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新府的庭院廂房都像是依江南風格而造,院中池亭花石無不精致。剛落腳沒多久,管家就捧上名帖說有人求見,他用的是西夏語,卿卿聽不懂,而趙墨卻能明白,他接過名帖吩咐管家安排,隨后稍整下衣冠就去了堂屋。這便是官場上的一套,在蕭家時卿卿常見到,這讓她想起兒時哥哥說的話,他說總有一天他會當上大官,給她過上好日子,如今看來這話成真了,但她心里并不是怎么高興。 趙墨在外泡大半天,回房時已滿天星斗,先前門庭若市,此刻終于安靜了。他將賓客送來的毛皮鳥羽送到小妹房中,然后又吩咐廚子煮上兩碗面,應付這么久早就餓得饑腸轆轆,面剛送來,他就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嘩啦。卿卿在旁邊看著忍不住發(fā)笑,或許是這幾天第一次看到她笑,趙墨的心情也大好起來。 “來妹子,快點趁熱吃?!彼贿呎f著一邊替她將碗里的辣子挑干凈,然后小心捧到她面前吹涼。哥哥一如既往的好,可越是這樣她就越不自在,她不敢伸手去接,見他走來也不自覺地轉過頭去。趙墨見狀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小妹有意要疏遠,他也不好意思再厚臉皮貼上,他把面放在一旁囑咐她快點吃,接著吃光自己那碗之后便出去了。 哥哥走后,卿卿不免深吐口氣,或許哥哥忘了那天晚上他說漏嘴的話,不過她仍記得很清楚,如今趙墨立在跟前,她似乎沒辦法把他當親人看待了,除非死去的娘親能開口說這是她的親哥,那心里的芥蒂才會真正去掉。 入夜,兩名婢女入房侍奉,或許是知道她不會西夏語,她們便用奇怪的官話說明來意。這里夜晚比秦州還冷,若不是旁邊加了炭爐,簡直和冬天無異。卿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不斷閃現(xiàn)從前的光景。從茅草屋到蕭府,從蕭府到這兒,飄迫半生無處為家,如今她迫切想要能有個地方安定,但她清楚哥哥不這么想,他放不下蕭家的恨,想要為她這個做meimei的報仇,這無可厚非,不過她還是希望哥哥能平安,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也不去奢望其它的事。 迷糊地睡上一晚,天微亮卿卿就起身洗漱,趙墨來時她正好在梳妝,兩婢女捧起兔毛發(fā)巾披在她肩上,隨后拿起骨梳小心翼翼梳整及腰墨發(fā)。鏡中人兒嬌美恬靜,恰似這晨光祥靜絢麗。趙墨被迷住了眼,呆呆地站在門處望著,她的一顰一笑就在眼前,可他始終不敢輕易觸碰,他都記不清有多少年就這樣忍受憧憬著,在蕭家時他就有心要帶她走,但最終還是晚了一步,后悔也來不及了。 婢女無意間看到了趙墨,連忙捧心鞠身算是行禮。卿卿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來了,今天趙墨穿得跟以前不往,立領藍紫騎服配上闊錦腰帶更是顯得他英姿颯爽,卿卿心弦為之一顫,望著鏡中那人不禁臉紅。趙墨回神后很不自然地捂嘴輕咳幾聲,接著走了過去。 “昨夜睡得可好?”他笑著問道,似乎是為了掩住心底的尷尬。卿卿微微點頭,同樣垂眸掩住心虛,然后拿起一顆松綠綴在發(fā)尾小辮上。 “還好。你看,我讓她們幫我梳的花樣頭,走路時會叮當響?!鼻淝溥呎f邊甩起頭發(fā),小辮尾上的松綠瑪瑙磨擦碰撞,聲音清脆得很。婢女們呵呵直笑,然后將她的小辮攏成一束高束腦后,接著又用狐毛發(fā)帶系緊。這般打扮和此處的姑娘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比起兩婢女的黝黑健壯,她白得實在有些過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端來早食,盡是面和饃饃,還有幾碟葷素小菜,這些卿卿吃不慣,趙墨就命他們再送點清淡小粥過來。