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單向彥雖然偶爾冒失,卻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憨傻少年,見文成周那臉色,再見孟裴與文小娘子回來時那情形,便等在十數(shù)丈外沒有過去。待見孟裴吩咐完成然,沒什么大事了,他才笑嘻嘻地走過去,卻聽見孟裴原地嘆了口氣。 單向彥以為他是因不受文相待見才嘆氣的,便笑著大力一拍他后背:“嘆什么嘆?愁什么愁?不如小弟做東,陪你去白礬樓大醉一場如何?” 孟裴被他這一拍,差點沒能站穩(wěn)。他回過神來,回頭瞧著單向彥臉上燦爛的笑容,不覺嘴角彎起:“每次去酒樓都點橙湯、烏梅湯喝的單家大郎,也好意思說陪我大醉?” 單向彥嘿嘿直笑。孟裴淺笑著搖頭:“酒就別喝了吧?!?/br> 單向彥又道:“那就叫上懷軒,去州西瓦子,他這會兒應(yīng)該沒什么事了?!?/br> · 文家回城的一路上,只有毫無心事的文瑜最是輕松愉快,單向彥臨走前送給他的各式蜜煎,裝了滿滿一大袋子,他打開袋子,問道:“父親、大姊、二姊,你們吃不吃?” 文成周與文玹都說不吃,只文玨與他一起吃。文瑜往嘴里放一顆蜜煎,咬了幾下,向車外問道:“于伯,我的風箏還在不在?沒掉吧?” 單向彥輸給文玹的那只金雕風箏實在太寬太大,若是放進馬車的話,怕是文家這一行人都坐不下了,所以單向彥便讓人替他把風箏用油紙包好,再用細繩系住,綁在馬車頂上。 文瑜看不見風箏,總是難以放心,隔不了多久便要問一聲他的風箏還在不在,油紙包得牢不牢,有沒有被雨打濕。 他問一次,于伯便伸長脖子回頭看一眼車頂,答他一次:“在呢,包得好好的,三郎就放心吧,掉不了?!?/br> 文瑜聽了,便愉快地又往嘴里放一顆雕花蜜煎。 文玨雖也吃著蜜煎,但好歹比文瑜年長,也敏感多了,她只覺車內(nèi)氣氛有些壓抑,父親與大姊一路上話都極少。 她便找話問文玹:“大姊以前是否騎過馬?” 文玹淺笑道:“我今天之前沒騎過?!?/br> 文玨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不信,我今日第一次上馬,嚇得渾身冒汗,讓那位成侍衛(wèi)牽著走了幾圈,已經(jīng)腰酸背痛了,更不用說自己騎了。你卻能騎那么遠,一定不是頭一次!” 文玹也不多解釋自己是初次騎馬了,聽她把成然叫做成侍衛(wèi),不由笑道:“成大人可是飛騎尉成安大夫,是有品階的,不是一般侍衛(wèi),你下次若是瞧見他可得客氣點。” 文玨點點頭:“我知道啦?!庇謫査?,“大姊,你若是頭一次,怎么那么快就學會了呢?” 文玹想想,除了自己本身有功夫底子,膽子也夠大之外,孟裴教得耐心,指導得頗為細致,亦有極大關(guān)系,若是單靠她自己體會琢磨,怕是也沒有這么快能學會,即使學會,也不會這么駕馭自如。 但顯然現(xiàn)在提及孟裴,并非明智之舉,她便對文玨道:“你若是還想學,就別嫌棄家里拉車的馬老或是丑。我每日應(yīng)能陪你練上半個時辰。假以時日,你也能學會騎馬的?!?/br> 文玨興奮起來:“真的?”只是學騎馬的話,她倒也不在乎馬的美丑,況且今日真騎過高頭大馬之后才發(fā)現(xiàn),初學騎馬,還是騎自家那又矮又溫順的老馬,要來的更容易些。 文成周忽然看向文玨,問道:“家里的馬又老又丑么?” 文玨不好意思地嘟噥道:“我哪有嫌棄過家里的馬,但咱家的馬真的是挺老的不是嗎?也不好看啊?!?/br> 于伯在車外道:“老馬識途,拉車的馬還是有經(jīng)驗的好。至于丑不丑,我老頭子是看不出來的,只要它肯干活肯拉車,那就是有用的,誰還管馬好不好看啊?” 文成周贊道:“于伯說得好啊?!?/br> 文玨心里卻不以為然,有用歸有用,丑的到底還是丑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67章 回到家中, 盧筱迎了出來,笑著問他們今日出去游玩是否盡心,卻見文成周與文玹雖然微笑著點頭, 神情里卻都帶著些許說不出來的味道, 她不由在心里存了疑問, 知道今日大概還發(fā)生了些別的事。 她見文玹頭發(fā)是半濕的,亦換了身備用衣裳, 知道她淋了雨, 趕緊讓念夏、詠夏替她準備熱水,讓她回屋沐浴去。 文瑜過來, 興高采烈地拉著盧筱往馬車方向走:“娘, 快來看我的新風箏!是大姊替我贏回來的!娘你看這只風箏大不大?威風不威風?” 