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小腰meimei,天黑地冷,你還是受傷的小姑娘,我抱你去客房睡,好么?” 女瑤神色怔忡地看燈籠光輝下的少俠,程勿眸色清清,笑容溫暖。也許是燈光的緣故,也許是做夢夢到師父后傷心的感覺還存,也許是少俠的模樣太無害。女瑤被抱在程勿懷中時,臉貼著他的胸膛,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心中涌起古怪感。 她從小長到大,在她有記憶時,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覺總是與眾不同,總是怪異得讓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搖晃。 跟著程勿走在后方的客棧老板,因為少俠要抱人,他好心地主動幫助提燈。他走在兩人身后,從少俠肩頭,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板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經(jīng)沒有了。小姑娘的眼瞳,還是那種詭譎深邃的黑。 老板打個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俠才看不出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這種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卻沒鬧什么幺蛾子,既沒有亂屠殺人,也沒有住客棧不給錢。程勿將女瑤送去了客房,打開門,一應家具齊全,熱水也將將燒好冒著熱氣。女瑤腳下了地,被屋中溫暖一沖,她眼中潮濕已經(jīng)消失殆盡。程勿松口氣,轉(zhuǎn)身要走,被女瑤喊?。骸白】蜅5腻X哪來的?” 程勿平時總是偽裝自己很堅強很男人,這時他卻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換物,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瑤瞠目,以物換物?少俠身無分文啊!她盯著年輕俊俏鮮美的少年,看他腰細腿長,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臉一僵,然后氣急敗壞:“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種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換物的方法,從兩枚石子,一直換東西,換到了住客房的錢而已!” 他深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說,怒氣沖沖地關(guān)上門和老板一起下樓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噗嗤一聲后,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瑤身上有傷,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讓她“嘶”一聲。她邊嘶邊笑,當真又痛又快活。 她閉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俠從地上撿起兩個石子,鼓起勇氣去跟人換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顆糖果去換一個饅頭,用一個饅頭去換乞丐手里的幾個銅板,再去換更有價值的東西……星光在天上飛,燈火在他身后一盞盞點亮,他走過漫漫長夜,不知道換了多少次,才換到住客棧的錢。 他怕她等得急,又擔憂又不安。女瑤臉貼著硬木床板,舒服的環(huán)境讓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識模糊,腦中還回著那點兒愉悅。昏沉沉中,她翻個身,口中噙笑,似說句夢話:“一點就通,真是個天才……” 然當女瑤安穩(wěn)入睡后,天才少年程勿卻自覺地跟客棧老板告了別,回去了之前的馬廄過.夜。繞過客棧養(yǎng)的馬匹,他縮在角落里,抱著膝蓋。他一邊抵擋著入夜后的寒氣,一邊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來那么多錢呢?他將將換了一間客房。 女瑤以為男女不同房,少俠一定去別的房間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馬廄而已。 他對馬廄這種環(huán)境并無不適,他一直以來的成長環(huán)境,也沒比一個馬廄好多少。過得很糙的程少俠頭枕著膝蓋,一點一點,很快就睡著了。亂象紛飛的夜,雖冷風獵獵,雖環(huán)境粗陋,程勿卻自覺已經(jīng)很好。 哪怕人間千奇百怪,眾生眾相,他也許會吃虧,也許會犯蠢,他卻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環(huán)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東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瑤簡單洗漱后下樓,發(fā)現(xiàn)勤快的程勿少俠已經(jīng)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厲害了,過了一晚,他都有錢吃早點了。女瑤落座,被程少俠抬頭送一記笑:“我問過老板了,我現(xiàn)在胸有成竹。城東的馬大夫醫(yī)術(shù)很好,他的病人從早排到晚。我先去賺錢,等到下午黃昏時我們再去排隊,給你買藥治傷。小腰meimei,你要跟我一起么?” 