飯食后,趙墨說今天要見安夏王,想讓她一塊兒去。卿卿不明白為何要讓她去,趙墨便說安夏王有意封她為醫(yī)官,不知她是否想當。聽到這話,卿卿自然樂不可支,她還擔心離了師父之后所學的醫(yī)術全都忘光,現(xiàn)在看來正好能填上這處的空。趙墨見她高興也就放心了,吃完東西抹干凈嘴就讓車夫備馬去王宮。 卿卿坐上小轎跟在趙墨馬后同他一起入了宮門。第一次入王宮難免興奮,一重重守衛(wèi),一道道門,走得越久便離那寶塔似的王殿越近,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是何模樣。片刻,侍官吩咐他們二人下馬下轎,隨后領他們?nèi)氲?。王宮靜得可怕,鞋底不小心發(fā)出的沙沙聲也似一種罪過,卿卿屏氣凝神跟在哥哥身后,偶爾看看晨光中的王殿所投下的一道黑灰巨影。 入了王殿就見安夏王端坐王位上,他頭戴玉冠,身穿圓領窄袖團龍紋袍,腰束玉帶,腳登白鹿皮尖靴,看來與漢家皇族無異。趙墨上前拱手鞠身行一大禮,卿卿便跟在他身后,安夏王立即擺手示意,并笑著道:“不必多禮,我們早已見過面了?!?/br> 這話倒緩和了卿卿心里的忐忑,安夏王看來平易近人,說話也很隨和,只是不知他是否與蕭瑞一樣喜歡笑里藏刀。想到蕭瑞,卿卿不禁抖擻,昨夜她還在夢中見過他,他問:“你可曾想我過?”想過,想你再死一回!她回他,而蕭瑞并沒生氣,只是勾下唇角如煙散盡。 “咳咳?!睅茁曒p咳打斷思緒,卿卿回神后不禁抬頭,只見安夏王和趙墨都看著自已。趙墨見她一臉茫然,如夢初醒便小聲道:“剛才安夏王問你,是否愿意到太醫(yī)館為醫(yī)士?!?/br> 卿卿聽后異常興奮,不假思索地點頭:“愿意,我愿意!” 安夏王見她這著急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旁邊內(nèi)侍看了倒替她心急,一個勁地使眼色小聲提醒道:“那還不快謝恩?!?/br> 卿卿聽見后連忙捧心鞠身,開口時她又把話在腦子里滾了圈:“臣,多謝王爺恩典?!?/br> 她自稱為臣,聽來理所當然且不容反駁,有自傲氣勢不禁令安夏王刮目相看,當日就讓她去了太醫(yī)館當差,而趙墨則被封為昭武校尉官居六品。其實安夏王這般作為就是在與蕭家對著干,消息一經(jīng)傳出,蕭家自然動蕩不安,蕭老爺子當面將蕭涵與蕭清二兄弟罵得狗血淋頭,還說若是他們父親還在世,定不會如此無能,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那兩兄弟低頭不語,心里面也是不同的心思。 第64章 慘綠小王子 領了官服,卿卿便隨侍從來到太醫(yī)館,她不清楚這醫(yī)士能做些什么,不過見到整房子的草藥心情就好了。太醫(yī)館中有些大夫老態(tài)龍鐘,見到新來的女醫(yī)士更是不放在眼里,這些從漢人中請來的大夫對女子偏見根深地固,與當?shù)匚飨娜肆臅r也故意說西夏話,聽他們口氣擺明是在嘲諷,有事也當她是假。 卿卿有些不服氣,但她也不會特意跑到這他們面前說:“我可是青洛的徒弟。”心里只想著那天得好好露一手,好讓這幫老頭子心服口服。下午時分,終于有人找她了,這里官位最高的程太醫(yī)寫了張方子讓她抓藥,可是卿卿看不懂上面的字,明明是漢人寫出來的卻是西夏文,她找上程太醫(yī)恭敬請教這是何方子,那太醫(yī)先數(shù)落她一通,然后又免為其難地念了遍藥方。這像是活血去瘀的藥,但有幾味藥下得不合適,卿卿想來想去還是指出這藥方應該改進,那程太醫(yī)聽后臉紅得像豬肝似的,然后就去告了狀。 人家官位比她高,年紀比她大,卿卿也奈何不了,回府之后悶悶不樂了半天。看到那兩個婢女,她突然心血來潮忙把她們拉過來說要學西夏語,婢女們也樂意教,當天起就開始教授她們當?shù)胤窖浴?