來升與于伯正從馬車頂上取下金雕風箏, 又拉開風箏外面裹著的油紙。文瑜接過來,將其舉在頭頂之上,向娘親展示著。 盧筱見文瑜小小一個人,努力踮著腳尖,舉起比自己還高三四個頭的大風箏的模樣,不覺好笑,但這金雕也確實畫得栩栩如生, 十分威風, 便笑望著風箏點頭:“還真大, 真夠威風的!” 文瑜的心愛之物得到娘親稱贊,頓覺滿足而自豪,又道:“我去讓婆婆也看看?!闭f完便舉高風箏跑進去了。 盧筱微笑著, 目送他進去。文玨亦過來興奮地拉著她的手道:“娘,我今日騎過馬了,大姊還說以后每日會陪我練習,教我怎么騎馬呢。” 盧筱詫異地“哦”了一聲,不由擔心問道:“你們騎過馬了?腿疼不疼?”又湊近文玨耳邊,小聲問她屁股疼不疼。 盧筱自幼在京城長大,亦在小時候就學過騎馬,知道初學騎馬的小娘子,因缺乏經(jīng)驗與技巧,有些會把臀部與腿部內(nèi)側(cè)的肌膚磨破,若是不加注意,騎行時間又比較長,那之后幾天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文玨臉紅了紅,小聲道:“有些疼,倒也不是太厲害,我騎得不久。就是孟公子身邊的成大人牽著馬帶我走了幾圈?!?/br> 盧筱微覺詫異:“孟公子也在?”問這話的同時抬眸看向文成周。 “是啊?!蔽墨k答道。文成周亦輕輕點了一下頭。 文成周與盧筱回到屋內(nèi),將今日之事告訴了她,并對她道:“他們避雨時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我不便問她。” 盧筱點點頭:“等一會兒我去問問她?!?/br> · 文玹回到屋里,阿蓮打來熱水,文玹沐浴之后只覺神清氣爽。阿蓮正替她梳著頭,見盧筱從外面進來,便朝她問好:“娘子?!?/br> 盧筱微笑道:“阿蓮,你去前面幫一下蘭姑?!?/br> 阿蓮便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文玹知道娘是有話要對她說才支開阿蓮,轉(zhuǎn)過身輕輕叫了聲:“娘?” 盧筱拉著文玹走到床邊,并肩坐下,瞧著她輕聲問道:“今日你和孟公子騎馬去了何處?” 文玹早知父母會問及此事,父親沒有在繁臺那兒就發(fā)難責問,回到家中自然會要問個清楚。 她對今日之事亦無虧心愧疚之處,便坦然將躲雨時孟裴避到室外,她用火烤干外衫,有侍衛(wèi)偷窺,孟裴將其懲處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盧筱靜靜聽她說完,之后道:“玹兒,今日你不該與孟公子單獨騎馬跑這么遠。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后面的事了?!?/br> 文玹聽娘這么說,不知不覺就替孟裴說起話來:“孟公子謙謙君子,一言一行都謹守禮儀。我是因為他品行高潔,才沒有對其多加防范。若說不該,唯一不該的,就是那名侍衛(wèi)?!?/br> 盧筱輕輕搖頭:“君子可欺以方,是因為他看待事物,皆是光明正大,若是事情合情合理,他就只會往善的方面去考慮。但小人看待事物,卻是從惡的角度,因此小人眼里瞧見的,皆是別人的卑劣齷齪之處,那怕是君子之行,在小人眼里,也只會覺得君子是另有所圖罷了。娘雖不希望你成為小人,卻更不希望你成為被欺的君子。娘寧可你用小人之心去考慮衡量別人的言行,也不希望你因為相信人性本善而被欺以方。” “你在那破屋里與孟公子相處,雖然雙方都守禮,可你們畢竟是兩人獨處。還有那名侍衛(wèi)偷窺之事,若是此事宣揚出去,對你的影響甚大?!?/br> 文玹心想,這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這世間好人壞人她都遇到過,她也會小心防范,但孟裴真不是那種人??!若換成別人,她根本就不會和他去避什么雨,哪怕淋著雨,走路也要走回繁臺去的…… 文玹不甚服氣地對盧筱道:“來京的一路上,我與孟公子朝夕相見,同桌用餐,同住一家客棧,若他真是有心的話,有的是機會啊。” 盧筱伸手捋順她烏黑順滑的長發(fā),目光溫柔地望著她:“女大十八變,小娘子隨著年紀長大是會變的。我的女兒變得越來越好看了,也許原先對你無心的人,看到現(xiàn)在的你,也會變得對你有意了?!?/br> 文玹不由微愕。 盧筱笑了,摸摸她的頭道:“今日一整天,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也累了吧。