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程罌明顯被說動了,他看著蔡柏文真摯的面容,眼神中透漏出掙扎與糾結(jié)。 “還是你怕跟我在一起會吃苦?” “我當然不怕!”程罌連忙否定道,“只是……” 只是我家里有些事你不知道。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他清楚蔡柏文的為人,如果讓他知道他家里的情況,他是絕對不會為難他的。但他就是怕他不為難他,然后他們兩個……就真的這樣算了。 舍不得。 他真的好舍不得。 就在程罌糾結(jié)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蔡柏文見馬上有人要往這邊來了,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又不知道會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只得匆忙道:“我不逼你,你今天好好考慮清楚,明天晚上八點我在天虹等你,不見不散。”天虹是他們市人流量最大的一個汽車車站。 緊接著,一個溫暖厚實的擁抱緊緊包裹住程罌。 蔡柏文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匆匆忙忙地趕在別人過來以前離開。 程罌看著少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初春的風裹挾著青春期的躁動和天真的誓言,打著卷兒,一個一個吹進了誰的心。 蔡柏文在回去的路上,心臟都還在砰砰直跳。他覺得自己像一個英雄,仿佛完成了這輩子最了不起的大事。 蔡柏文家世顯赫,爺爺那輩便是帶了些紅色背景的,父親在市里的官場更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家里的叔叔伯伯們也都是人中龍鳳,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可以說,他從小就沒受過什么挫折。 沒人敢給他臉色看,也沒人敢讓他“受挫折。” 就算是和程罌的事情曝光了,在他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頂多就是給爸爸和爺爺揍了一頓,他皮糙rou厚的,根本沒放在心上。 然而,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蔡少爺。 很快就嘗試到了挫折真正的滋味。 程罌沒有來。 在約定好的時間,約定好的地點,他吹了一個晚上的冷風,幻想著他們兩個以后的生活,帶著傻笑雙手雙腳都凍得直打哆嗦,一直站到了天明,程罌都沒有來。 天亮了。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蔡柏文的身上,他的身子終于不打顫了。 心卻冰冷到了極點。 而愛情的打擊僅僅只是開始。 很快,蔡父在官場上受到傾軋,原本殷勤熱心的叔叔伯伯們一夜之間仿佛變了個人,紛紛與蔡父撇清關(guān)系;爺爺當年戰(zhàn)場上犯下的錯誤也被政敵揪了出來…… 蔡柏文頂住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參加完高考,最終卻要面對家里無法支付大學學費的境況。 愛情、家世、學業(yè)……天之驕子蔡少爺,身上所有的光環(huán)都被現(xiàn)實無情地奪走,變成了一無所有的蔡柏文。 有時候他甚至羨慕起懦弱的程罌。 只要逃避,只要后退,生活也總能繼續(xù)下去。 可他,卻退無可退。 要說恨吧,他也不恨程罌。 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沒有蔡家的背景,沒有錢,沒有學歷,他連讓自己活得有尊嚴都這么難了,要是當時還帶上程罌……真的不敢想。 也許程罌的選擇才是對的。 這就是現(xiàn)實。 高考折戟的蔡柏文拿著家里僅剩不多的錢出去創(chuàng)業(yè)。但好像所有的運氣都在前十幾年里被用完了一樣,虧得血本無歸不說,還把最后那點野心也磨礪得干干凈凈。 其實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情,蔡柏文能力不差,差的只是時運,只要肯熬,遲早會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但是他累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長時間的失敗,尤其對于一直生活得很輕易的蔡柏文,連續(xù)失敗對他的打擊往往更為致命。 終于,他放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奢望,借了叔伯五千塊錢,在家附近開了一個小賣部—— 他認命了。 接受了他不是一個英雄,而是一個普通人的命運。 與之相對的是偶爾聽到的關(guān)于程罌的傳言。 有父親和哥哥的護航,他的人生倒是過得順風順水。 進了個好單位,找了個好媳婦,過了幾年又生了個大胖小子。 