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蕭問水抱著孔雀在夜雨里奔襲。 有一個看不見的可怕的對手, 一路在攻擊他們, 單靠蕭問水現(xiàn)在的法身, 根本無法支撐。 這個神秘的高手,是他平生所遇見的最厲害的敵手,蕭問水甚至連他的真面目都沒能一見,就已經(jīng)滿身是傷。 他能感覺到, 對方根本沒有下死手, 而是游刃有余的驅(qū)趕著他們到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正是孔雀公子要蕭問水去的,海邊通往地下祭典的密道。 敵人明顯也知道那里,并且就等著他們?nèi)ィ坪踉缫褱?zhǔn)備好埋伏, 要一網(wǎng)打盡。 但蕭問水別無選擇,孔雀的傷一擊致命, 如果不能用渡情城的秘術(shù)復(fù)活, 必死無疑。 蕭問水跑到海邊,孔雀微弱的聲音在他識海響起, 卻是要他直接跳入水中。 蕭問水聽到他還有意識, 稍稍松了一口氣,毫不猶豫躍下。 然而,海邊沙灘之外的水域,等著他的卻并不是水。 而是一種熟悉的失重墜落的感覺,蕭問水任何的御空法訣都使不出來,只有像凡人一樣無能為力的下墜。 不, 甚至速度還要更快。那海域竟然是萬丈深淵。 蕭問水人生第一次體會到墜亡時候心跳加快的刺激,好在墜落的時間雖然久,落地的時候反而像在浮城之上一樣,輕飄起來。 他們順利踩在水面上,那水浪在腳底流動,看起來深不見底,卻叫人牢牢的站穩(wěn)了,如履平地。 蕭問水顧不得驚奇,沿著水面之上疑似祭奠建筑的位置,快速跑去。 城主府的時候明明夜雨傾盆,雷電交加,這水域之上,不知道是海面還是海底的地方,卻是夕陽西下,金色的光暈鋪滿藍(lán)色的水面。 水域極大,上面三三兩兩的人隔著很遠(yuǎn),牽著手散步,悠閑極了。 蕭問水卻覺得心驚,這里,他竟然完全無法使出術(shù)法來,只能像凡人一樣的跑動。 蕭問水跑近才發(fā)現(xiàn),祭典設(shè)置在海域中心,像一個小島,神秘的祭壇之后,有一座高塔。 那符文奇異的巨大廣場中心,一伙人正在對峙。 其中一個穿著神秘莊重服飾的少年,顯然眾星捧月,高高在上。 那少年有一雙可愛的圓眼,生得格外的漂亮,卻有一種奇異的跟他相貌不相符的冷漠傲慢。仿佛沒有人配叫他看上一眼。 看到蕭問水抱在懷里的孔雀時,神情卻微微一變。 蕭問水急促的呼吸著:“誰是渡情城主?” 那漂亮少年果然應(yīng)聲,挑眉冷傲道:“我是。祭典尚且未開,你等如何就敢到此?” 蕭問水急切的說:“有高手襲擊了我們,孔雀中了暗算,他要死了,叫我來這里,說你會復(fù)活他?!?/br> 渡情城主一聽暗算襲擊,立刻向前一步伸出手,眉眼也瞬間閃過憂慮,然而下一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生生的止住了動作,伸出去的手也緩慢的負(fù)到身后。 蕭問水下意識的舉動也不是將孔雀給他,而是防備的退后了半步。一時之間也沒有察覺到那城主古怪的舉動。 渡情城主板著臉,他還是少年樣子,生得漂亮可愛,便是這樣板著臉,也沒有孔雀那種冷淡不語之間,就叫人心生敬畏的威儀。 少年似是不在意的說:“你說有人襲擊你們,這不可能。渡情城里,沒有人可以動武?!?/br> 蕭問水厲聲:“可孔雀明明受了重傷,要死了?!蹦闶遣皇窍?! 蕭問水只覺得自己下意識防備的有理,這里的人果然也有問題。 孔雀瀕死昏迷,他從未見過渡情城主,誰能證明這個人就一定是真的城主? “孔雀說是渡情城里的叛逆,懷恨在心,殺他是為了切斷渡情城的補給?!笔拞査潇o下來,看他們的反應(yīng)。 那少年不感興趣的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他說完眼神隨意的從孔雀身上掃過,就像只是路過一般,完全不在意。繼續(xù)向旁邊走去。 “站?。∧銥槭裁床痪人??”蕭問水的聲音已然沒有急切,只有冷。 那少年頭也不回:“我有說過不救嗎?既然你已經(jīng)說了,他重傷要死。