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堂昊喆腦子里瞬間出現(xiàn)了那天在食堂里的那一幕—— 女孩兒陰沉地看著他,用男音緩緩吐出了一句“爸爸”。 簡容雅接著道:“在我老家,都說沒有成年的孩子,即便不在了,也會想要跟著父母。” 堂昊喆聽不下去這些話,起身要走,簡容雅跟著站起來,“堂先生!雖然這些話不該我來說,但我還是想提醒一句,如果有孩子,想辦法彌補就彌補吧,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樣啊,那是自己的血脈?。 ?/br> 堂昊喆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走了。 等門合上,簡容雅瞬間變臉,恢復了一個人時懶散的神態(tài),她晃蕩去了臥室,照了照鏡子,嘀咕道:“當演員肯定老得快,面部表情都那么夸張?!?/br> 堂昊喆則被雪花片似的紛至沓來的真相給掩埋了。 他弟弟尋到當年那個小山村,問了一圈,果然王小芬曾經(jīng)有個兒子,出生時間就在他當年不辭而別之后的幾個月,取名堂禮。 而傳說中那位意外去世的丈夫,姓堂,是個村子外面來的畫家。 堂昊喆弟弟還說:“哥,這個堂禮早就死了,死的時候大概十五六歲,當時給娶了一個小女孩兒,估計是農(nóng)村沖喜用的,叫秦香?!?/br> “這婆媳兩個半年多之前離開的村子?!?/br> “我還打聽到,說是王小芬一直說堂禮沒有死,最近還流傳說堂禮用他媳婦的身體回魂而了,我本來以為是胡說八道瞎傳的,后來打聽道秦香娘家一個大媽剛好撞見了,差點嚇瘋?!?/br> “我還去王小芬娘家打聽了一圈,好像是有這種說法,說是堂禮沒死,我在想他們農(nóng)村不是有過繼、哪怕養(yǎng)別人家的兒子也要有個男孩兒的說法么,可王小芬一直沒有過繼,哪怕她娘家?guī)讉€兄弟生了不少兒子?!?/br> …… 生孩子的時間對得上,孩子的姓氏,以及王小芬喪偶的寡婦身份。 堂昊喆這才徹悟,王小芬當年真的給他生過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取名堂禮,而那個他在食堂里看到的打飯的女孩兒秦香是他的兒媳。 如果這個消息早來十年,他一定歡欣雀躍,然而堂禮,他的兒子,卻已經(jīng)死了,悄無聲息地死了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悔恨交加,他應該回去看看的,他但凡當年回去一次,知道堂禮的存在,他一定早早把他的兒子接到大城市來治療,說不定他可以康復,他不會死,他會像個正常人一樣上學工作,叫他一聲爸爸。 然而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堂禮死在悄無聲息的歲月中,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是現(xiàn)在,王小芬都沒有和他提過一次。 是覺得他不配嗎? 還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報復他? 堂昊喆因為堂禮的消息痛苦不已,他一個畫家,比普通男人有充沛的感情,想到自己未盡一個父親的責任孩子便沒了,也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難受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一連頹廢了幾日,這天從渾渾噩噩中醒來,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秦香,秦香叫過他爸爸,她說她是堂禮,堂禮! 堂昊喆儀容都不整理一下,拿了外套和車鑰匙就沖出了門,到了學校,不是飯點,食堂窗口燈都沒有開,他又轉身奔出去,往教工食堂的方向跑。 舒寧有1.3提示,知道堂昊喆來了學校,她套了一件衣服,起身出門,在教工宿舍樓下不遠處的綠化帶遇到了男人。 堂昊喆半張臉都是青色的胡渣,眼袋碩大,看著舒寧,表情滄桑,神情苦悶。 雖然不愿意相信唯心主義非客觀的一些東西,但此刻,也不得不信了。 “你是……” 舒寧又露出一點陰沉的“鬼樣”,笑笑,但這次沒有用變聲輔助,“爸爸。” 堂昊喆聽到這聲爸爸,眼眶忽然就紅了,“你和你媽出來,是來找我的嗎?” 