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金使哼了一聲:蔣沂南小看他! 金使駝著背,推開砸了自己一身的空白書籍,拿火折子湊近去照那架骷髏?;鸸馍罩纪共黄降耐翂?,土墻斑駁,骷髏架子靠墻而坐,長發(fā)干枯,一堆綾羅綢緞。綾羅綢緞未腐朽,但尸.臭味經久不散。金使盯著雖然凹凸卻沒有血跡的土墻面……若人是窒息而死,定會留下痕跡,這架骷髏,分明是已死后,被帶進這里的。 金使握著手中的金銀色長鞭,心中一凜:這骷髏……莫非這蔣沂南瘋了,把他們前教主白鳳的尸首從落雁山上挖了出來?不、不至于吧?! 金使被自己所想象的蔣沂南嚇得向后退,他踩到地上的綾羅,差點被絆倒。金使手中的火折子晃了一下,擦過半壁墻,在骷髏上劃過。金使忽然目中一凝,將火把舉近,照向那骷髏。他蹲下來,在骷髏上看到好些鞭痕、刀痕。骷髏的骨架色澤,也顯得發(fā)黑…… 用過毒,有過刀劍砍傷,還有…… “九轉伏神鞭”打下后,對人體的傷害直接深至骨髓,這具骷髏加上的鞭痕……金使定定看著:莫非是“九轉伏神鞭”的功勞? 這、這絕不會是他們的前教主白鳳! 金使一下子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想蔣沂南就算不是人,就算陰險狡詐,但蔣沂南也不至于大老遠地把白鳳的尸體挖出來后鞭尸。到底是舊愛,他不至于瘋到那個地步。蔣沂南若是真瘋到了那個地步……他敢鞭斬教前教主的尸,整個斬教都不會饒他! 那么不是白鳳,這尸體又會是誰的? 金使想了半天沒想明白,他嗤了一聲,他哪里有心思想蔣沂南的事。金使把火把舉高,他從自己懷里開始掏鐵骨爪。鐵骨爪一甩而出,攀上土墻高處,金使借力而躍,爬上墻壁。他耳貼墻,聽滴答滴答水流的聲音,判斷自己可以選擇哪個方向逃生。 金使運氣于掌,掌屈成爪,在墻上一劃,一片黃土嘩嘩落地,被他劃開了一長道痕跡。 金使?jié)M意無比。 蔣沂南若是關別的人進來,別的人會窒息而亡,金使卻絕不會。金使的一身功夫皆在手上,他學的鷹爪功,一手功夫在手,哪怕蔣沂南把他關在一個封閉的暗道,他也能硬生生挖出一片天地,逃出這里。 金使暗嘆:就是可惜了,這幾日外面收不到我的消息,可能以為我已經死在羅象門中了。這個蔣沂南恐有大謀……等我出去后就與教主聯(lián)系!教主深謀大略,武藝出眾,比前教主白鳳更厲害,蔣沂南哪里是我教主的對手…… 就是,教主那武功缺陷太大,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哎。 金使被困在蔣沂南屋下的暗道中,各方斬教人士已從四面八方,悄悄進入羅象門所在地段。白落櫻那邊更是已過沃水,只需行三日,便能到山下。越靠近羅象門,白落櫻所抓的兩個俘虜,任毅和陸嘉就越不安。 兩個人求圣女道:“那四大門派,好歹跟我們兄弟打過交道。蔣聲認識我們兩個啊……圣女大人把我們帶進去,蔣聲要是殺了我們兩個……” 白落櫻:“不該殺么?現在留你們一命就是讓你們報恩!殺了也活該!” 二人大哭:“我們兄弟有別的用處的!我們雖然奉我們教主之命,但我們沒什么本事啊,就是傳傳話而已,我們連人都殺不了……圣女大人對付我們青蓮教去嘛。” 白落櫻笑嘻嘻:“你們教太小了,不說我們教主懶得搭理,我都不想理你們跳梁小丑?!?/br> 任毅和陸嘉:“大人嗚嗚嗚……哎喲!誰打我!” “圣女大人小心!有人偷襲我們!” 