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寧躲開，堅(jiān)持著說：“媽，你歇著，我來吧，”頓了頓，想起那大肚子燒火灶臺，“要不媽你在旁邊看著，指導(dǎo)指導(dǎo)我，我不會你教我唄。”

    王小芬飛快地又是劈手一奪，舒寧哪兒搶得過農(nóng)村勞作的婦人，手里的菜盆當(dāng)場就被搶了過去。

    王小芬還抬手推推她，“去去去，回屋里去，灶屋哪兒是你呆的啊。”說完就轉(zhuǎn)身去灶屋。

    舒寧立刻抬腿跟上，爭辯著說：“媽，我來吧，你教我吧?！?/br>
    王小芬擰眉，不悅地說：“不教?！?/br>
    舒寧：“可是我現(xiàn)在連早飯都不會做啊。”

    王小芬惡聲惡氣地說：“做什么早飯，媽又沒死?！?/br>
    可是再這么下去你媳婦真的早晚一天會餓死??！

    你們村兒又沒有網(wǎng)絡(luò)手機(jī)更沒有外賣，關(guān)鍵還沒錢！

    舒寧跟進(jìn)灶間，轉(zhuǎn)了一圈，尋到咸菜缸，“那我?guī)湍愦蛳滩恕！?/br>
    王小芬立刻又去奪舒寧手里的咸菜缸封蓋，“都說了不要動了，你做什么早飯啊，咸菜要你打嗎，媽不會嗎？”

    舒寧轉(zhuǎn)頭又去灶臺前，找引火紙，“那我燒水行了吧。”

    王小芬立刻又跑過來，一把抓過引火紙，“你小心被火燙到！不要碰！”

    舒寧：“我拿碗筷?！?/br>
    王小芬：“我自己來?！?/br>
    舒寧：“我想吃煎蛋?！?/br>
    王小芬：“媽等會兒幫你弄。”

    舒寧：“我想自己做?！?/br>
    王小芬：“都說了我來?！?/br>
    舒寧：“那我看看總行吧？”

    王小芬：“不許看！出去！”

    然后，王小芬就把鍋蓋、咸菜缸封蓋、鍋碗瓢盆這些全部劈手奪下，再推著舒寧把人往灶屋外面推。

    舒寧是來學(xué)干活兒的，哪里能走，她現(xiàn)在學(xué)了，就等于原主學(xué)了，這可是拯救原主的第一步啊！

    結(jié)果舒寧還推不過王小芬，她一個不干活兒的哪里有人家下地干活兒的婦人腳力手力大，才不過相互推搡了幾下，舒寧就已經(jīng)被推到了門口。

    她真是要服氣了，也終于領(lǐng)悟?yàn)槭裁垂リP(guān)難度會是“是婆婆也是媽”這句話了。

    婆婆的身份，卻像媽一樣無條件寵著媳婦，把秦香寵成了一個什么也不會的“廢物”，未來連生計(jì)都發(fā)愁，還怎么有自己的人生？

    舒寧心里嘆了口氣，眼看著就要到門口被重重推出門了，她也是沒辦法了，索性兩腿一分，直接一個大劈叉，橫坐在了門口，兩條腿成功把自己架在門框內(nèi)，這樣想推也推不出去了。

    王小芬：“……”啥玩意兒？

    眼看著舒寧像是秧苗戳進(jìn)地里似的矮了下去，她默默低頭，看向了兒媳那兩條一左一右像兩只筷子似的橫插在腰兩邊的大長腿。

    而舒寧，不但劈叉著坐在門口，還抱起了胳膊，一臉嚴(yán)肅：“媽，你去做飯吧，我看著，我也學(xué)學(xué)?！?/br>
    王小芬哭笑不得，卻忽然想起了二寶那句“嫂子腿好”。

    原來還真挺好的。

    傻小子沒胡說啊。

    二寶自然不會胡說，他從來不胡說，他不但不胡說，還守口如瓶，他昨晚上答應(yīng)了“堂禮哥”不會把回魂兒的事情告訴家里人，就一個字都沒吭聲。

    這一大早的，又想來看看“堂禮哥”，所以特意跑來了王小芬家。

    結(jié)果人才走到院子外面，目光便穿過矮籬笆看進(jìn)了院子里，當(dāng)時剛好看到舒寧在和王小芬搶菜盆，再一細(xì)聽，竟然是爭著去做早飯。

    見到這一幕，二寶的第一反應(yīng)是稀奇，他嫂子不干活兒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情，今天竟然搶著做早飯了。

