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地面上水洼倒映著整個城市忙碌的夜景,鞋底踩過時水花四濺,打濕褲腳,但他步伐不停,幾乎以奔跑的速度朝公司折返。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他身體素質提高不少,但提著大包小包、一手還撐傘這么跑二十分鐘也受不了,額頭不知是汗還是雨水。他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了,雨差不多停了。他喘著氣環(huán)視一圈,公司大樓廣場的車位上停了稀稀拉拉幾輛車,但沒有賀庭政的身影。 人去樓空。 他站了會兒,沒看到人,心里不知道是失落還是覺得高興,他真是怕賀庭政傻乎乎站在這里淋雨等他心軟,既然沒淋雨,那還是不笨。 他放了心,靠著街道邊走邊看路上有沒有空車。 他跑得著急,這會兒停歇下來,才發(fā)現(xiàn)身上沾滿了水,頭上戴了帽子,發(fā)梢濕漉漉的,水珠順著耳后向后頸滑落,最后滲透到衣服里。他身上衣服也打濕了,貼著rou,鞋里進了水,襪子也濕透。 狼狽至極。 這時,旁邊緩緩駛來一輛車,就停在他身旁,江宇典方才尋找的那位“司機”,探頭出來問他:“找車嗎?我可以捎你一程。” 他聲音好聽,這讓江宇典有些走神,仿佛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了。 他慢慢向前走,車子也慢慢向前滑行,兩人似乎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賀庭政說:“你東西這么多,我?guī)湍隳冒??或者你放在車上,你去哪?我開車送你。” 他沒說話,繼續(xù)走,賀庭政竟是直接下車,也不管自己的車是否停在違規(guī)區(qū)域、是否會被拖走,就追著江宇典的步伐,跟在他身后,就像小狗跟著主人似的——只不過這家的寵物比主人還要高大許多。 他窮追不舍的,如果換一個人來,可能要直接報警了。 “為什么一直跟著我?”江宇典瞥他一眼,他此刻的模樣狼狽得像個流浪兒般,要知道這里可是朝陽區(qū)!如果被拍到,估計也得上個什么新聞,一群人可憐他帶著全部家當流落街頭了。 賀庭政張了張嘴道:“我在找合租室友,你……” 江宇典看向他。 賀庭政頓了頓,卻是直直地低頭望進他的眼睛:“我……這兩天一直跟著你,因為你很像我一位朋友。他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他告誡我‘眼見不一定為實,眼睛也會騙人,所以人得要遵從內心’?!?/br> 他完全是不自覺地跟著江宇典,一面覺得這怎么可能,怎么會有這樣的事,一面卻又忍不住想繼續(xù)試探。 真相似乎離他很近了,觸手可及。 江宇典神色無波,似乎沒有受他話中流露出的悲傷的影響,他抬頭看著賀庭政道:“我很像你那位朋友?” 賀庭政眼里的堅定混淆著如此多的迷惘:“……不像?!焙芏嗟胤蕉疾幌?,如果說遵從內心,也無法解釋這種毫無由來的感覺。 江宇典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賀庭政和他朝夕相處了超過十年,更是陪伴、照顧了他八年時間,兩人之間有種相當于親人般的感情,更是有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 倘若賀庭政沒有查到這些蛛絲馬跡,兩人某天在街上擦肩而過,賀庭政或許也會產生某種熟悉感,某種連在他們之間的紐帶,讓他回頭、而不是冷漠地走過去。 正是這樣冥冥之中看不見的紐帶,才讓賀庭政一面深深地懷疑、不相信,一面卻用笨拙的方式來接近他。 江宇典看著他,安靜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朋友,不過你想找合租室友?” 賀庭政喉結動了動。 “我也正好在找室友?!苯畹涞馈?