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 文玹快步回到作坊,卻見劉掌柜就在作坊后門口,不由吃了一驚:“劉掌柜,出什么事了嗎?” 但看劉掌柜臉上笑呵呵地,應(yīng)該是沒被發(fā)現(xiàn)。 果然,劉掌柜擺著手道:“沒事沒事,只是看文小娘子遲遲不回來,有些擔心便來后面看看?!?/br> 文玹從錢袋里抓出一把錢遞過去:“劉掌柜,多謝你相助,這些茶錢你收著。” 劉掌柜急忙推辭:“在下什么都沒做,只是借條路給文小娘子走而已,不能收這錢。文小娘子常來光顧小店的生意就好了!” 文玹見他堅拒不收,便也不勉強,這就再次謝過劉掌柜,往前面而去。劉掌柜笑呵呵地跟在她后面。 文玹往前穿過一道門一道廊子,到了鋪子里,見阿蓮背對著她,正與來升說話。 來升瞅見她,伸脖子叫了聲:“小娘子?!?/br> 阿蓮乍然回頭,立時松了一大口氣的樣子,驚喜地叫道:“小娘子,你可算是……”說了一半又急忙改口,“木匠把樣子都做好了么?” 文玹笑道:“做好了。我們回去吧。” · 孟裴回到府中,順東側(cè)游廊往澹懷堂走,這一側(cè)游廊的墻,上半部分是鏤空的花墻,能隔墻看到花園的景致,他緩步而行,見孟涵正在鏡湖邊的亭子里坐著,卻不是在看景,垂首看著手中的書。她身后的女使也低著頭,一樣在看書中的內(nèi)容。 他便從北端的月亮門穿出去,沿湖邊小徑往孟涵的方向而行。 孟涵正看得入神,孟裴走近她都渾然未曾察覺,倒是女使猛然抬頭見了孟裴,急忙行禮問安,她才恍然驚覺,慌忙合起手中的書,起身福了一福:“二哥?!?/br> 她放書時刻意將封面朝下藏起來,孟裴卻已在走過來時就看到封面上《鶯鶯傳》三個字。她留意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臉紅了紅:“我,我只是看看而已。二哥,你別告訴我姨娘?!?/br> 孟裴輕輕笑了笑:“我不會的?!闭f著在凳子上坐下。 孟涵松了口氣,也笑了起來,跟著坐了下來。 孟裴瞥了眼一旁的女使,“只不過你這個女使顯得不夠盡責啊,我都走了這么近了,她才發(fā)覺。” 那年輕女使被他這么帶笑地瞥了眼,頓時臉漲得通紅,又局促不安地看了孟涵,低聲謝罪。 孟涵只淡淡道:“行啦,我也沒怪你。”接著便不再理她,轉(zhuǎn)向孟裴問道,“二哥,找我有事么?” “也沒什么事?!泵吓嵛⑿Φ溃骸昂彻?jié)那日,我話說得重了,你別在意。那一日我心情不寧,并不是因為你……” 孟涵搖頭:“我早就不在意啦,二哥你還特意提起。其實我也知道是我太多事了,你沒生我氣就好。” “確實是隔得挺久的?!泵吓彷p笑道,“只是這段時日母親身子欠佳,我一直沒能和你好好談?wù)??!?/br> 孟涵點點頭道:“我明白的,這段時日來,我和姨娘也日日為母親抄寫佛經(jīng),為她祈福,總算是菩薩保佑,吉人天相?!?/br> 孟裴點點頭:“你有心了?!庇峙c她聊了幾句便起身離開。 孟涵看他走遠,身影消失在游廊遠端,這才回頭狠狠瞪了身后的女使一眼:“你是不是討打?讓你看著點看著點,你眼睛長在哪里了?二哥走那么近你才看到,要換了姨娘你是不是就壓根看不到了?” 那年輕女使慌忙跪下謝罪。 孟涵伸手在她臂膀上狠狠擰了一下:“起來,光天化日的你跪給誰看呢?要跪回繡綺堂去跪?!?/br> · 自從澹懷堂里出了事,盡管端王壓著此事,不許私下議論,但澹懷堂里伺候的人盡數(shù)換了一批,又有一名一等女使,兩名侍女從王府中消失,善于揣摩與察言觀色的人總能看出幾分事實來。 府中的氣氛顯得壓抑而詭秘,彌漫著一種互相猜疑的氣氛,不僅所有的仆從進出伺候都極近小心,以期避嫌。就連庶子庶女和妾室們都夾起尾巴來做人,去澹懷堂早晚請安時都三五結(jié)伴著一起去——混在人堆里安全。 薛氏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只是精神仍然不好,容易疲累。孟煬這段時日一直在澹懷堂里過夜,不曾去過別院。這日難得早回來了,仍是直接回到澹懷堂,先去薛氏房里。 薛氏正靠在床上閉眸休息,聽見外間女使行禮問安的聲音,知道王爺回來了,便欲起身下床相迎。 孟煬已經(jīng)大跨步走了進來,見狀便道:“不用下來了,躺著吧?!?