    忽然一頓，想到那不是嫂子啊，那是他堂禮哥??！

    那就難怪了啊，堂禮哥心疼他姑，難得回來一趟，想幫忙做做飯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王二寶就站在籬笆外，面露感慨地看著院子里的“母子倆”。

    “我哥真孝順啊?！倍毮叵?。

    而舒寧此刻叉著腿抱著胳膊坐在地上，也在暗想，不行啊，這么下去可不行，就算不會做飯，至少得會干活兒，以后有飯吃能養(yǎng)活自己吧？

    王小芬這么攔著可不行。

    得想個辦法，最好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而這時候，院子里傳來推門聲，舒寧下意識扭頭看去，意外看到了王二寶。

    就這么一眼，舒寧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了什么，一把站了起來，速度太快，差點(diǎn)扭了腿筋。

    王二寶合上院門，轉(zhuǎn)身走過來，笑呵呵的，還朝她眨了眨眼睛，爽朗地喊了一聲：“哥！”

    這聲哥可不止舒寧聽到了，在廚房忙活的王小芬也聽得一清二楚，她頓時愣住了，差點(diǎn)刀切了手。

    她聽出是二寶，放下刀，圍裙擦了擦手，暗想二寶亂喊什么呢？

    轉(zhuǎn)頭，王二寶站在灶屋門口，兒媳也站了起來，又看到二寶對兒媳開口道：“哥，你這是心疼我姑呢，搶著做早飯呢。”

    王小芬當(dāng)即怔住了，二寶這是在干什么呢？

    然而緊跟著，更讓她覺得震驚的一幕發(fā)生了——

    兒媳面對王二寶，換了一副神色，淡淡地回道：“香兒總不會做，我難得回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br>
    什么？她說什么？！

    “哐當(dāng)……”刀砸在案板上，王小芬瞪圓了眼睛看著門口的叔嫂兩個，飛快地跨步走了過來，直沖舒寧。

    “誰！？香兒！你看媽，你剛剛說什么？你剛剛說什么！”

    王二寶被王小芬這態(tài)度弄愣了，舒寧則緩緩回頭。

    王小芬一把撈住舒寧的胳膊，死死掐著她的胳膊，表情震動，眼神閃爍燃著不可思議的期待，顫著聲音：“你是……你是……”

    舒寧閉了閉眼睛，仿佛期待許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刻，需要動用更大的勇氣似的，然后，她睜開眼睛，表情如同下定了決心，緊接著，她一把跪到了地上，摟住了王小芬的腰——

    “媽，我是堂禮啊媽，我回來看你了！”

    王小芬呼吸漸粗，不敢相信此刻發(fā)生的事情，她甚至本能里覺得兒媳在和她開玩笑，“起來，大早上的，不要鬧?！?/br>
    舒寧抱著王小芬的腰，“媽，我是堂禮啊，我真是堂禮啊?！?/br>
    王小芬嘴角顫抖，強(qiáng)撐著，眼底卻紅了，他用力拉舒寧，依舊選擇不信，而旁邊王二寶湊了上來，不明所以，卻還是說：“姑，真是我哥?！?/br>
    王小芬沖著她：“你就知道了??？”

    王二寶被吼了，換了從前，肯定一聲不吭縮角落里，可事關(guān)他堂禮哥，就和平常不一樣，他反而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說：“就是我哥，姑，真是我哥！”

    舒寧知道王小芬不是王二寶，輕易不會相信，于是便道：“媽，你還記得我最后快不行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

    王小芬當(dāng)即怔住，拉扯舒寧的手都頓住了。

    舒寧立刻趁著這個時候，飛快道：“你說，讓我去找我爸，說你從前給他燒了很多紙錢，還留話讓他都存起來的，讓我找他，還讓我聽他的話?！鳖D了頓，拿出了殺手锏，“你還把我爸的名字告訴我了?！?/br>
    王小芬只覺五雷轟頂，不可思迪地低頭看向了舒寧，滿臉震動。