反正是復(fù)活,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關(guān)系?!?/br> 這個人這么冷淡,對孔雀的死活絲毫不放在心上,蕭問水完全沒有料到。 就像蕭問水從沒有想過,那樣的孔雀,竟然也會有人真的會恨他傷他。 旁邊卻有人說話:“連自己人都不救,這個渡情城所謂的復(fù)活之秘,看來的確是個騙局。我本以為孔雀公子也是這騙局之一,現(xiàn)在看來,連他都被這個城主騙了?!?/br> 那少年城主冷笑一聲,依舊不回頭,按部就班做他的事。 身邊的衛(wèi)隊有人嘲諷道:“閣下若覺得我們騙了你,大可以自己離開。恕不遠(yuǎn)送。” 質(zhì)疑是騙局的男人,一身白衣,溫和無害,如同浩然之氣的書生君子。 說出的話卻是又冷又毒:“是什么給了你錯覺,這里任何一個人,是你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騙人的代價,尤其這種騙法,你知道會是什么代價嗎?” 衛(wèi)隊里另一個少女輕笑著回話:“每年的祭典上,先生這樣的人我們見得最多。祭典還未開始就這樣質(zhì)疑,就像大夫還沒有診斷就威脅一樣,多是看上去心焦患者,實際上卻是在意自己要付出的代價。” 那衛(wèi)隊里的少女生看上去未經(jīng)人事,卻自有一股平和從容,即便這人稱白衣侯的男子,生得俊,她也從未有絲毫臉紅羞赧。即便此刻這男子翻臉無情含威帶煞,她也不慌不忙。 不等這白衣侯說什么,另一個聲音冷漠道:“諸葛霄,你若覺得是騙局就離開,他是我的,由我一個人復(fù)活就可以了?!?/br> 這是候在一旁,不出聲就幾乎叫人察覺不到存在感的一個僧人。眉目分明莊重禁欲,卻給人一種沉重森冷的邪異感,被人稱作邪佛焚蓮。 諸葛霄嘴里吐出兩個冷冷的字:“做、夢。” 渡情城里連接所有世界,有無數(shù)的方式可以進(jìn)來。 以這個世界來的人最為有意思。 一個亦正亦邪的僧人,一個名滿天下的白衣侯,一起來復(fù)活一個人。 早些時候,這個僧人時不時的發(fā)瘋,見了白衣侯的人就襲擊。兩個人都恨意滿滿的認(rèn)定,對方才是害那個人最深的兇手。 臨近祭典儀式了,邪佛平和到像是要圓寂似得,那白衣侯反而焦躁不安了。 少女刺激白衣侯的話是故意的,能來渡情城的人,必然都是心中報了強烈的要復(fù)活某個人的念頭。念頭但凡不夠執(zhí)著強烈,是進(jìn)不來渡情城的大門的。 不過是害怕念頭成空罷了。人若是有個念想,總比萬念俱灰要好。 少女搖搖頭,看向蕭問水:“道長莫急,祭典時候不對,便是城主也不能想復(fù)活誰就復(fù)活誰的。城主只是被這群人耗盡了耐心,故意這么說的。畢竟孔雀是……總之他一定會救的?!?/br> 少女的話并沒有叫蕭問水放下心,懷里的孔雀已然無聲無息,他悲憤傷心之下似乎也只能等著了。 生死別離竟然這么近,這么快。 渡情城主十分認(rèn)真的做著一系列祭祀禮儀,似乎外面洪水滔天也不會叫他看上一眼。 是了,渡情城的人不會死。死了的人,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復(fù)活。如此,何必在意生死? 但人真的能死而復(fù)生嗎?蕭問水從來沒有這么懷疑過這個問題,他以前明明那樣深信不疑。 不,以前他只是覺得,復(fù)活一個敵人殺了來渡劫罷了。成不成都可以另想辦法。真假都可以承受。 但現(xiàn)在,若是假的,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那個人了。 那邪佛看他抱著一只死去的孔雀,滿眼茫然,竟然像是悲傷了也不自知。 自從閉關(guān)之后,滿世界找不到那個人,忽然得知他死了的時候,焚蓮就走火入魔了。 只有發(fā)瘋了一樣的去找跟那個人相關(guān)的一切,攻擊所有可能傷害過那個人的人,從諸葛霄那里搶奪那個人的冰棺遺體。他心里什么也沒有,什么也不在意。 或許是馬上就要見到那個人了,他的心里竟然空前寧靜了,竟然注意起一只死去的孔雀和傷心不自知的少年。 焚蓮走過去,他生得冷漠禁欲,不發(fā)瘋的時候卻也很有得道高僧的莊嚴(yán)持重。 