女瑤挑下眉:程少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說,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瑤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她心想她暫時還不想離開這個城鎮(zhèn),她還想看看四大門派打算怎么處理落雁山后事,她的教眾們是否安全。程少俠不急著離開,正和她意。 程勿卻被她笑得臉一紅,又低下頭繼續(xù)翻看他的話本了。 他那包袱里,就這么一個話本,被他翻來翻去。 女瑤一邊掰著饅頭吃,一邊對他的事也產(chǎn)生了好奇:“給我看完傷后,你沒事做么?” 她想要是沒事的話,就把程勿拐來給自己辦事。誰知程勿百忙之中,從他的話本中抬頭,充滿了興致。他跟她描繪自己的宏圖:“我有大事要做??!我想拜師學武!四大門派我研究過了,我想拜入羅象門學武!” 羅象門?饅頭把女瑤噎得往后仰了一下。 女瑤嘖嘖道:“四大門派,藥宗勢力最弱只教醫(yī)術(shù),朝劍門一心練劍,真陽派修身養(yǎng)性,只有羅象門弟子人數(shù)最多,也最雜。羅象門看起來聲勢很大,可因為雜,他家弟子沒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廢物的比例太高。你怎么選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說話不要那么難聽?!?/br> “羅象門怎么不好了?話本里說他家包羅萬象,什么樣的弟子都肯收。像我這樣的,其他門派還怕是外賊不敢收,只有羅象門無所謂?!?/br> 女瑤喝茶:“當然無所謂了,免費的打手誰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么!” 他拿自己的話本舉例:“羅象門不厲害的話,魔教教主為什么會跟他家弟子談情說愛!” “噗——!” 女瑤口中的茶狂噴,白霧狀的茶水和唾沫濺了離得近的程勿一臉。 程勿滿臉的水,他臉一下子黑了:“……!” 女瑤咳嗽得止不住,頓時忘了偽裝自己“善良無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誰跟誰談情說愛!你說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說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亂講她跟人談情說愛!她連羅象門的掌門都認不清臉,她怎么可能認得羅象門家什么弟子!” 程勿:“……” 他發(fā)上滴著水,臉上沾著水,他潮濕而秀美,他生氣而郁悶。 程勿:“我說的是魔教教主,你那么激動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瑤沒跟人談情說愛?” 女瑤一滯,她裝委屈:“大好有為的小哥哥你怎么能天天看言情話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愛上我’?” 程勿忍氣:“我是從話本里學羅象門的事?!?/br> 程勿黑著臉抹了把臉上被濺的水,早就關(guān)注這邊的小二露出一臉慘不忍睹的神色,趕緊過來給客人送毛巾擦臉。 女瑤心想:但你憑什么說魔教教主和羅象門弟子談戀愛! ……要談也應該是武林盟主之類的! 一旁遞帕子給程少俠擦臉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別不信,小哥說的當然不是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們這一代的教主雖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還沒傳過有關(guān)她的風花雪月的事。話本要編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還活著時,她和羅象門掌教大弟子之間風花雪月的愛情,話本里寫的可多了。那時候流傳得特別多,公子小姐都愛看,市坊賣得可好了。當然話本后來被四大門派給禁了?!?/br> 他沖程勿擠眼睛,小聲恭維:“沒想到這位小哥還收藏著那么古老的話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br> 程勿:“……” 不,他有那么老以前的話本,只是因為他家消息更新?lián)Q代得太晚而已。 女瑤:“……”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師父,白落櫻的母親,白鳳么? 白落櫻生父不明,師父從來沒提過那個男人是誰。莫非真的和羅象門有關(guān)?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斬教……好像就是羅象門牽的頭?牽頭人叫什么她沒留意,但這已經(jīng)很有意思了。 此時落雁山巔,蔣聲熬了一夜,一無所獲。他打個小盹的功夫,忽然夢到了一些事,從夢中驚醒。他平息燥.亂氣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語的緣故,他父親這派在羅象門,一直被打壓,他從小也難以出頭。此次作為新任大弟子,蔣聲好不容易尋到在門派立功的機會,他不能搞砸—— 什么風花雪月,害了他父親一輩子。 誰的賬,誰來償。他殺不了已經(jīng)死去的白鳳,就殺現(xiàn)在的教主,女瑤。 蔣聲出了大殿,與前來的謝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傳來消息,看來女瑤真的活著,而且已經(jīng)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與我下山,繼續(xù)找人!” 謝微欲言又止。 他被蔣聲冷冷看著:“謝長老,莫要消極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陽從云翳后噴薄而出。羅象門大弟子,蔣聲的視線穿過山間濃霧,穿過滾滾松濤,穿山越嶺,望到了山下的村鎮(zhèn)中。而大批四大門派的弟子跟隨下山,與當?shù)爻⒙?lián)手,開始布置人手,捉拿那惡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瑤。