蔡柏文有時候會想,如果某天在街上撞見,應該會看見一個意氣風發(fā)的程罌吧。 直到那天程罌走進了他的小賣部—— 那種滄桑,那種平庸,那種令人討厭的畏縮討好,還有再怎么掩蓋走路時也輕微地一上一下,一副腿腳不太方便的自卑的模樣。 這是驚艷了他整個年少時光的那個人嗎? 可笑的是,程罌變得這么不起眼,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更可笑的是,不起眼但至少家庭美滿的程罌居然又一次愛上了他。 或許是年少時未完成的執(zhí)念吧,至少蔡柏文自認為,現(xiàn)在的他身上沒有半點能吸引到程罌的。 不過,他沒有拒絕程罌。 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心態(tài),也許是麻木平靜的生活需要調(diào)劑,又或許是他同樣對那份不完美的感情有著一絲憤恨和怨懟……總之蔡柏文沒有拒絕他。 但程罌好像越陷越深了。 在他這里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面對妻子的質(zhì)詢,也漸漸開始有了激烈的反應,蔡柏文雖然覺得抱歉,但他無法終止這段關(guān)系。 因為這是程罌欠他的。 他以為和程罌這段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會持續(xù)到他受不了了為止,沒想到先受不了的是程罌。 一個激烈的雨夜。兩人云雨過后,程罌平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烏蒙蒙的黑夜發(fā)呆。 蔡柏文吻了吻他的發(fā)頂,暗啞的聲音在黑夜中聽來格外性感,“在看什么?” “噓,別出聲。”程罌的眼睛亮亮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他轉(zhuǎn)過頭,望著斜上方的烏云,表情真摯。 蔡柏文只好陪他一起等。 等了一會兒,月亮從烏云后面探了出來,這仿佛是個信號,糾結(jié)猶豫了許久的青年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轉(zhuǎn)過頭對蔡柏文說道:“我們走吧。” 蔡柏文一愣,“去哪?” 程罌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去哪里都好,我們離開這里好嗎柏文?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覺得快活?!蔽也庞X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明明是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面容,蔡柏文卻回想起了那年櫻樹下單純稚嫩的程罌。 雖然他也不再年輕沖動,但這樣的程罌…… 他還是沒有辦法拒絕。 他好像永遠無法拒絕這個人。 說走就走。 兩人趕到車站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夜,買票的時候程罌才發(fā)現(xiàn)身份證沒有帶,于是跟蔡柏文說要回去拿身份證。 他要他一定要等他。 說完便轉(zhuǎn)身快步離開,因為走得太快了,平時掩蓋的很好的,那種一跛一跛的走路姿勢又暴露了出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點滑稽。 像個笑話。 蔡柏文張了張口,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他最終沒說什么。 只是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沒入了黑暗中。 然后,天亮了。 十五年前蔡柏文沒有在車站前等到程罌。 十五年后依舊沒有。 說一起走的是他,最后不來的也是他。 老實說。 就像看待反復無常的生活一樣。 他已經(jīng)麻木了。 但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 這一次沒有在車站等到程罌。 這輩子就再也等不到了。 ****************** 故事的結(jié)局,是程罌死后的兩個月,貫穿全片的警察榮家福來到了蔡柏文的小賣部。 他把他帶到了附近的一家北方餃子館。 蔡柏文就坐在對面,三十出頭,膚色黝黑,雙眼麻木,沒有光彩,非常普通又無聊的一個人。 “警察先生,您找我有事嗎?”蔡柏文問。 “對,關(guān)于程罌的?!?/br> “嗯,您說?!辈贪匚恼f著,眼睛不自覺地瞥了眼店里的時鐘,好像在聽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故事,聽完了就馬上要回去守店了。 榮家??粗@幅樣子,想起整個辦案的過程中蔡柏文都表現(xiàn)地過于冷靜,冷靜地有些冷血。 于是對接下來要說的內(nèi)容不由得有些抗拒。 榮家福摸了摸口袋。 最終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他。