白落櫻騎在馬上,手中抓著繩索,繩索另一頭拴著任毅和陸嘉兩個難兄難弟。兩個小嘍啰一路緊跟著馬,走在白落櫻身后,還陪白姑娘聊天。兩人拼盡力氣耍猴,腦后突然噗噗兩下,被什么砸得一痛。 小嘍啰們大怒:誰打我?誰敢當著斬教圣女的面打我?打狗不看主人么?! 他們緊張兮兮地扭頭,害得白落櫻被嚇一跳,也跟著他們回頭——他們看到身后另一匹棕色大馬上,張茂冷目而望,放下了手。他的手上戴著鐵指虎,脆脆兩聲,針從指虎中飛出,打上前面兩個與白落櫻聊得熱火朝天的小嘍啰腦袋上。 嘍啰們看到是夜神的臉,當即賠笑,轉過頭去,繼續(xù)和白姑娘聊天。 二人:“圣女大人,別讓我們上山啊,我們用處多多。我們以后不跟著青蓮教了,我們跟著斬教辦事……哎喲!哎喲!” 白落櫻回頭,看到張茂抬著手,手上鐵指虎閃著寒光。 任毅和陸嘉敢怒不敢言,二人熱淚盈盈地看向圣女:大人,夜神他虐待俘虜啊!您一和我們說話夜神就打我們! 張茂冷冰冰:“著急趕路,不要廢話?!?/br> 白落櫻沖他哼了一聲,撇過臉:死男人,事真多。他自己一個悶葫蘆,還不許旁人跟她說話啦,討厭! 但是一路上,張茂就頂著這么張黑臉跟他們同行。兩個小嘍啰看得出,白圣女和夜神大人之間吵了架,誰都不理誰,卻苦了他們中間人。白姑娘不說話,張茂他想說話,他不知道怎么開口。踟躕來去,誰跟白落櫻說話,張茂他就站在陰暗處,拿指虎掃人。 最容易中招的,就是任毅和陸嘉兩個無辜路人了! 但夜神不知悔改。 到了午間休息,幾人下馬,張茂自覺去生火。張茂積極地牽過馬,搬來樹枝,打下鳥禽,他知道自己大概哪里出了錯,讓白落櫻對他擺臉。夜神是個實干的人,他悶不吭聲地干活,想安排好一切,白姑娘能夠明白他的苦心。 但好不容易生好火、累得要死要活的張茂聽到旁邊的笑聲,他一扭頭,看到任毅和陸嘉蹲在白落櫻腳邊。兩個小嘍啰不知道說了什么俏皮話,將白落櫻逗得捂嘴笑,拍他們兩個的肩。白姑娘容貌甚美,世間少有,她身上全無魔教妖女的陰狠氣,反而優(yōu)雅高貴,像是出身名門的大家小姐一般。 姑娘笑起來,春水瀾瀾,萬物將生。 偏這笑不是對著張茂,是對著兩個嘍啰……張茂心中甚是不爽,他又抬起了手,將鐵指虎對上了兩個人。 “哎呦!哎喲!” 兩聲慘叫聲后,白落櫻驀地抬目看來,張茂若無其事地移開眼。但這一次,白落櫻沒有饒他。姑娘沉著臉走過來,夜神張茂凜然而坐,背脊挺直。白落櫻幾步走到了他面前,低頭看著他。 張茂心想:不管她說什么,我拒不承認! 白落櫻眼瞼低垂,清風剪過:“喂,喜歡我就說啊,不想我跟別人說話就說啊。你再打任毅和陸嘉,還沒到羅象門,他們就要犧牲了?!?/br> 張茂:“……” 他鎮(zhèn)定地坐著,但脖頸,一下子紅透了。 ☆、第44章 二更 白落櫻滿腔抱怨——想她哪里是給自己找了個情人呢,她是給自己找了個大爺。 以前她在落雁山時,上下兩任教主都寵著她,將她養(yǎng)得嬌美人甜,是斬教上下教眾心中的仙子。離開落雁山后,白落櫻實在打不過張茂,只好委曲求全,給自己認了個情人。她沒好好學過武,她和張茂在一起天天膽戰(zhàn)心驚——怕張茂恢復記憶,怕張茂恢復記憶后就要殺她。 白姑娘彎下腰,柔軟芳香的長發(fā)發(fā)尾拂過青年面孔,讓青年整張面孔紅如烤蝦:“夜神大人,如果你真覺得我們不合適,那我們不如……” 張茂立即:“對不起?!?/br> 白落櫻:“……?” 她訝然揚眉,看面前男人腰板挺直,眉毛都沒動一下,就給她來了這么一句。白落櫻默了一下,戳他硬邦邦的肩:“你哪兒對不起我了?” 