礙便袖手一旁,聽到姬清的話,居高臨下的瞥了一眼眼神深沉不漏絲毫情緒的皇侄,淡淡的說:“別胡鬧,你在我的地方對皇長孫喊打喊殺,是要叫我剛收徒就清理門戶嗎?” 姬清眼波輕移,靜靜的看著他,不知是隨意還是無辜:“可是師父,他先對我無禮。” 這小孩子鬧別扭告狀一樣的話,叫黎燦也心底一曬,面上稍緩,倨傲的眉宇卻輕皺:“為師到不知道你這么大的氣性,只是幾句無禮的話就要?dú)⑷藛幔勘闶羌Ы讨鞫紱]這般霸道,我若是因此罰了你,你當(dāng)如何?” 姬清輕輕眨眼,神情疏冷,唇邊笑容似有若無:“若只是幾句話自然無所謂,可是師父,他想上我?!?/br> 黎燦:“……” “荒謬,你們都是男人?!崩锠N神情難看至極,鳳眸凌厲。 但目之所及,黎騫卻沒有任何反駁,神情平靜如常,甚至緩和之后起身,望著姬清的目光,非但沒有懼恨反而深沉濃烈,暗涌波動。 這次輪到姬清驚訝忍笑了。 黎燦身為皇室之人,父母皆是兩國皇族,他竟是這么單純的嗎?這種事向來皇族最為糜爛不禁,更何況翻翻史書也不鮮見。 一時(shí)之間,無人說話。 黎騫素來不露聲色的臉上,隱隱一絲高傲冷笑,又很快消失無蹤。 之前斟的茶水早已變溫,味道也過了最佳。他卻似是毫無感覺,端起來慢慢喝下,潤了潤喉嚨。 黎騫看向姬清,神情一如往常平靜緩和,微微沙啞的聲音說:“真是狠心。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有心得到你,便是誰護(hù)著你都無用。武功再高,也抵不過千軍萬馬?!蹦抗怆S即轉(zhuǎn)向黎燦,淡淡一笑,“今日之事是我失言,惹了誤會?;适迥?。告辭?!?/br> 背對著姬清他們走出去,石室的光影隨著黎騫的走動,在他臉上明暗交錯,顯得壓抑而陰沉。 黎騫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緊。 相識兩載,他對你下手卻沒有一絲不忍。你為他寒天雪地奔波,唯恐黎燦對他不利。 他可以為了一本秘籍,隨意讓男人壓在身下。對你,卻這般翻臉無情。 “既是如此,那就別怪我,這都是你逼我的?!崩栩q回頭遙遙望了一眼來處,再沒有絲毫停滯走了出去。 黎燦只在一開始驚詫了一瞬,這會兒早已毫無端倪,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他自然也看到了黎騫的反常:“我這個(gè)皇侄,心思細(xì)膩深沉,他是皇帝最為屬意的繼承人。你是我的弟子,旁人看來,你我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是怕走不出去,才退讓一步說是誤會。否則,一個(gè)謀害皇族的罪名下來,你就會被問罪。即便如此,今日之后,你便要小心了?!?/br> 姬清溫和淺笑:“有師父在,我為何要怕他?” 黎燦鳳眸睨他一眼,嗤笑道:“我是怕你自己蠢死,為師撈都撈不起來?!?/br> 不過,黎騫雖是善于隱忍偽裝,論起算計(jì)人心,恐怕還是眼前這只小狐貍更甚。 這么看來,他還真是用不著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