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份的話本治國get carolyn扔了1個火箭炮 ☆、第15章 第 15 章 “山下的物價原來是這樣的。” “小腰meimei,城西門口有家房,主人當官走了留老管家看房。我們要熬藥總睡客棧不劃算,還影響別的客人。我跟老管家說好了,天黑前我能籌到五百錢他就讓我們住十天。” 程勿信心滿滿。 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頭。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寫的攻略,從第一個計劃開始,念念叨叨:“從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兒要采買,跑腿給一貫錢。然后右拐第一家賣油翁給學堂送油,給十個銅板。學堂管事每天要幫學生捎東西,跑腿的話林林總總也有幾十貫了。再然后……” 女瑤打著哈欠、精神疲憊地出了客棧門,她墊腳尖從頭瞥一眼程勿少俠用來做計劃的本子。紅色箭頭劃了一道又一道,圓圈滾了一圈又一圈。對于一個常年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人來說,做地圖實在太復雜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圖,他的標記只有“左右前后”。 女瑤對他肅然起敬,佩服他能從這么多不相關(guān)的活計中找出一條線來。 昨夜肯定沒睡吧? 女瑤一路跟著程勿,看他干活。 程勿積極而熱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間轉(zhuǎn)悠。哪怕他標著“前后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轉(zhuǎn)多了就暈。他捏著他那薄薄一紙的“地形圖”,孤零零,可憐極了。忙了一早上,就賺了一百錢。吃早膳還倒扣了十錢。 中午時,市坊人少了,程勿握著他的計劃圖崩潰無比:“啊啊啊我怎么這么窮!” “誰這時候要是給我五百錢我就跟誰走了!” 跟在少俠身后看他勞作的女瑤心中一動,雖然她現(xiàn)在身無分文,但她家財萬貫。女瑤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蠱惑少俠時,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繃,看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一個青袍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了街口。他腰桿筆直,神色冷煞,背著粗布裹著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這個中年男人渾然不在乎周圍百姓怎么看他,他若無其事地出現(xiàn)在這里,目光一掃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脫口而出:“斬教金使!” 斬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斬教高層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還記得當日他和假作無辜的斬教教主女瑤在落雁山生火時,一場火災招來了斬教金使,導致他被關(guān)押到了女瑤的寢宮。后來程勿再沒見過金使,但他被抓住時,金使武功帶給他的陰影,撲之不去! 幾日忙于生活,程勿差點忘了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現(xiàn),將落雁山上發(fā)生的噩夢帶了回來! 一時錯愕,程勿與街頭的金使四目相對。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這個方向走來。 程勿少俠的氣一下子提了起來,全身開始冒冷汗。身邊的女瑤感覺到他都開始發(fā)抖,聽他小聲念叨:“他要殺我!他一定是要殺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問旁邊的女瑤小姑娘:“你也是斬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個邊么?能和金使攀上關(guān)系,讓他不殺我么?” 女瑤:“額……” ……但她是斬教教主! 程少俠從她神色遲疑的臉上,認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個不起眼的妖女,一點地位都沒有。程勿少俠對女瑤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與金使直面,他覺得自己兇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瑤的手,目盯前方,盡量冷靜:“我數(shù)一二三,我們一起逃。小腰你別回頭,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沒數(shù)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氣勢洶洶沖來的速度太快。女瑤感覺到少俠握著她的手滿是汗,他的精神已經(jīng)高度緊張,下一口氣就要背不過來了。她心中憐愛少俠,想寬慰少俠,卻沒找到機會開口。因為少俠他全程目光犀利,當金使的氣息與他罩面時,他周身肌rou繃緊,隨時準備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視,與程少俠擦肩而過。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說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