張茂不知道,但是張茂很認真:“你不高興,總是我惹了你。雖然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問題,但一定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 白落櫻望著他英俊的面孔,他抬目,與她目光對上。白落櫻心中一蕩,忽然想到了那晚他抱著她強迫她、索吻的強勢樣。白落櫻睫毛顫了顫,她捂住半張臉,有些靦腆地笑了一下:“其實……也不怪你啦?!?/br> 張茂看她如此甜美,心中大動。他這位情人,身嬌體軟,性格純真,讓他手指發(fā)癢。 張茂聲音粗啞,剛硬如脅迫:“那能牽下手么?” 白落櫻跺腳。 牽手牽手,他就知道牽手! 白落櫻把手往后一背:“不行?!?/br> 張茂愣一下后,沒吭氣,眼中神色微失落。他真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嬌美的姑娘都彎下腰與他說話了,他還筆直地看著前方,不知要看向哪里去。白落櫻等了半天,發(fā)現自己真是高估夜神了。她暗示再暗示,矯情再矯情,但夜神獨身這么多年,不是沒有緣故的。 白姑娘只好上前,在張茂詫異下,往他懷里一滾。張茂滿心驚駭,溫香軟玉驟然撲了過來,他愣愣地張開手臂接了滿懷。白姑娘已經坐到了他懷里,抱住了他的脖頸,笑盈盈地抬下巴看他:“不給你牽手。但可以給你親親抱抱?!?/br> 夜神:“……” 他滿心驚喜!還能這樣! 還能這樣! 另一旁蹲著的俘虜任毅和陸嘉二人捂著眼,簡直沒眼看那兩人的甜蜜。他們光聽到白圣女的笑聲,都沒聽到夜神怎么說話。真是納悶,悶成這樣的夜神,一板一眼,整日不是揍他們就是準備揍他們,和白圣女的交流實在少得可憐……就這樣,都能拐到白姑娘這樣的美人?。?/br> 老天不仁啊。 白落櫻則坐在夜神僵硬卻發(fā)緊的擁抱中,摟住他脖頸笑。他一方面無措,一方面卻知道緊緊抱著她不舍得放開。白落櫻拂開他臉頰邊貼著的發(fā)絲,紅唇湊到他耳邊,她聲音小小地訴說自己的請求:“我不喜歡你冷冰冰的,我喜歡你那晚的熱情……” 張茂:“唔?!?/br> 他努力回憶:他是怎么熱情的? 無奈他大腦空白,想到那晚,就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記憶涌出來,讓他頭驟痛。他的額頭一抽一抽,那些失去的記憶片段和飲酒后斷片的記憶湊在一起打架,打得張茂臉色難看……白落櫻抬頭,張茂立即抱緊她。 他保證:“我會的,我會的。” 白落櫻橫他一眼:你會什么呀? 但她抱著他脖頸,任他十指掐扣著她柔軟的腰,將她整個人緊緊護在懷中。白落櫻親一親他的臉蛋,他就快速慌張卻裝淡定地紅著臉。白姑娘心里覺得有趣,她從來被人捧著,還沒遇到過這種滿身煞氣、想對她好、卻不知道怎么對她好的人。 美麗的白落櫻,從出生起,先被母親白鳳疼愛,后被她的師姊女瑤寵著。母親和師姊前后給她營造出無憂無慮的生長環(huán)境,她不必練武,不必關心江湖大事,不必考慮正邪之分。連她生平第一次動情,碰上的也是張茂這樣正邪不定、隨時可變立場的人。 白落櫻依偎在情郎懷中,望向羅象門的方向。她想的仍然是:先闖名器大會救人;再去洛陽和朝廷大人物聯(lián)絡。 其他事,她尚不知,也不關心。 她此時最擔憂的,也不過是金使的消息已經兩日沒送出來了,莫非金使已經遇難? …… 大夜將落,天邊魚肚白清光俯罩大地。