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唐縱笑瞇瞇的,“你們怎么來的,還避過了明軍和蒙古人的耳目,嗯?” 夏生說:“糧草和戰(zhàn)馬是將軍從海路運過來的,我們先從平壤到宣州,然后到鐵山,再到椵島,接著橫渡黃海,取道山東登州,最后內(nèi)推。” 唐縱看著崔蓬,“橫渡黃海,危險重重,危險重重?!?/br> 崔蓬笑,“你放心,我善水,掉了海里也能刨起來。” 唐縱瘦了很多,大眼睛下的皺紋也深了些,“蓬蓬,多謝,多謝你?!?/br> 霍韜預備帶著白湘靈的尸體去一趟寧波府,卻不想聽張千山帶來消息:“楊寶兒辭官了?!?/br> “楊寶兒辭官了?”霍韜坐在自家檐下,他家的那只老孔雀老得更狠了,翎毛折斷了半數(shù),都尾大不掉的在屁股后頭拖著。 霍韜本想叫人給這只老孔雀把翎毛修剪修剪,他才張口,就見一穿藍色錦袍的青年男人走進來了。說實話,自從戚英姿離開北京城,沈約基本就沒再進過霍家后院,就是有話,也只是在前頭花廳坐坐,話說不到三句,茶喝不上半杯,人就走了。 霍韜原本想調(diào)侃他幾句:“喲!沈大人難得光臨,有何貴干啊?”但霍韜瞧一眼那老孔雀,又覺得沒有必要了。 沈約穿一身孔雀藍的錦袍,那顏色翠色.欲滴?;繇w看他一眼,說:“坐吧。” 下人們上了茶,沈約低頭抿了一口,還對那侍女笑了笑。沈大人這么一笑,那侍女險些撞了桌子角,霍韜這么瞧著,嘴角輕輕一撇,然后搖搖頭,問了句:“沈大人所來何事?” 沈大人如今有了氣度,有了身份,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相貌?;繇w談不上對沈約有甚么看法,更沒有甚么矛盾,此刻霍國公爺不咸不淡地脧了沈侍郎一眼,忽覺上天對他是格外關照的。沈約此人,從與他相識至今,十多年下來,他竟一點也不見衰老,倒是比從前長得更好了。這一種好看是指氣度,指舉止,更是指有了權利和金錢之后的上位者姿態(tài),從容不迫。 霍韜瞧了瞧他了臉,暗自好笑,心道:那女人終究還是有眼光的,選來選去,竟選了個最好看的男人。 想到此處,霍鎮(zhèn)國公又笑了。他忽然覺得灑脫,心想自己輸?shù)貌辉?,包括唐縱,他們確實都不如沈約長得好看,尤其是已經(jīng)官居三品的沈約。 沈約道:“白姑娘是浙江人,但她出生在南京京郊,她是他父親與一個百夷族女人生的?!?/br> 霍韜沒有說話,只聽沈約道:“白姑娘的重瞳也源自于她的母親,她母親因為生得漂亮,被他父親看上,強行圈養(yǎng)了起來。白姑娘出生以后,她母親就瘋了?!?/br> 沈約低頭,漂亮的手指在茶杯上彈了一指,“那女人瘋了幾年,男人也不耐煩,后頭出門做海上生意去了?!?/br> 霍韜眼皮子動了動,“我說呢,白湘靈這么美,原來是個海盜和一個異族女子生的?!?/br> 沈大人笑了笑,這一笑又輕又短,仿似暖風從耳邊輕輕擦過,“嗯,白姑娘的母親在她七歲的時候跳海自盡了,白姑娘病了一場,從此不記得她母親是誰,她父親又是誰?!?/br> 霍韜這才來了點興致,“白湘靈她爹是誰?” 沈約站起來,他彎腰在霍韜耳邊說:“海盜頭子,賴苞?!?