/br> 卿卿學得認真,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趙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別是夜深天寒看她挑燈苦習,他干脆以兄長的威嚴直接滅了燭燈趕她上榻,而她又偷偷地拿出火折子躲在床上看,差點沒著了被褥。好在下了番苦功,卿卿終于略懂西夏文,太醫(yī)們給的方子至少能看,不過在她眼里有些方子無功無過,吃不死人但療效甚微,私底下她與太醫(yī)說了,但他們總是倚老賣老,以她經(jīng)驗淺薄為由根本不理睬。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這里的天氣也轉涼了,當初在百花深處相遇的陳旦與董憶二人也來到西夏,成了趙墨手下的左膀右臂。當時陳旦扯著粗嗓子樂呵呵地過來道喜,左手提雞右手拎鴨的好不快活,他拍著董憶與趙墨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真沒想到我們弟兄三人還有出頭之日,這也算是苦盡甘來。這樣吧,今日我們就學桃園三結義,在此結拜為兄弟,我年紀最大就為兄長,石頭是二弟,書生是老三,雖然我這大哥沒啥本事,但是定當為你們兩肋插刀!” 他的豪言壯語歷歷在目,那天趙墨也喝得半醉,與兒時的乞丐弟兄們歡鬧到天亮,只看今朝,不管明日。自那以后,陳旦與董憶就成了趙府上的常客,有時干脆在這里吃住,雖然卿卿和他們從小認識,情誼也不一般,但院子里來了兩個大男人總是不方便,而狗蛋又像蜜蜂似的老圍著她轉,左聲妹子,右聲卿卿,親熱得讓人起了雞皮疙瘩。 “石頭,卿卿許過人沒?”有天,陳旦吃完飯就開始閑聊,像是無意問起此事。趙墨與董憶都看得出他對卿卿有意,只是沒有當面道破。 “許過人了,但夫家死了,主母待她不好,所以我就把她接回來了。” 陳旦聽后咂嘴搖頭,嘴里剔牙小竹簽咬了半晌。董憶挪了屁股靠過去,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別想了,我看人家對你沒意思。走了,該練兵了?!?/br> 話落,他拍拍他的肩頭,陳旦“噗”地把小簽吐到地上,邊打邊鬧地和他們二人去了練兵場。雖說趙墨和他們關系甚好,但練兵時毫不含糊,該怎么著就怎么著,陳旦也時常抱怨他太認真了,不過趙墨就一句話堵了回去。“等你上了陣,你就會知道我的好了。”兵器無眼,上了陣后誰都不知道會如何。 就在這之后沒多久,匈奴進犯,邊防差點失守。安夏王得知后封趙墨為殿前指揮使并讓其率其翊衛(wèi)旗前去助陣。這一天是免不了,卿卿得知消息后想見哥哥一面,但是他早已率軍北上,連招呼都來不及打,這就好像輪回,在蕭家時這樣,到了西夏也是如此。 哥哥在外,卿卿心里難安。素聞匈奴兇狠,只怕哥哥有難。轉念一想,哥哥如此厲害,連蕭家的刺客都對付得了,這些小小蠻族又豈能傷得了他。她安神定心,然后繼續(xù)在太醫(yī)館里分藥稱量,沒事給她干,她就如同消磨光陰,正當無聊之時,有位內(nèi)侍跑過來說:“王爺請您過去?!?/br> 卿卿聽后便放下戥秤,脫去袖上的白兜,稍稍抹了下手就隨內(nèi)侍去了。他們從正殿旁側小道入了王宮后院,這里便是安夏王的寢宮,再往里面走就是女宮。女宮她去過幾回,妃子中不但有漢人而且還有其它異族,她們身披五彩紗麗,孔雀毛為飾,個個花團錦簇爭其斗艷,或許男人有了權勢,女人也成了他可炫耀的資本。 卿卿見到安夏王先行一禮,之后垂手靜待。安夏王見到她之后便笑問道:“在太醫(yī)館內(nèi)可否習慣?” 卿卿想了會兒鞠身福禮。“回王爺,習慣?!?/br> “呵呵,聽說你和程太醫(yī)有些不和,不知可有此事。” “沒什么,只不過醫(yī)術上稍有分歧。