/br> 聽見他這么說,賀庭政重新又產生了一種“不像、不是他”的情緒,但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底突然開出的花。 他分明很高興,理智和情感做著斗爭,最后情感打敗理智,他露出一個笑,笑容燦爛:“對,我在找室友,房子就在那邊,我?guī)闳タ???/br> 江宇典望著他的笑,那笑容像是透過漫長的時光,一直映到他眼底。 第13章 合租生活 房子就在公司附近,和之前房屋中介在電話里說的一樣,復式樓,二樓是個八十平大套間,簡約muji風,陽臺有很多綠植,屋里家具都是全新的。 這小區(qū)安保好,綠化也好,難得的鬧中取靜。 江宇典看了一圈,沒什么不滿的。 他問賀庭政租金的事,賀庭政就笑著說:“已經很晚了,明天再說吧。”他低頭看著江宇典,“你淋了雨,去洗個澡吧,我給你放水?!?/br> 他看著似乎是發(fā)自內心地歡迎這位合租室友,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潔白的好牙,燦爛明媚。 江宇典一邊點頭,一邊整理自己的東西,賀庭政彎腰想幫他忙,江宇典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抬頭看他一眼,客氣地說:“我自己來吧。” 賀庭政為他條件反射性的舉措一愣,腦袋歪了歪。 江宇典看見他的頭發(fā),心里嘆息,接著放開他的手腕,眼睛微不可察地瞥了眼他的手臂。 賀庭政現(xiàn)在身上多了紋身,具體范圍還沒法判斷——至少有一條花臂,之前在外面見他,那么熱他都穿的長袖,顯然是為了防曬。紋身會因為太陽光而褪色,他身上的紋身看著保護得很好。 而且,僅僅看手臂露出的那么一點紋路,似乎和他以前身上的是相同的。 五年前他死的時候,賀庭政身上還是干干凈凈的,沒有傷疤也沒有紋身,頭發(fā)也沒變白。 夏天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屋檐下,看著賀庭政跟狗玩。他不穿上衣,渾身是汗,他皮膚白得像奶,在陽光下似乎在發(fā)光,身上還有年輕而勃發(fā)的肌rou。 過了會兒,賀庭政就跑到他旁邊來,江宇慢條斯理地拿毛巾給他擦汗。 賀庭政垂著頭任由他給自己擦汗,無害地露出白皙的后頸,嘴里說:“大哥,我想去紋身了,我覺得你身上那樣特別酷,我要跟你紋一樣的?!?/br> 江宇把毛巾搭在他肩上,大金毛圍著他的輪椅繞圈圈,尾巴搖得很歡快,想讓賀庭政繼續(xù)陪他玩。而江宇的聲音含著警告:“年輕人不要覺得酷就去嘗試。身體發(fā)夫受之父母,你不準去紋?!?/br> 賀庭政抬頭看著他,眼睛又亮,又含著委屈:“那你怎么滿身都是?!?/br> 江宇手指輕輕在他額頭上彈了下,淡淡道:“我跟你不一樣?!?/br> “怎么不一樣了!”誰還不是男人?。?/br> 他頓了頓道:“我沒有父母,我也不用對誰愧疚。” 賀庭政就不說話了,他把頭靠在江宇腿上,手臂抱著他的腰,輕聲嘟噥:“我要是比你大就好了。” 江宇典洗了個澡出來,已經是凌晨了,身體年輕,倒是不怕熬夜。 他換上睡衣,賀庭政又來敲門,這次是送吃的。 他端了個櫸木的圓盤,里面放著一個骨瓷的小燉盅,還有一小蝶砂糖、用小手巾包好的勺子。 “這是……?”他明知故問。 “我自己做的,你吃了再睡吧?” “謝謝。我一般晚上不吃夜宵,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招待。”江宇典嗅到了空氣里甜絲絲的味道,大致能猜到是什么甜品。 實際上晚上吃甜食是很壞的習慣,但這是他以前的習慣之一。 他是非常容易做噩夢的人,賀庭政認為這也有睡前血糖降低、精神不穩(wěn)的原因,吃了甜食能夠補充血糖,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噩夢降臨的概率。 他專門給這位室友送了份甜的夜宵來,正是一種試探行為。 