/br> 霍韜牙口一松,險些咬到舌頭。瞧見沈約那胸有城府的樣子,霍國公爺輕輕一咳,道:“既然沈大人坦誠相告,那霍某不妨也告訴沈大人一個消息?!?/br> “甚么?” “她回來了?!?/br> 第83章 嘉靖年間瑣事記4 崔蓬自嘉靖十七年離京北上朝鮮, 至她過來給中軍大都督唐縱助陣, 又已經(jīng)四年過去。 “蓬蓬, 咱們這樣, 然后......”唐縱成日里與崔蓬拿著地圖在帳篷里嘀咕, 有時候說到大半夜,次日天沒亮兩人就又騎馬出去了。 旁人自是不知道這‘蓬蓬’二字從何而來,唐縱也沒向外人解釋過, 唐大都督覺得崔蓬有千萬種好, 但不足以與外人說。 冬生覺得他們有戲, 很有些樂見其成。夏生道:“沒戲?!?/br> 夏生一早給霍韜寫了信,說他們抵達山西, 還說他們將軍請鎮(zhèn)國公給宮里的白娘娘問好。 霍韜收了夏生的信,對沈約道:“唐縱沒告訴她,說白湘靈死了?!?/br> 霍韜很理解唐縱的心思, 若是他說了, 照戚英姿的性格, 當下就該折返北京了。唐縱想留住戚英姿, 不管用甚么方法,包括隱瞞與短暫的欺騙。 霍韜躺在搖椅上,他先是脧了沈約一眼, 又看了那只翎毛耷拉在屁股后頭拖尾的老孔雀一眼, 說:“唐縱就是那老孔雀,裝瘋。他難道還不知道紙包不住火,他就是想先晃了戚英姿的神, 轉頭再去安慰,女人受不住打擊,掩面一哭,他就得意了?!?/br> 沈約聽霍韜叨叨了兩句,他也是揉揉額頭,“此事確實難以開口,白姑娘她......” 霍韜想起戚英姿那女人一走又是四年,期間白湘靈曾托霍韜帶信給她,白湘靈只有短短一句話,她說:“將軍,我想你?!?/br> 或許白湘靈更想說的是,我想去看你,我想出宮,我想漂洋過海去朝鮮國看你。 戚英姿之于白湘靈來說意味著甚么,是自由,是田野,是青春,是沒有拘束。 當年禍過國傾過城的寵妃死了,嘉靖帝的這個白娘娘有一只眼是重瞳,她愛穿紅裳,通神靈,因為她與邵天師一道祈過雨。 霍韜想起白湘靈那活色生香的樣子,心口揪了揪,還沒說送客,就聽沈約道:“國公爺保重身體,約下回再來叨擾?!?/br> 沈約出了霍家的大門,正要往自家府里去,轉眼間就在街角遇見了一個和尚。 “楊兄?”沈約一時間覺得自己眼花,他覺得自己認錯了人,可他又絕不會認錯。 被夏言打壓的翰林學士楊寶兒辭官了,嘉靖十年的狀元郎,才華橫溢的翰林院大學士不聲不響地辭官了。朝廷不再有人記得他,或許有人還記得,哦,嘉靖十年,兵部沈侍郎沈大人的同科? 白湘靈死后,楊寶兒辭了官,在當?shù)氐囊蛔聫R里帶發(fā)修行。 晨鐘暮鼓,黃鐘大呂,我佛慈悲。 沈約再見到楊寶兒的時候,楊寶兒已經(jīng)成了一個和尚,剃凈須發(fā),頭上燒了戒疤。 “楊兄?” “貧僧無相,施主有禮?!?/br> 沈約望著灰衣僧袍的楊寶兒,“楊兄,你?”這和尚穿一身灰袍,與他記憶中那個鋒芒不藏的青年才俊相去甚遠。 可沈約不會認錯楊寶兒,因為他曾經(jīng)嫉妒過楊寶兒。楊寶兒有富貴的家世,有出眾的才氣,他在金殿上折桂,他入仕之后官運平順,他短短幾年功夫就當上了翰林院大學士。 有關楊寶兒的一切,都曾是沈約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