程太醫(yī)醫(yī)術精妙,德高望重,只是有些藥方臣覺得不太適用,僅此而已。” “嗯?!卑蚕耐趼杂兴嫉攸c頭,卿卿從他眼睛里看出些許猶豫,心里很是奇怪。過會兒安夏王又道:“本王要帶你去見個人?!?/br> 見他神色肅然,卿卿心里打鼓,她鞠身行禮,接著就隨其身后。安夏王帶她去的是側王宮,王子所住之處。這安夏王看來年紀不大,卿卿想其王子也就是八九歲左右,而入了側王宮才知王子已有十三歲,坐在木制的輪椅上不聲不響,人來了也沒什么動靜。 一入側王宮看到樹下的憂郁少年,卿卿就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從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安夏王年輕時的影子,這兩人長得太像,一眼就知道是父子,濃密的眉睫,高聳的鼻梁,還有一雙與漢人不太一樣的琥珀色眼眸。 “殿下,您來啦。”內(nèi)侍見到安夏王連忙上前問安,安夏王眉頭微蹙,擺手讓他退下。卿卿就盯著小王子,盯著他兩條異常纖細的腿。王子知道有人來,可他沒有抬頭,安夏王擠出一笑,走上前蹲身問道:“今天還好吧?我?guī)硪晃会t(yī)師,她是不老仙的徒弟?!?/br> 內(nèi)侍見此連忙搬來木凳請安夏王坐,而王子聽到這話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轉頭看向卿卿,眼眸清澈卻又無比憂郁。卿卿心頭一緊,這絕望的眼神竟然似曾相識,可她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王子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過頭去,接著繼續(xù)沉默。安夏王似乎對他沒法子便起身走回卿卿跟前。 “他腿腳不能動了,我希望你能替他醫(yī)治,哪怕不能走只要能動也行?!边@語氣像在懇求,此時卿卿見到的是個為自己兒子cao碎心的爹爹,不知為何,她很羨慕又有些嫉妒,因為她從小就不知道爹爹的疼愛是什么樣的,在爹爹眼里她豬狗不如。 卿卿又朝樹下看了眼,然后點頭答應了。“臣盡力而為?!?/br> 話音剛落,她聽到一聲輕蔑的嗤笑,側首看去那位少年已轉身入殿。卿卿被這笑傷了自尊,她可不想毀了師父的名號,無論如何都決定試下。經(jīng)過一番詢問,她才知這位無禮小王子在五年前摔下馬背傷了筋骨,從此只能坐在椅上。他是安夏王的獨子,為了他安夏王不知請遍多少名醫(yī),可最終沒能治愈,聽聞安夏王曾經(jīng)親自請過青洛,但是青洛連見都不肯見他,這似乎不太像師父的脾性,其中糾葛卿卿自然也不清楚。 當天,卿卿就拿上自己的金針為這位王子治腿,他就像木頭人坐在椅上,無論她說什么他都不理,好似當她不存在。卿卿無奈,只能讓內(nèi)侍幫忙將他抬到榻上,誰料內(nèi)侍剛上前請示要動他身子,小王子就冷冷地說:“全都下去。” 看來這腿他是不想治了,卿卿靜心想著對付他的法子,小王子終于開口:“我父王找了這么多名醫(yī)都治不了,你能治好嗎?” 這嗓音純凈空靈不帶一絲雜質,聽到這樣的男聲,卿卿都不忍心責斥,想了一會兒,她就輕聲回道:“師父和我說過,世上有兩樣東西他不救,一是死了的人、二是死了的心;人死了自然救不了,而心死了也無法救,想不想醫(yī)、想不想活這都要看你自己。” 小王子垂眸沉默,或許是在椅上坐了太久,他已經(jīng)不抱希望,心似千年深潭毫無波瀾。卿卿趁他沉思之時,上前蹲身捏住他的腳踝,他的雙腿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像他的心如死了一般。 “我說你的腳能治,你信嗎?”卿卿抬頭直視他的雙眸,刺過冰冷捕捉到了隱在最深處的哀傷,終于她知道為何似曾相識,因為這樣的眸、這樣的眼神和她太像,看著這雙眼睛似乎就像在看她自己。