但江宇典的反應讓他失望了,他似乎不喜歡吃甜,雖然他沒說,但是臉上的神情能看出來他不喜歡。 賀庭政問:“你不喜歡吃甜的嗎?” 江宇典面不改色地說:“還好,我喜歡吃辣?!蹦呐逻@份海底椰燉桃膠的味道讓他既感動又懷念,他仍舊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比如臭豆腐?”賀庭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嗯?!彼麘艘宦?。實際上,他一點也不喜歡吃辣的,更不喜歡吃臭豆腐,聞到味兒就有些受不了——但這都是原主的習慣,他只需要順著編造,就能蒙騙住賀庭政。 但撒謊也是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賀庭政走后,江宇典用小勺子往燉盅里挑了一點糖——不至于讓人發(fā)現(xiàn)的程度,接著顧不上講究,幾口就把燉盅里的食物給解決掉了。 他吃什么都吃不慣,每天將就著吃,老早就想著等賺到錢了,要請一個和賀庭政手藝相近的廚師給自己做飯。 吃完后他去漱口,腦子里思索著對策。 他知道這五年間,賀庭政一直在調查他,保不齊挖出了什么不堪的,他也不知道賀庭政在看到他那些過去的時候會不會覺得非常失望。他并不想以這樣的面目去面對他。而他也知道,賀庭政性格倔強,不屈不撓,認定的事不會輕易地改變想法,而且他聰明,看待事物總是觀察入微。 要想騙過他其實說容易也不容易,但只要熬過這一陣,賀庭政就會打消懷疑,回家了吧? 江宇典睡到十點起床。 前段時間比賽,瞧著沒多累,但他那會兒和一群人住一個房間,睡眠質量非常差,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睜眼,有時候睜著眼到天亮,節(jié)目組進來偷襲他還得裝睡。 像今天這樣安穩(wěn)的睡眠,很難得。 他在床上躺了會兒,陽光透過白色窗簾的縫隙進來,他盯著那條光縫,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下樓的時候,他聞到咖啡的味道。 一樓大廳有個大的、開放的廚房,沒有餐桌,圍著廚房有一圈圓的吧臺。 賀庭政抬頭看著他從樓上下來,嘴里說:“你喜歡喝咖啡是不是?” 他最討厭咖啡了!上次在飛機上那么喝一杯,已經是極限了!可現(xiàn)如今,為了不戳破人設,他只能點頭,嗯了一聲。 賀庭政問他:“加奶還是加糖?還是兩者都不加?” 要加奶也要加糖!最好多加點! “奶還是糖?”賀庭政見他臉色不太好,且沒說話,就又問了遍。 “都不加,我喜歡苦的?!彼冻鲂?。 簡直要命。 “還是加一點吧,不然太苦了?”賀庭政說。 江宇典堅持:“什么都不要加。” 賀庭政只好把黑得像中藥似的咖啡杯推到他面前,他今天穿了短袖,露出兩條胳膊,敞開的領子也隱約能見到紋身,紋樣非常熟悉,的確和他曾經的一模一樣。 太不聽話了。 江宇典心里起了一點教訓他的念頭,又飛快打消,畢竟賀庭政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說兩人現(xiàn)在沒什么關系,他也管不著人家。 他手臂撐在吧臺上,在賀庭政的目光下,堪稱演技典范地端起黑色的咖啡喝了一口,露出滿意的笑,并夸他泡得不錯。 賀庭政盯著他的表情:“我很少泡這個,好像有點濃了,不苦嗎?” 江宇典神色無波:“我比較喜歡苦的,這個正好?!?/br> 賀庭政笑了笑,轉身去煎鮭魚,手在流理臺上的小盆栽里摘了一片羅勒葉,嘴里道:“家里沒辣椒,我晚上去買?!?/br> 江宇典苦得舌頭都要掉了,在賀庭政轉身的時候他一下皺起眉,面色難看,聽到他說辣椒,他表情更是黑得徹底。 他真想不通為什么會有人喜歡喝這種玩意兒,不知道要熬幾天。 ——這大概就是報應。 賀庭政做好早餐,和江宇典面對面坐著,他伸出手,眼睛明亮:“正式認識一下,賀庭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