鳥鳴聲啾啾,客棧后院中,女瑤立在水井邊,一只鴿子從她手中飛出,拍震翅膀沖上蒼穹。她眸子幽黑,盯著夜空。女瑤也得知了金使失蹤的消息,她沉眉,想著這件事,和自己發(fā)現的小玉樓秘密,是否會有聯(lián)系。 在寒風中站了半天,倏而,女瑤耳朵一動,側過頭,看到后院門口進來身量瘦長的少俠。少俠雋秀美姿,抬著清明眼眸看她,他的眼神分明幾個大字——讓我抓到你了吧?哦哦哦,你又在和斬教壞人們聯(lián)系。 他的眼神實在可愛,還沒有威脅性,女瑤被逗得噗嗤樂。 她又板起臉:“我跟魔教人聯(lián)系怎么了?我救我的同僚們,還礙著你了啊小哥哥?幫助朋友難道不對么?” 程勿臉被她說的一紅。 他那副正直的“抓到你小辮”的神色一收,干咳一聲,說道:“我沒有說不對。但是小腰meimei你還記得你受了重傷么?你自己傷勢好不了,日夜受折磨,還要跑去鬧人家的名器大會……這多不好?!?/br> 程勿不贊同地看著她:“你就不能好好養(yǎng)傷么?你在斬教地位也沒高過女瑤吧,你們教主都不急著救下屬,你干什么總積極沖在前頭?沖在前頭當然不是不好,可是你有傷啊……你就歇一歇,讓斬教其他人沖前頭不好么?” 女瑤手蓋住半邊臉:不好意思,我就是女瑤,我就是我們斬教最著急沖在前頭的那個人。 程勿再猶豫了下,說:“而且你們魔教……都不是好人?!?/br> 女瑤抬目,神色莫測地看他。 程勿連忙走過來急聲:“我當然不是說你!但你們魔教,就是,就是做壞事啊……你、你就不能脫離魔教么,小腰meimei你當然沒做壞事,可是你總跟著那些人……” 女瑤:“小哥哥,你不懂的。江湖上勢力劃分,并不是你眼中所看到的正和邪。魔門講的是無所拘束,黃泉無路,惡鬼回頭,那并不是你眼中的濫殺無辜。我們正邪兩方,這一次勢力劃分,起碼過了百年了。魔門被壓了百余年,江湖上所有的聲音,都是四大門派發(fā)出的?!?/br> “他們說誰是惡人,誰就是惡人?!?/br> “他們說自己是君子,那自己就是君子?!?/br> “現在的四大門派,和一開始早就不一樣了。四大門派用各種聲音將斬教推到對立面,讓人說女瑤羅剎、人人誅之而后快。但是事實如何,除了四大門派內部,世間人都是不知道真相的。就拿你們雁北程家來說,有江湖第一的美稱。人人都以為程家的天才是用來對付鉗制魔教教主的,但是程家那種聚一輩人為一人用的心法……小哥哥你是受害者。你以為,程家不讓你們出家門,沒有原因么?你們程家那種心法,敢公之于眾么?” “這也是邪道。和我們魔門沒什么不同。程家避世,自然有保護自己的意思?!?/br> 女瑤微笑,她的聲音充滿蠱.惑:“現在的正道和魔門沒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立場。真正的魔道,是人生了心魔,執(zhí)念已生,無惡不作,喪失理智。無論是正道人士還是魔道人士,到了生心魔、亂殺人的這一步,那才是真正的墮入魔道。但事實是無論我們還是四大門派,學武所為的都是遠離這種事……你說,正邪之分有什么意思?” 程勿呆呆看著她。 她的說辭……和他曾經聽到的女瑤說辭,真是一模一樣。 那種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她一步步逼近他,她抬頭望著他,她把她那套理論說給他聽,試圖說服他,誘拐他入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