蕭問水呆呆的看著他。 焚蓮枯寂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孔雀的尸體上,什么也沒有說,握著佛珠的手指撫在孔雀的羽翼上,輕輕的平靜的念著一段往生咒。 他從來不信佛家的一切,要去見那個人的這一刻,卻無念無求自發(fā)自然的為一只鳥真心實意的超度。 當(dāng)年,若是他待別人別物好一些,是不是這個世界待那個人也會溫和一些?叫那個人少受些磨難傷害??墒?,在那個人眼里,大約自己才是傷害他最深的惡人吧。 儀式開始。 那生得漂亮可愛又額外冷漠著臉的少年城主,說:“但凡能進(jìn)入渡情城的,都是有緣人,一生最多僅有一次。生死輪回不是兒戲,任何事情都需要代價。” 白衣侯微啞問:“什么代價?” 少年城主的聲音毫無情感:“若是剛死不久的人,還未入輪回,復(fù)活交易的代價,需要交易人自己的壽命來抵。若是死去很久的人,已入輪回,復(fù)活起來代價另算?!?/br> 白衣侯回答:“此人已入輪回,不在此界之內(nèi)。殺他的人,是我。能復(fù)活嗎?” 焚蓮幽冷的盯著他,他就知道是這個人下得手。 渡情城主毫無反應(yīng):“有兩條路,一條是等那一界內(nèi)有人再次殺了他,若是他愿意,便可以引魂歸來此界。另一條,就是你們自己拋諸此界一切,跟過去。你要哪條?” 誰人見過死亡?誰人知曉他說得對還是不對。 白衣侯帶走了冰棺珍藏的尸身。邪佛卻踏入了渡情的法陣。 人人都道當(dāng)年是邪佛為惡,害死那個人。卻不想,臨了最執(zhí)迷不悟的卻是他。 諸葛霄自嘲:“我只信我看得見的。但我也不能再叫人殺他一次。你若去了那邊,叫他又被人害了,我就復(fù)活他。反正他也不記得前世如何?!?/br> 焚蓮厭惡的看他一眼:“你真的不適合白衣?!?/br> 蕭問水看著眼前一幕幕的恩怨情仇,人來人往,有些人得償所愿,抱頭痛哭。 有些人恍然如夢,有些人瘋癲不信…… 直到輪到他。 少年城主刻意的冷漠臉:“蕭道長,據(jù)說你要復(fù)活你的仇人再殺一遍?要求稀奇了些,只是殺的話,代價也不用太大,只是需要一具新鮮的尸體,你懷里抱著這個就不錯?!?/br> 蕭問水怒目而視:“這是孔雀!你先復(fù)活他?!?/br> 少年城主忽然笑了:“好吧,不逗你了??兹缸叩脗}促我有些生氣才這樣。他不用復(fù)活,他沒跟你說嗎?他來這里是為了一個人。我跟他說那個人不能復(fù)活,所以他早就決定自己跟過去。剛剛你來的時候,我做的儀式準(zhǔn)備就是送他去找那個人了。” 蕭問水滿目茫然,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冷和孤寂:“他沒跟我說?!?/br> 渡情城主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你要不要復(fù)活他?其實他還沒走遠(yuǎn),只要你愿意耗損一些自己的壽命,我就可以復(fù)活他。你要不要?還有一盞茶的時間,過了就沒機會了。我答應(yīng)了他不能反悔,但你沒有呀??墒?,你的仇人就不能復(fù)活了。一個人一生只能復(fù)活一個人,一次機會?!?/br> 蕭問水怔怔的,卻是搖了搖頭:“不用了?!?/br> 復(fù)活也好,轉(zhuǎn)世重生也罷,何必強求?總歸他也要與孔雀斬斷緣分的。 渡情城主冷下臉:“你不肯犧牲自己復(fù)活孔雀?你方才不是還傷心得不得了?你復(fù)活仇人也是要耗費生命的,復(fù)活孔雀耗費的還少呢?!?/br> 蕭問水目光澄澈清冷:“我喜歡他,愿意為他拼命,為他殺人。唯獨有一樣不行,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斬斷我的業(yè)債,渡劫飛升。我的道,不可能讓我對任何人讓步?!?/br> 少年冷笑一聲:“如果你的道,叫你殺了他就能立刻渡劫飛升,你也殺?” 蕭問水點頭,清清正正,堅定明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