/br> 薛氏微笑起來,還是起床行禮問安,接著道:“我也休息夠了,只是沒想到你今日這么早回來,還想在床上賴一會兒罷了?!?/br> 聽她說得嬌憨,帶著點年輕娘子才有的任性口氣,孟煬不覺笑了起來。 他眼神本來銳利,頗有鷹視狼顧之態(tài),又久居高位,那份不怒自威的氣度神態(tài)已經(jīng)在眉宇間深深刻入,可一旦展顏,眉眼立時就變得柔和許多,加之是在自己內(nèi)院里,這一笑放松而自然,竟顯出幾分明朗溫潤之感。盡管已是多年的夫妻了,薛氏仍是會被他這樣的笑容打動。 孟煬笑著看了眼桌上,用熱水溫著的一盞薄胎白瓷小碗,問道:“試過了么。” 一旁侍立的女使碧落急忙道:“回王爺,兩刻前已經(jīng)試過了?!?/br> 孟煬詫異地望向薛氏:“那怎么不吃?” 薛氏意興闌珊地瞥了眼桌上小碗,道:“吃東西就是吃個熱乎新鮮勁,讓人先嘗過還不夠,再要在那兒放上好幾刻,哪里還會有吃的興致了?!?/br> 孟煬無奈:“還不是為了你著想么。有些毒性發(fā)作沒這么快,放上兩刻才穩(wěn)妥?!彼χ吐暤?,“莫非是要我喂你才吃么?” 薛氏臉微微一紅,走到桌邊坐下:“不敢有勞王爺大駕,妾身自己來吧?!?/br> 本是十幾年的夫妻了,即使當年再是如何郎情妾意,這么久也都習慣成淡然了。但經(jīng)歷了中毒暈倒一事,孟煬不光是正院里呆的時間比以前久了,夫妻間也變得更為親昵,偶爾孟煬也會這樣與她說笑打趣。對于薛氏來講,這回中毒反倒是次難得的契機。 夫妻倆正說笑間,外間有女使來傳話,孟煬走到外間。薛氏聽出是繡綺堂里的,微微皺了皺眉。 就聽那女使語氣興奮地說著:“啟稟王爺,夫人有了……方才太醫(yī)來看過……”說話聲音還尤其響,像是怕里面的人聽不見似的。 薛氏手里的銀勺便停了下來。 外間孟煬低聲問了幾句,隔了會兒,他又進來,在薛氏身側(cè)的鼓凳上坐下。 薛氏拿銀勺在碗里輕輕地攪著,笑了笑道:“別在這兒陪我了,去繡綺堂吧。人在這兒,心不在這兒有什么用?!?/br> 孟煬微微俯身靠近她,低聲道:“怎么?不樂意了?我不光人在,心也在這兒呢,要不讓你看看?” 薛氏淡淡一笑:“幾個月了?” “說是兩個月吧?!?/br> 薛氏又拿銀勺在碗里攪了兩圈,狀似無意地說道:“她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么?三月頭上就該知道了吧,怎么到如今才說?” 孟煬微微挑眉,直起身來,也不笑了:“三月頭上不正是你暈倒的時候么?那時候我憂心你的身子,她即使提了我也不會多在意?!?/br> 也虧她能忍到現(xiàn)在!薛氏在肚子里不無嘲諷地念了句,抬眸看著他,語意深長地說道:“也許在我‘暈倒’之前她就知道了呢?你不覺得時機太過巧合了么?” 孟煬望著她,眉頭揚起,隔了會兒后才道:“我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要再提?!?/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9點前還有第二更~~ 第79章 四月十九, 是文家遷入新居的前一日。 阿蓮幫著文玹將她屋里所余下的衣物、文具、書籍、擺設(shè)等等裝入箱子,那些溫馨的小擺設(shè)一收起來之后,房間里頓時顯得空蕩而冷清起來, 甚至不像是有人住著的樣子。 入夜, 文玹因為第二天即將搬入新居, 不免想東想西,心中不平靜, 一直難以入眠。 她不知不覺又想起那日在北講堂巷里遇見孟裴的情形, 心頭漾起一絲甜蜜,也不知他此時在做些什么, 會不會像她一樣難眠, 又或是已經(jīng)高枕而眠。 屋里的書籍文具都已經(jīng)裝箱, 無法再借著看書或臨帖來調(diào)整心境,平靜情緒,她索性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的老海棠邊。 她用手觸摸老海棠的樹干,掌心里是樹皮粗糙的質(zhì)感,略微刺手,仰頭望去, 繁茂的枝葉在稍許明亮一些的星空中形成了層層疊疊的深黑色剪影。 