    整個村子，沒人知道王小芬那個丈夫的名字，因?yàn)楫?dāng)年，王小芬根本沒有和那個人結(jié)婚，男人也不是村子里的人，他是個畫家，自稱姓堂，大家都喊他堂畫家。

    王小芬在男人離開之后，幾十年來對男人的名字諱莫如深，從不曾再提過，哪怕是自己的兒子都不曾，唯一的一次，就是堂禮快要走的時候。

    她拉著兒子的手，輕輕地在兒子耳邊叮囑，去找爸爸，爸爸有錢，因?yàn)樗裏撕芏嗉堝X，爸爸都存著，會給堂禮用，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爸爸，爸爸肯定會等堂禮，爸爸的名字就是……

    “堂昊喆?！?/br>
    舒寧緩緩道：“爸爸叫堂昊喆?！?/br>
    仿佛是驚雷湮滅似的，王小芬忽然感覺自己的世界安靜了，二寶，這個灶間，周圍所有的一切都里她遠(yuǎn)去，唯有面前的兒媳，不，是兒子。

    王小芬跟著蹲了下來，顫著雙手，目光里溢滿了情緒，然而神態(tài)間是一個母親面對兒子時候的包容和滿滿的愛意，她沒有特別激動，然而聲音顫抖，“堂禮啊，兒子啊，你回來看mama了啊，媽把你等回來了……”

    舒寧忽然非常動容，她眼睛也紅了，鼻子跟著就堵了，“媽……”

    王小芬卻搖頭，什么也不說，更不讓舒寧說，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她，“兒子啊，媽好想你，媽真的好想你啊?！?/br>
    舒寧眼眶紅了，這一刻她感覺到了來自王小芬這個可憐女人的鋪天蓋地的愛意。

    對不起啊，騙了你，你的兒子真的已經(jīng)死了，你沒有兒子可以依靠了，但你至少還有秦香啊。

    秦香是你養(yǎng)大的，你照顧她，疼愛她，她不止是你的兒媳，也是你的女兒，你把你所有的愛和包容都給了她，卻也記得給她一條自己的生途啊。

    這樣不久之后，她真的就是你的依靠了。

    舒寧不想被波動的情緒影響判斷，于是飛快地收整心情，調(diào)整狀態(tài)。

    不久，王小芬終于不哭了，在旁邊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辦的王二寶終于道：“哥，姑，你們別哭了，趕緊擦擦，要被別人看到了?！彼€記得他“堂禮哥”的叮囑。

    三人這才挪了地方，從灶屋挪到了堂屋。

    關(guān)上門，“母子”兩個面對面坐下，王小芬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王二寶想要說話，可看看剛剛哭過的姑母，想了想，索性又拉門走了，把堂屋留給了“母子”倆。

    王小芬長吁短嘆，感慨兒子終于回來了，她本來還以為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她還以為，她編的那些話，都只是騙人的而已，沒想到離開的人真的可以會魂兒。

    舒寧靜靜地聽她說，聽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思念和絮絮叨叨。

    她不覺得煩，她只是將這些思念和絮叨的母愛收整好，緩緩裝進(jìn)屬于秦香的心田里。

    好不容易，王小芬說完了，擦擦眼淚，連忙道：“看我，光顧著說這些有的沒的，都沒吃早飯呢，都做好了，在灶屋的鍋里呢，媽這就給你去弄。”

    舒寧連忙叫住她：“媽，不著急，我先和你說點(diǎn)事兒。”

    王小芬一聽有事兒，立刻坐下，很爽快地問：“什么事??？是要媽幫忙？”

    舒寧緩緩道：“是關(guān)于秦香的。”

    王小芬一愣，飛快地又想到了二寶，她才反應(yīng)過來二寶比她還早一步認(rèn)出堂禮，難道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可昨天晚上是她安排二寶和秦香那什么啊……

    弟弟和媳婦……

    哎呦哎呦，是她糊涂了，是她糊涂了??！

    可她也不知道兒子要回來啊，她以為他已經(jīng)死透了啊。

    王小芬立刻道：“我的錯，都是媽的錯，媽糊涂了，你放心，以后媽再也不會了，秦香是你的，就是你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