小王子微微睜大雙眼,好像在她臉上尋找什么,過一會兒,竟然說了句讓她十分意外的話。 “我在哪兒見過你。” 第65章 大戰(zhàn)匈奴,凱旋而歸 “我在哪兒見過你”這句話令卿卿愣了半晌,其實她也這么想,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或許這算是好開端,小王子不像先前那樣抵觸,至少碰他的時候,他不會把她的手打掉,但是卿卿要求他扎針或上榻,他就像發(fā)脾氣的驢子犟得很,又似故意要唱反調。王子的脾氣怪得可以,卿卿一開始還不想得罪,不過到后來她就發(fā)覺這王子屬黃瓜——欠拍,對他不硬不行。 “你敢扒我衣服,我要讓父王砍你的頭??!” “我非得扒了,就算你告狀,我也照扒不誤。” 內(nèi)侍總管立在門外聽到這聲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當他準備沖進去救主子時,小王子已經(jīng)被扒光扔在榻上,嘟著個嘴滿臉郁悶,身上扎得就像刺猬。 話說有病不忌醫(yī),但畢竟男女有別,王子裸身于女人跟前,這也不太合適。內(nèi)侍總管怕惹禍上身,思前想后還是向安夏王說了番,安夏王倒不在意,只說若治醫(yī)也不必管這么多,正好趁此機會也有人能治治那孩子的臭脾氣。既然王爺都發(fā)這話,別人也沒辦法多管。經(jīng)過幾番較量之后,小王子明顯落了下風,很少能聽到他發(fā)出的咆哮與慘叫聲,事后他自己也常說“早知她如此兇悍,當初就聽話了?!睆拇饲淝渚投嗔藗€悍婦名號。 其實卿卿并不兇悍,至少外表看來如此,她說話仍是柔聲細氣,看來就是個很好欺負的人,只不過下針時候手腳稍稍偏“重”,小王子鬧得越兇,她就越讓他疼得說不出話,幾個回合下來不聽話的也變乖了,乖的就變傻了。明爭暗斗之間,兩人倒越來越融洽。 就在小妹忙于醫(yī)治王子腿疾之時,趙墨那里也是如火如荼,他率百余騎趕至邊陲,邊防已經(jīng)被匈奴打得七零八落,情急之下他當機立斷,領手下將士搖旗吶喊沖鋒陷陣,直刺敵軍側腹。剎那間金鼓齊鳴,震耳欲聾,敵方大將原以為勝券在握,卻未曾想天降奇兵殺得他們措手不及,一時間亂了陣腳。趙墨豈會放過此等良機,他抽出三尺血劍指空大喝一聲:“殺!”百余騎兵似野狼撲食狠沖猛撲,踐踏出一道血河。 此戰(zhàn)打得天昏地暗,墨甲如疾風,橫卷刀山矛林。僵持半日,敵將見勢不妙連忙鳴金收兵,就在眾亂之中,一道黑影踏血而來,其身后玄色披風如同墨翼迎風帶血,敵將還來不及說個“退”字,黑影已騎著戰(zhàn)馬從他身邊擦過,披風起落只聞血腥未聞人聲,眾人回神后見一具無頭尸立在那處,斷頸處的血噴有半丈高,那殘尸抽搐沒幾下便直挺挺砸在地上又染紅一處黃土。 趙墨高提敵將首級仰天大吼,這聲音好比狼嚎令人毛骨悚然,西夏兵將見此頓時士氣大陣,一路奮力斬殺將敵軍逼得連連后退,殺得他們片甲不留,或許他們還不知道,趙墨所殺的敵將正是某部族首領,而此次一戰(zhàn)徹底傷了敵方元氣。見匈奴們丟盔棄甲,趙墨又領翊衛(wèi)旗乘勝追擊直搗黃龍,一把火燒了他們駐營又繳獲糧草數(shù)千。 首戰(zhàn)告捷的消息傳至西夏王城,翊衛(wèi)騎也是名聲大作。卿卿聽到哥哥凱旋自然欣喜萬分,打心眼里為他高興,連笑也不知不覺地多了,無意間被小王子看見,他又不冷不熱地刺了句?!昂穻D也會笑啊?!?/br> 聽到這話,卿卿手上暗使了把勁,緊接著就聽到一聲慘叫,旁邊內(nèi)侍忙急切說道:“哎,哎,小心別傷著主子?!?/br> “不會,這覺得痛說明是好事。”卿卿莞爾而笑,聲音溫柔悅耳聽來無邪得很。小王子拓跋朔磨牙霍霍又拿她毫無辦法,這針還是得扎。其實他自己不知,旁人倒看得一清二楚,自換了位女醫(yī)士,王子日漸開朗,不像往常半天悶聲不響,人來了也不抬頭,哪會像如今這般話多。遠望過去他們二人好似親姐弟,連神態(tài)都變得相似起來。 “如果我腿好了,你想要什么?”拓跋朔突然問道。卿卿手拈金針全神貫注似乎沒聽到他的話,過了許久她才慢悠悠地回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腿能好?!?/br> 拓跋朔默不作聲,眼神又變得憂郁,片刻后他再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卿卿被這問話難住了,抬起頭見他模樣認真便笑著回道:“有,我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br> 她說得坦誠,提到喜歡的人時眼波更是盈盈而動,恰似春風拂水靈動瀲滟。拓跋朔似乎有些緊張,忙不迭地追問:“誰???” 卿卿聽后不由輕笑起來,或許是覺得他尚且年幼還不太懂,問出來的話一個比一個好笑。拓跋朔有些不高興了,臉漲得紅紅,嘴也嘟了起來。若他的脾氣不那么怪,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少年郎,不過在卿卿眼里他就是個被寵壞的弟弟。 “我不告訴你?!毙α税肷?,卿卿才說出這么一句話,拓跋朔的臉又紅了幾分,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不知道要出什么欺負人的法子。 “阿朔!” 忽然有聲傳來,卿卿回頭看去,只見一妙齡少女掀起紗簾小跑過來,一身大紅騎裝英氣逼人,腰帶綴著的紅色流蘇正隨之亂顫,發(fā)中琉璃松綠石一路叮當作響,掠過光下璀璨生輝。她將馬鞭隨手一扔,然后掏出汗巾輕抹額頭,或許是動得熱了,雙腮像是渡了層脂胭白里透紅。 “和碩公主?!鼻淝湟姷剿鬼6Y,她擺了擺手示意退下,卿卿便遵命退到旁邊垂手靜待。 “阿朔,我聽父王說明日翊衛(wèi)騎回城,他要擺慶功宴?!焙痛T公主貌似興奮異常,圓圓的大眼睛流盼閃爍,拓跋朔卻不屑地輕哼一聲道:“這又和我沒關系?!?/br> “難道你不想見那指揮使嗎?聽聞他只用了一百騎便打散了敵軍,還砍了他們首領的首級。多厲害??!” 聽到這話,卿卿也跟著激動起來,和碩公主所說的人不正是哥哥嗎?如今他名聲大震,提到趙墨她也覺得光彩,想到哥哥明天就能回來,真恨不得今天馬上能過去。 “再厲害也不關我事?!蓖匕纤啡允歉辈焕洳粺岬哪?,和碩公主似乎有些無趣,勁頭也比剛才小了不少,她手一伸,內(nèi)侍便急忙把馬鞭恭敬送上。 “父王說明天也想讓你去,到時你可別逃了?!痹捖?,她就握緊鞭子,轉過身一溜煙地跑了。 看到這位王姐,拓跋朔似乎有些頭疼,每次來她都是風風火火,就像風卷殘云在屋里鬧騰一番然后消失不見。雖然卿卿與她碰過幾起面,可是她從來沒和她說過正經(jīng)話,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見了就說“哎,那個誰。”卿卿很想提醒她,自己是有名字的,不過看她模樣也是聽不進去的那種人。和碩的脾氣倒和蕭瀅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比蕭瀅更加厲害些。她走之后卿卿不禁在想蕭大小姐如今過得如何,回想往日心里總有些許遺憾。 剛過霜降這里就冷得要命,風里夾著刀子吹得生疼。黃昏時分,卿卿從宮里回到家中,入房后婢女忙端來事先暖好的炭爐,再擺上熱騰騰的羊雜湯。這是趙墨特意吩咐廚子煮的,因為他怕小妹受不了這里的氣候給凍壞了。卿卿喝這湯就像在吃藥,大半天才勉強吃完。婢女們就圍在炭爐邊興高采烈地聊起戰(zhàn)事,說趙指揮使如何英勇,毫不吝嗇地稱贊她有個好哥哥,在她們眼里趙墨就如英雄,一下子就滅了匈奴氣焰。聽了她們的話卿卿很是自豪,想到明天哥哥就要回來她更是睡不著覺,次日天還沒亮,她就從暖被窩里鉆出來準備去城門接他。 