這棵樹許有數(shù)十年的樹齡了, 枝干粗壯, 樹身高大,比院墻還高出不少,她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若是爬到樹頂,也不知能看多遠…… 一旦搬去新居,隔著內(nèi)城的城墻,即使是再高的樹頂,也看不到內(nèi)城里的情形了。 她手搭樹枝輕輕一縱,躍上第一個樹杈,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枝椏細得無法再承受她的體重為止。 四月的春夜晚風,暖的讓人心醉。 仍帶著白日些微熱意的風徐徐吹來,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吹亂她的鬢發(fā),腳下的枝椏亦隨之輕輕搖晃,但她站得很穩(wěn),隨著枝椏的晃動而調(diào)整著平衡。 端王府還真是挺好找的,夜色下的王府,仍有許多地方點著燈火,主要的亭臺樓閣與幾道長長的游廊里也仍然有燈照明,只是隔得太遠了,只能隱約看見燈火,卻看不清都有什么人在。 但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王府里的哪個方位。 · 一刻之前,端王府東小院聽梧閣。 孟裴放下手中的筆,再看了一遍蟬衣箋上的文字,嘴角帶笑。 他將另一張空白宣紙輕輕按在剛書寫好的帖子上,吸去余墨,待干透后,放入賀帖專用的朱色封套里,再提筆,在封套上寫下了“喬遷誌喜”,四個褚體楷書骨力剛毅,意韻卻豐神華逸,最后署名。 他的視線掃向桌上的紫檀雕花木盒,嘴角笑意加深,眼神變得溫暖起來,隨即喚人入內(nèi),吩咐來人明日午前將賀帖連同賀禮送往文府新居。 他緩步走到窗邊,推窗遠望,二樓的視線不算很好,但仍能依稀看到遠處,那從小小院落里冒出來的老海棠的樹頂,隔得這么遠,即使樹冠亭亭如蓋,在此處看過去也不過茶盞底那般大小。 也不知她此時是在做著什么,這個時辰,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下了吧……明日她就要搬離內(nèi)城,就連這樣遙遙相望那小院落,猜想她在那里做著什么都不可為了。 他默默眺望了一會兒,視線被更南面的夜空中,一道升騰而起的濃煙吸引,很快濃煙下端就變成暗紅之色,有如被燒紅的鐵器一般。 他低喝一聲:“成然!” · 風中飄來有如燒炭般的焦糊味。 文玹環(huán)顧四面,視線被南面的一片紅光吸引,再注目去看,發(fā)現(xiàn)是遠處的某座民居著火了,赤紅的火光與不斷升騰的濃煙,將這一小片天空掩蓋。 東京城內(nèi)民居密集,時有火災(zāi)發(fā)生,文玹來到東京數(shù)月間已經(jīng)見過幾次了。城中屯駐有潛火兵,一旦發(fā)現(xiàn)哪處起火,馬上馳報,即刻出動,汲水撲滅,行動十分迅速。因此并不會釀成大火災(zāi)。 但是那個方向…… 她認出了檀臺寺內(nèi)的五層佛塔,以及佛塔旁佛殿的寶頂。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來,為何偏偏是那里著火了?! · 這一場火直燒了兩個多時辰才被撲滅,直到黎明時分,仍有煙霧不斷騰起。 文玹直覺這次火災(zāi)并非尋常,雖說寺廟里有香火長燃,總有值夜的僧人看守或巡視,這把火卻燒得她在家中都能看得見。更何況古二就住在檀臺寺對面,有這么巧么……? 眼看天快亮了,文玹便讓阿蓮去檀臺寺附近打聽昨夜這場火的情況。 文玹一邊晨練一邊等著阿蓮把消息帶回來。這種心緒紛亂卻多想無益的時刻,做些純粹體力的練習,反而有助于保持清醒冷靜。 盧筱亦比平時起得早些,還在院子里微笑地瞧文玹晨練,瞧了一會兒才去前院準備,在這舊居用完最后一頓早飯,便要正式搬去新居了。 半個時辰后阿蓮回來了,文玹急忙拉她進屋,詢問:“除了檀臺寺,周圍有著火的房子嗎?有人死傷嗎?” 阿蓮搖搖頭道:“小娘子,你搞錯啦,檀臺寺沒有起火,燒起來的是檀臺寺斜對面的院子?!?/br> “檀臺寺對面的院子?”文玹一驚,難道起火之處竟然是古二住的地方?距離太遠,夜里又視線不清,古二所住的院子在檀臺寺北偏東側(cè),她從家里看過去,正好是在檀臺寺前面,她才會以為是檀臺寺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