舒寧笑笑,“是啊,爸爸,我媽年紀大了,我不放心,我怕秦香以后照顧不了她,所以帶她來找你。” 堂昊喆做不出其他反應,只能點頭,神情里都是一言難盡,仿佛不知該如何吐露真情,只朝前走了半步,深深地看著舒寧,“你真是,我兒子?” 舒寧卻抬著眼睛看他,緩緩道:“你為什么不回來找我和mama呢?如果早一點,十年前,我或許不會死,mama也就不用過得這么辛苦了?!?/br> 一句話戳中了堂昊喆的軟肋,他表情痛苦自責地喃喃道:“是啊,為什么我不回去,為什么我不早一點?!?/br> 因為你是個大渣男啊。 舒寧在堂昊喆出神的時候靠近了兩步,低聲道:“既然這么自責,那就彌補吧,現(xiàn)在還來得及,mama需要人依靠,秦香以后也需要人幫忙,她們才來這個城市半年,還沒有扎根,你剛好可以彌補他們。” 堂昊喆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王小芬、秦香、堂禮,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后,過往曾經(jīng)和當下眼前錯亂的交織,他頭疼欲裂,內心里又焦灼、因為有了兒子又失去而難受,復雜的內心里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情緒,他差點就承受不住當場崩潰。 這天之后,堂昊喆就病倒了。 他沒有回他和許可揚的那個家,而是去了情婦簡容雅那里。 簡容雅毫無怨言地悉心照料,體貼又是個做飯的好手,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堂昊喆。 男人在最虛弱的時候有這么一個女人貼身照顧,漸漸的,就開始吐露心跡。 簡容雅只聽不多說,堂昊喆那張嘴就仿佛開了閘似的,把當年的事情和如今內疚的心理狀態(tài)全傾訴了出來。 簡容雅便坐在堂昊喆床邊,軟言安撫道:“男人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啊,你又是個畫家,不拘一格才是你的風格,你當年不辭而別,的確不太對,二十多年過去,沒有回去看看,孩子不在了,你也自責內疚……” 一籮筐的話,宗旨就是初舒寧的那句“知心”,什么好聽挑什么說,什么說了堂昊喆可以寬慰就挑什么講。 最后又勸道:“堂先生,你這么自責,說明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F(xiàn)在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也過去二十多年了,當年的事情的確是沒有辦法彌補了,那不如就從現(xiàn)在,從這一刻開始做補償?” 簡容雅就像個小天使一樣,聆聽、寬慰、諒解、疏導、出謀劃策。 堂昊喆這樣的男人果然如舒寧所料,很吃這一套,外加本來就對給他生過一個兒子的王小芬感情非同一般,心中很快就堅定了一個信念—— 對,他要彌補王小芬。 還有秦香,不,是堂禮,不管到底是誰,是媳婦還是兒子,他都要彌補! 很快,堂昊喆就又去學校見了王小芬,態(tài)度堅決,想要和她重新開始。 王小芬早和舒寧兩個暗中通過氣兒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心里一面暗罵,一面又按照舒寧教的那樣,做出一副真相大白之后的痛哭表情。 “我沒有給你生過兒子!我沒有!秦香是我的女兒,我只有這一個女兒!” 王小芬又不是演員,哪兒有本事把神態(tài)神情拿捏到位,這種時候不就是撒潑耍賴痛哭打滾么,表情往聲嘶力竭那邊靠攏不就行了。 于是堂昊喆就眼見著王小芬嘶吼猙獰,而這副神態(tài)落在他眼中,便是一個做母親的不愿意承認失去了兒子的悲慟狀,他看了之后心下更是難受。 “小芬,我以后會對你好的,我會彌補你的!” 王小芬一臉“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我不要我痛苦你走開”的神態(tài)。 堂昊喆上前抱住她,王小芬的白眼兒差點翻到后腦勺。 為了許姐能拿到財產(chǎn),為了秦香順利認干媽,拼了! 這之后,堂昊喆便開始頻繁地聯(lián)系王小芬,時不時的電話,問候或者聊天,言語中經(jīng)常有展望未來的意思。 他甚至還提到了秦香和堂禮。 王小芬心知“兒子”故意暴露自己的事情,緩緩道:“堂禮啊,他畢竟人不在了,這次回魂兒,大概也是不放心我和香兒吧?!?