卿卿以為自己是來得最早的一個,誰知到了城門已是黑壓壓一片,有不少人想要目睹昭武校尉的英姿,比起那些壯實剽悍的異族,她簡直柔弱不堪,埋在人堆里看都不看到。卯時三刻,人群就熙攘起來,有人土話說“快要進城了!”話音剛落,人聲鼎沸,似乎都像聽到遙遙而來的馬蹄聲。城頭揚起幡旗,兩排守衛(wèi)齊而有序地跑到城門處挺立待命,見此卿卿不由興奮起來,連忙拔長脖子想第一個看到哥哥。 一聲號角響起,城門隨之緩緩打開,沉重的咯吱聲就像磨在心頭上令她激動難安。兩邊人潮涌動,個個脖子都伸得比她長,卿卿只好踮起腳尖使勁往前挪。馬蹄聲近,周遭也越來越喧嘩,當一個黑影穿過城門洞時只聽到一片歡呼震耳欲聾。 卿卿差點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她踉蹌地站穩(wěn)腳跟,抬起頭就看到趙墨騎馬而來,一身墨甲比初陽還要耀目。她見過哥哥的溫柔委婉、也見過他的儒雅脫俗,但這般不可一世的英姿豪邁,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剎那間她就覺得他像神,高高在上,無人可比。 “哥……”卿卿叫著,可字還沒出口她就被人撞了,后面人一擁而上把她擠到了拐角旮旯,她的柔聲輕氣也被埋滅在北方妹子的豪性里。翊衛(wèi)騎如眾星拱月,被王城百姓一路簇擁直到王宮腳下。人潮洶涌,卿卿擠不上去,只好沿城道一路默默跟著看著。趙墨騎在馬上不停四顧,似乎是在人群里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好不容易轉到她這邊,飄揚的旗幡又遮住了他的視線。 翊衛(wèi)騎進了王宮宮門,人群也漸漸散去,卿卿立在宮前望著已經(jīng)遠去的背影直到人散。此時,天又變得冷了,她忍不住打個噴嚏,然后裹緊衣袍低頭疾步入了宮門。 第66章 求婚 趙墨帶著敵將首級以及降書見了安夏王,安夏王大喜過望,不但升他官,還賞賜銀兩田地。趙墨得了賞封之后并沒揣進自己衣兜,而是按級分給浴血奮戰(zhàn)的翊衛(wèi)騎將士們,血刀子上得來的錢像散花似的轉眼就沒了,不過如此一來翊衛(wèi)騎的各位更是對他忠心耿耿,也愿意為他賣命。 聽到哥哥封賞的消息,卿卿高興得很,可惜有事纏身,沒法前去和哥哥道喜,她盼著能早早天黑,到那時就能回去與他團聚,不過據(jù)說安夏王晚上擺了慶功宴,不知要吃到什么時候,趁著午膳之際,卿卿忍不住偷偷跑回去想見他一面,而到了家門前只看到人滿為患,都是前來道賀的,沒她能擠進去的地方。早上沒有遇見,現(xiàn)在也是如此,卿卿有些失望,想了會兒還是回到宮中等著晚上相見。 “今晚你去嗎?”拓跋朔低頭閱卷像是無意地問起,趁著翻頁空檔他又偷偷地瞄她幾眼。卿卿小心翼翼取下他腿上金針,一根一根水燙過后拭凈擺好。 “我不去?!彼f得很輕,不知是不是心情欠佳,一整天都沒怎么笑過。 “我要你去,你得看著我?!蓖匕纤返吐暶?,聽來就像小孩子般任性,若她說個“不”字,沒準他會馬上倒地撒潑。卿卿原本不想答應,全都是大官她這小醫(yī)士擠在里面算什么名堂,不過想到能早些見到哥哥,她又猶豫了半晌過后終于點頭。 “那好,我去護著你?!?/br> 聽到這話,拓跋朔揚起唇角笑了,可他又不想讓她看見便把書舉得老高遮住自己的臉。卿卿不知道面前少年已情竇初開,她只是按師父的戒訓盡心盡責治他腿疾,甚至為此不眠不休,可惜的是努力這么久仍沒有起色,她有些擔心,生怕毀了師父盛名,也辜負安夏王的期望。取下最后一枚金針時,拓跋朔的大腳指似乎動了下,卿卿正好瞥見,她簡直不敢相信連忙蹲身按住他腳上的幾處xue位。 “疼嗎?”卿卿一臉期待,急切地等他點頭,但是拓跋朔還是以前一樣,茫然地搖了搖頭。卿卿無奈地深吐口氣,輕揉他腳上xue道,然后將最后一根金針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