離晚飯還有些時候,你先歇會兒吧?!?/br> 娘親走后,文玹坐在床邊,慢慢回味娘說的話,想起來京的一路上,孟裴的一言一行,以及到了東京后,與他的幾次相遇,難道真如娘親所說,他對自己的心意有了變化? 別是娘想多了吧,當娘的都是這樣,看著自己的孩子最好,覺得別人也會一樣看待自己的孩子……她這身子如今才十三歲呢。他只怕仍是把自己當個小丫頭來看吧。 她想起他在天清寺的秋千架旁勸慰她的那番話——若是心里喜歡一個人,自然而然會想要討好那個人,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心想要讓他開心愉悅,滿心想要看見他的笑顏而非愁容…… 難道他當時不是在勸她,其實說得竟是他自己么?可也許他心里喜歡的另有其人,只是有感而發(fā)罷了。會不會也是她想多了? 文玹的心亂了。 · 盧筱回到東廂北臥房,文成周一見她便急著問道:“如何?” 盧筱輕聲把事情對他說了一遍。文成周微微蹙眉聽完,才舒了口氣,之后又道:“以后還是盡可能避開端王家的這位二公子吧?!?/br> 盧筱道:“我倒是覺得這孟二郎是個人品不錯的孩子?!?/br> 文成周緩緩搖頭道:“你該明白我顧慮的不是孟二郎的人品如何?!?/br> 盧筱輕輕點頭。 當今圣上子嗣單薄,唯一兩個皇子都非賀皇后所出,且又年幼,并未冊立太子。而端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又備受太后寵愛,平日結(jié)交朝中近臣籠絡(luò)人心,滿朝文武,大半與之有來往。這司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就連右相殷正祥都有傳聞是端王一黨的。 若非文玹是端王二公子發(fā)現(xiàn)送回來的,文成周根本不想和端王扯上半點關(guān)系。 夫婦倆沉默了一小會兒。文成周忽而道:“今日繁臺一游,我反倒覺得單知事之子品性不錯?!?/br> 盧筱想起單向彥闖進高陽正店雅閣里那一幕,不由笑道:“這孩子品性雖然是不錯,怕是玹兒不會喜歡這樣的郎君?!?/br> 文成周自己也笑了:“想得太早了吧,玹兒還有一年半才及笄呢。” 盧筱搖搖頭道:“也不能算早了,若是有合適的人家與合適年齡的小郎君,兩家之間可以先多點來往,總不能一直兩眼一抹黑,到了十五六歲再去找合適的婆家吧?!?/br> 文成周挑眉道:“我的女兒還需要去找婆家嗎,到時候肯定都排著隊來提親,要什么樣的郎君隨便她挑。只有一點,我文成周的女兒絕不嫁皇家王族?!?/br> · 孟裴這一日很晚才回到端王府。成然自他九歲起就隨侍左右,被端王特許能佩刀進出內(nèi)院,跟著他一同進入澹懷堂東小院內(nèi)。 到了屋里,成然道:“公子,屬下有言相告?!?/br> 孟裴看了他一眼,屏退屋內(nèi)侍從。成然等著人全都退了出去,一撩袍擺,直接便跪下了。 孟裴微挑眉梢,默然不語。 成然不說話,只是半垂首跪著。公子身邊的人,除了身家清白、人品正直之外,最為重要的是忠誠守義,絕不能有二心,今日卻出了這樣的事! 此人能有此舉,可見其意志不堅,一旦有更大的誘惑或是生命受到威脅,便難守忠義,極有可能背主。公子身邊,卻放著這種人,還是他親自選的! 他不僅是有愧,更是深感后怕。 少頃,孟裴低聲道:“起來吧?!?/br> “公子……”成然抬頭,欲言又止。 “再無下回?!?/br> “……是。”成然緩緩起身,仍舊滿臉愧色。 孟裴淡聲道:“出去吧?!?/br> · 孟裴一番洗漱之后,只覺心緒煩亂,毫無睡意,想去庭院中走走,卻見孟涵找了過來。他壓下心中煩亂,微笑問道:“這么晚了,三妹找我何事?” 孟涵笑吟吟道:“今日去祥林苑賞花,皇祖母賜下兩瓶大食進貢的薔薇露,我想二哥今日沒有同去賞花,便給二哥送一瓶過來?!?/br> 孟裴搖頭道:“多謝三妹有心。既然皇祖母賜下不多,三妹且自己留著吧?!?/br> 孟涵卻道:“這薔薇露做熏香用也是不錯的,寒食多雨,屋子里濕氣重,熏一下陰濕穢氣也就散了?!闭f著她在凳子上坐下了,身后女使送上一盞瑩徹透光的淡紅色玻璃瓶,輕輕放在桌上,即使封著瓶口,靠近了也能聞到一股幽香。 孟裴見她執(zhí)意要送,也是一片心意,就收下了。 孟涵又問道:“二哥今日是去哪里踏青了?就連皇祖母的賞花宴都不去,想必二哥是去了比祥林苑更好玩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