/br> 堂昊喆猶豫道:“那他,會留多久?” 王小芬:“不知道,可能過段時間就走了吧?!?/br> 堂昊喆自覺有愧,又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媳婦身體里的兒子,來了學校幾次,也沒鼓起勇氣找過去見面說說話,只悄悄買了一堆東西,讓王小芬轉交,言語里盡是身為父親的愧疚。 舒寧沒有步步緊逼,只是在堂昊喆的生活重心和時間逐漸往王小芬這邊偏移的時候,當面對他說了一句話。 “爸爸,你什么時候重新回到mama身邊?” 堂昊喆心里揣著這句話,想了很長一段時間,偶爾回他和許可揚那個家的時候,看到相伴二十多年的早已沒有感情的妻子,他在深思;去簡容雅那里,聽到情婦體貼寬慰的話,他會深思;來到王小芬這邊,看著這個昔日為他生過孩子的中年村婦,他也在深思……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站在一個中心點上,忽然就被三個女人夾擊包圍住了。 他也根本不知道,一個妻子一個情婦一個舊情人,三個立場身份完全不同的女人,卻是一條戰(zhàn)線。 于是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閑暇時間便是王小芬、簡容雅、許可揚。 王小芬行事落落大方,雖然時有粗鄙,但這是他曾經(jīng)喜歡過的女人,也是個為他生過一個孩子他想要彌補的女人。 簡容雅只是臨時包養(yǎng)的情婦,然而是天使一般知心很會寬慰人的存在,也是個漂亮的花瓶,還總是提醒他,要去彌補當年的過錯。 至于許可揚,他們夫妻無話可說,她近期對他越發(fā)冷漠,他甚至聽到傳聞,她有與他離婚的意向。 離婚嗎? 堂昊喆搖擺不定,但心中對此也有些想法。 最后是許可揚先攤的牌。 女人優(yōu)雅了半輩子,到了這個時刻,也只是冷嘲熱諷,想要徹底結束他們的關系。 堂昊喆給了她想要的回復:“可以?!?/br> 然后,就開始轉移財產(chǎn)。 他開始轉移財產(chǎn)的這件事是所有人都預料到了,不足為奇,舒寧給簡容雅發(fā)消息,讓她留意著一些。 簡容雅則回復她:你看,男人才會這么現(xiàn)實,只有女人傻傻的還談什么感情。 舒寧回她:這個傻女人的范疇可不包括我們四個。 簡容雅回了三個字:哈哈哈! 堂昊喆轉移財產(chǎn)其實并不需要大動干戈,他的房產(chǎn)幾乎都不在他名下,古董和名畫這些都藏匿保管完好,股票他都拋掉了,現(xiàn)金都臨時轉給了王小芬。 王小芬起先裝作不要,說:“你給我錢干嘛?” 堂昊喆軟言道:“我的就是你的,你都拿著,就當是幫我保管了,”頓了頓,又解釋,“我要離婚了,這些錢以后都是和你一起生活用的,你不用這么界外見外。” 王小芬點頭,心里暗罵這男人要是她的,說出這種話,當場就該打死。 而到了這個時候,舒寧這個食堂打飯小妹兒又閃亮登場了。 她開始以堂禮的身份緊逼堂昊喆盡快離婚,甚至冷臉道:“你明明和我媽結婚了,卻又和別的女人生活了這么多年,你對不起我媽!現(xiàn)在離婚了,難道還要把錢留給別人嗎?我媽受苦半輩子都是因為你,她花這些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堂昊喆面對“兒子”的質問,連連解釋:“我當然不會把錢讓人分走,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媽的!” 舒寧冷笑:“好好待我媽?你的錢到底是留著和我媽一起花,還是和別的情婦一起用???” 提起情婦,堂昊喆表情訕訕。 舒寧冷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情婦是你遇到我媽之后才認識的!我說她搶了我爸,難道還說錯了!” 堂昊喆心顫,鬼知道的,到底是比人多。 其實本來堂昊喆對簡容雅那邊也不太上心,只是花瓶女溫柔體貼,他留著還有人說說話,如今被“兒子”戳破,自然不能再留了。 但打發(fā)走女人,尤其是包養(yǎng)的情婦,可不是一句“分手”就能了事的。 堂昊喆給了簡容雅五十萬,他算著自己都沒碰這個女人,只是放在房子里說說話而已,聊天聊出五十萬,他自覺十分大方。 簡容雅聽說散伙了,收了卡之后,卻是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